作者：許雲輝
（毛玠）
魏國亢旱三年無雨，邺城夕陽熾烈似火，樹間夏蟬聒噪煩人。
毛玠正在路旁樹蔭下涼快，忽然見差役押解着臉上刺字的犯人路過，便别有用心攔住他們，沒話找話跟罪犯閑聊。罪犯告訴他，妻子兒女因受自己牽連，被籍沒為官家奴婢。毛玠頓時聯想到好友崔琰不久前被曹操無辜賜死，于是陰陽怪氣指桑罵槐：“使天不雨者蓋此也（讓老天久旱無雨的原因，大概正是因為這個）！”
——七品小官丁儀繪聲繪色向曹操告發頂頭上司尚書仆射（尚書省副職）毛玠。
<h1>一、安然脫身</h1>
曹操勃然大怒，以“損君臣恩義”和“妄為死友怨歎”為由，下令“收玠付獄”，定性為毛玠诽謗案。衆所周知，曹操求賢若渴固然名揚天下，但清除名士同樣臭名遠揚：借刀殺人宰祢衡，滿門抄斬殺孔融，清除智囊滅荀彧，積怨日久除楊修，敬憚剛直誅崔琰。毛玠被人密告，锒铛入獄，除了引頸就戮，别無他途。
好在告發者描繪的犯罪場面情節實在荒誕，邏輯過于混亂，将魏國最剛直耿介的毛玠貶損到腦殘弱智的地步，這恰恰為正義人士提供了反擊利器。
于是，在朝廷緊急會議上，老臣和洽無視曹操盛怒，仗義執言，堅信毛玠素來信守節操，“不宜有此！”；桓階深信毛玠無辜受害，不遺餘力奔走求情；鐘繇奉命庭審時，言辭閃爍暗示毛玠申訴冤枉。
毛玠斬釘截鐵否認說過“使天不雨者蓋此也”，請求鐘院長讓告發者提供相關證據，對簿公堂，弄清真相，死而無憾。三大重臣力保毛玠無罪，毛玠辯訴也足證诽謗案子虛烏有，曹操終于網開一面，将毛玠削職為民，了結此案。
（曹操）
<h1>二、踏上仕途</h1>
毛玠早在開封縣政府做小科員時，就以清廉公正聞名遐迩。曹操慕名征辟，視為心腹，破格提拔，主管人事，為毛玠提供了更為廣闊的舞台。毛玠不負所望，大顯身手，成為反腐倡廉的急先鋒，導演出一幕幕激濁揚清的正劇。
東漢末年，朝廷賣官鬻爵，政治腐敗不堪，各地軍閥混戰，導緻舉薦人才的“察舉征辟制”随波逐流，蛻化變質。權貴豪門之間請托舞弊，不是“權門請托”（打招呼），就是“貴戚書命”（遞條子），或者直接徇私走後門，導緻察舉嚴重不實，形同虛設，官場屢現“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雞”的奇觀。
門閥士族操縱利用察舉制，選士任官隻推薦名望家庭的子弟，不考察學問品質。“豪門世族，親其黨類，用其私人，内充京師，外布列郡，颠其賢愚，貿易選舉”。豪門貴族與當權派共同把持選舉，操縱官場，結成利益同盟，造成官場從上到下的極度腐敗與混亂。
毛玠領銜東曹椽（相當于今人事處長），負責地方和軍隊高官的考核舉薦工作。這是個許多人夢寐以求的肥缺，如果說吏部是聚寶盆，那麼毛玠就是棵搖錢樹。
<h1>三、反腐措施</h1>
毛玠深知打鐵要靠本身硬，反腐全憑自身清。為根除官場腐敗現象，将反腐倡廉進行到底，毛玠下車伊始，就揮舞着雷霆萬鈞的三闆斧，闖進污濁不堪的官場中。
第一斧，狠抓團隊建設。
毛玠與崔琰搭班以身作則，統一認識，確定團隊成員拒腐蝕永不沾，帶動本部門官吏們“常在河邊走，就是不濕鞋”。
第二斧，制定考核标準。
他和成員們研究制定出“奉公守法、清廉正直”的考核标準，發放下級部門參照執行。當時，地方上稍有名望的社會賢達都可被舉薦，人才品質參差不齊，魚龍混雜。毛玠嚴格按照考核标準對照甄别，将不少徒有虛名的考察對象和作風輕浮的人拉進黑名單。是以，他“其所舉用，皆清正之士”。
第三斧，嚴堵前門後門。
毛玠鐵面無私，軟硬不吃，對所有以各種私情來求官的人亮紅燈，讓許多遞條子打招呼的上司和熟人吃了閉門羹。三闆斧劈完，打開了局面，做出了成績，扭轉了風氣，“其典選舉，拔貞實，斥華僞，進遜行，抑阿黨”，保證了隊伍品質，遏制住官場腐敗現象，把曹操“任人唯賢”的選才方針落到實處
工作中，毛玠幹得有聲有色。生活中，毛玠同樣保持艱苦樸素本色。他身居高位，依然穿布吃素,撫育侄子，周濟族人，家無餘财。曹操分賞戰利品時，将素色屏風和素色憑幾賜給毛玠,特意說明：“君有古人之風，故賜君古人之服。”
在毛玠“務以儉率人”的垂範下，“天下之士莫不以廉節自勵”。普通官吏廉潔自律，朝臣高官沒有“敢好衣美食者”。地方官員上下班“垢面羸衣，常乘柴車”，軍隊将帥進入相府規規矩矩身穿朝服徒步行走。
曹操目睹毛玠反腐倡廉帶來的政風民風翻天覆地的變化，感慨萬千，自歎“孤之法不如毛尚書”後，号召朝廷各部積極動員起來，向毛玠學習，共同将反腐倡廉進行到底。
<h1>四、拍蠅打虎</h1>
毛玠反腐，一視同仁，下拍小蒼蠅，上打大老虎。
小蒼蠅的代表叫丁裴，與曹操是老鄉，原任禁衛軍中級軍官。丁裴天性貪财，多次違法亂紀，都被曹操庇護化解。丁裴由此膽子變肥，最終發展到以權謀私，用家裡的瘦牛換回官府的肥牛。毛玠接到檢舉調查核實後，将他“收送獄，奪官”，并多次建議曹操重懲這個一貫損公肥私的蛀蟲，以儆效尤。這麼個小蒼蠅，這麼件小事情，毛玠執法如山，嚴懲不貸，足見反腐力度之大。
大老虎自然是曹丕。當時，曹丕與曹植的太子之争還處在秘密較量中，他們“各有黨與，有奪宗之議。”為增強實力，曹丕屈尊枉駕親自登門拜見毛玠，寒暄幾句後直奔主題，請毛玠高擡貴手，提拔他的親屬。毛玠根本不給面子，一口回絕：“我因為能夠恪守職責，才幸免獲罪。您所提到的人雖是您的親屬，但他不符合升遷的順序和條件，是以恕難從命！”曹丕灰溜溜告辭，毛玠更因敢摸老虎屁股而聲名遠播。
大老虎曹植雖然沒碰一鼻子灰，但也被毛玠反腐倡廉的強勁掌風刮傷：在反腐倡廉運動如火如荼開展期間，曹植的媳婦公然頂風作案，換了件兒漂亮珍貴的繡衣在院子裡練貓步。偏巧曹操在高台上兜風，看見兒媳婦穿得花裡胡哨正在臭美，馬上樹為反面典型，“以違制命，還家賜死”。
（曹植）
<h1>五、反腐入獄</h1>
毛玠不遺餘力拍蠅打虎，勢必招緻蠅虎同盟猖狂反撲，因為反腐曆來是你死我活的較量。是以，毛玠在獄中辯訴時說：“表面上，我是因為長期在吏部供職，随時牽涉錯綜複雜的人事關系，是以被誣陷。但問題的實質在于，人的本性都想無限制地追求私利,但這是被法律禁止的。而法律的實施必須有具體的人操作，是以我這個依法禁止非法求利的人,就會遭到更有權勢的人陷害。”
毛玠這是以春秋筆法暗示法官：“屬臣以私，無勢不絕（如有人以私情請托,那麼他再有權勢我也拒絕）”，毛玠拒絕過的最有權勢的人是誰？個個心知肚明。“青蠅橫生”，老虎傷人，毛玠堅信自己是被蠅虎同盟沆瀣一氣聯手所害：“謗臣之人，勢不在他（诽謗我的人，勢必不可能有其他理由）！”
毛玠自己将入獄歸罪于蠅虎同盟，别人又是怎麼看呢？和洽對曹操分析說，毛玠被誣告的原因是“顯在首職，曆年荷寵，剛直忠公，為衆所憚”；曹丕稱帝後緬懷他“忠直在朝，履蹈仁義。”陳壽稱贊“毛玠清公素履”，《先賢行狀》誇贊毛玠“雅亮公正，在官清恪”，後世雲“在魏則毛玠公方”。毛玠的辯訴與他人的褒贊足以證明，他锒铛入獄的原因，就是反腐！
但是，這并非惟一原因。因為毛玠反腐存在先天的短闆，是以注定隻能夭折：
其一，他反腐倡廉缺乏法律與制度支撐，隻能在曹操圈定或容許的範圍内進行，是以反腐一旦觸及到大老虎的利益，權衡輕重，曹操就隻能舍卒保車。
其二，他反腐倡廉和人才評定機制建立在道德層面上，缺乏明顯的可操作性，暴露出先天不足的硬傷。
毛玠的官吏考核和腐敗認定标準很粗放：凡是政績不顯著卻“私财豐足”的官員，都有巨額财産來源不明嫌疑，一概“皆免黜停廢，久不選用”。為此，和洽曾委婉批評他反腐過于“先尚儉節”，認為毛玠将艱苦樸素作為自己的處事原則無可厚非，但以是否艱苦樸素作為衡量官員是否合格的惟一标準，顯得有失偏頗。
其三，毛玠反腐原則性強，靈活性差。
打狗要看主人面，何況毛玠打的還是主人的看家狗。那個因換牛而被毛玠罷免的丁裴，曾是曹操救星。曹操西征與馬超交戰時遇險，“超等騎追射之，矢下如雨。”丁裴急中生智放出牛馬誘敵搶奪，曹操才安然脫身，事後表揚：“今天要不是小丁機靈，我就被馬超這小賊困住了！”丁裴出獄後，成了無業遊民，在大街上到處溜達，巧遇曹操。
曹操故意拿他開涮，問他官印哪兒去了？丁裴嬉皮笑臉回答：“早換大餅吃了！”曹操被逗得哈哈大笑，對身邊人說：“丁裴這厮，活脫脫就是隻會偷吃主人東西，更善于抓老鼠的看家狗。他雖然偷我點兒東西吃，卻看好了我家糧倉，這種人留着還是有用的！”他立刻讓丁裴官複原職，曲折表達出對毛玠反腐靈活性差的不滿。
是以，毛玠被誣陷，客觀上是反腐倡廉得罪了既得利益者，遭到蠅虎同盟的聯合絞殺。主觀上，毛玠的反腐機制和措施甚至方法都有漏洞，才使得曹操偏聽偏信，盛怒之下，将他逮捕入獄。
<h1>六、逃出生天</h1>
毛玠反腐倡廉，拍蠅打虎，對鞏固曹魏政權做出了卓越貢獻。他最終得以死裡逃生，除因重臣們求情力保外，更在于曹操作為成熟的政治家，始終肯定他的貢獻，敬佩他的品格，堅信他的清白。
早在毛玠擔任東曹緣時，那些碰了壁的上司，吃了癟的熟人，糟了拒的官迷，無不對他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後快。當聽說曹操準備精簡機構時，他們紮堆兒“鹹欲省東曹”，上竄下跳想扶丁儀取而代之。
丁儀是主管相府官員任用的西曹椽，平時沒少在曹操面前給毛玠上眼藥。幸虧桓階仗義執言，總替毛玠說好話，才平衡了局勢。
丁儀帶着粉絲團遊說曹操：“遵循舊制,西曹應為上,東曹為次,理應撤銷東曹。”
（丁儀）
曹操成精這麼多年，當然“知其情”，一錘定音:“日出于東，月盛于東，凡人言方，亦複先東，何以省東曹?”撤并了丁儀的西曹，保留了毛玠的東曹，以此表明對毛玠反腐的大力支援。
毛玠反腐倡廉，對扭轉東漢末年“浮華”的社會風氣同樣功不可沒。曹操盛贊毛玠用人用到能使天下人自我管理，實在難能可貴，由此号召大小官員們帶頭廉政，堅信“風俗之移，在不難矣。”毛玠大刀闊斧的反腐倡廉，使得當時從官場到民間“吏絜于上，俗移乎下（官吏懾于反腐利劍高懸而自覺廉政，廉潔自律艱苦樸素的風氣影響到地方和民間）”，直到晉朝，民間依然懷念稱頌他。
毛玠诽謗案水落石出後，并沒有官複原職，而是被削職為民。卑鄙的告密者沒有受到應有懲罰，逍遙法外偷着樂。個中緣由，錯綜複雜，耐人尋味，不在本文探究之列。毛玠活着走出監獄，回到家中養老，就是他人生價值的勝利，生命自由的歡歌。走在鄉間的小道上，毛玠一定會這樣安慰自己。
毛玠入獄因為反腐，出監全靠清白。曹操曾贊毛玠正是古人所說的國中正直之士，對迫不得已如此打發毛玠始終心懷歉疚，是以毛玠去世後，他特意“賜棺器錢帛”，并提拔毛玠的兒子為侍從官，同時手書“萬古高風”四個大字，高度評價毛玠反腐倡廉的一生。
每個人隻要遵照高風亮節萬古傳頌的毛玠留下的啟示“打鐵要靠本身硬，反腐全憑自身清”去做，何愁四海不甯，腐敗不清？
【作者簡介】許雲輝，男，1984年畢業于雲南師範大學中文系，現為雲南省保山一中教育集團進階講師。曾出版專著兩部，在省級以上文學刊物發表文章五十餘萬字。
小編提示：如果您喜歡這篇文章，敬請轉發和評論。
推薦：
賈寶玉午休睡了秦可卿的卧室之後，賈母對甯府的态度就變了？
曹操真的是漢賊嗎？
曹操為什麼要殺他的發小許攸？許攸該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