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昏,殘陽,暮色漸染,去公園走走。那一湖水談不上清澈,當然也就算不上秀美。不過,此刻,夕陽斜照,似也有了“半江瑟瑟半江紅”的意境,再加上沿湖而植的那一排楊柳,更增添了幾許詩意。若是在初春暮雨時節,翠色已着枝頭,隔水而望,頗有”春風吹皺水中天,楊柳依稀籠淡煙“的景緻,如煙如霧,如夢似幻。
對柳,我似有一種偏愛,在兒時的記憶中,它是最易成活的樹,插之有水即活,生長迅速,當年栽種,次年成蔭。一到春季,垂柳依依,萬千絲縧,随風吹拂,風情萬種。從西域大漠,到東海之濱;從東北雪山,到南疆海島;無論皇家園林,還是百姓庭院;即便是官家大道,亦或是尋常巷陌,到處都有柳樹的美麗倩影。對柳樹的情有獨鐘,還有很大一部分是緣于對古典詩詞的喜愛。柳,生長在古老的唐詩宋詞中,搖曳在詩人詞人的文字裡,沐浴唐風宋雨,長成文學園地的參天大樹。
柳,留也,因二字諧音,經常暗喻離别。木心說: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隻夠愛一個人。是啊,在那個山迢水遠,交通通信不便的時代,離别便成了讓人肝腸寸斷的人生大事,元代王實甫《長亭送别》如此描述莺莺送張生赴京趕考的心境:“聽得道一聲去也,松了金钏;遙望見十裡長亭,減了玉肌:此恨誰知?”這雖有些誇張,但傷别離卻是古典詩詞裡的永恒的旋律,而與别離相伴相随的詩歌意象便是柳。“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柳永對戀人的思念,有柳為證。纖纖折楊柳,持此寄情人。長亭短亭,灞橋南浦,但凡是離人送别之地我們都可以看見柳樹的影子,折柳相贈,言惜别,盼早歸,無限離人意。幾枝綠柳,千萬愁緒,一世離殇,總在黃昏東門外。
“柳”多種于檐前屋後,也常作故鄉的象征。離别已是傷懷,天涯羁旅無歸更讓人滄然涕下。“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這是一生仗劍天涯、灑脫不羁的李白對故鄉的無限牽挂。流年尚似水,物是笑人非,家鄉那棵相思柳,“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仕宦也好,征人也罷,誰的心中沒有一輪家鄉的明月,誰的記憶裡沒有一棵故宅老屋旁的垂柳呢?
而今世人隻知柳絮惱人,可知詩詞裡的柳絮情思綿愁?柳絮飄忽不定,也常作遣愁的憑借。柳絮風輕,梨花雨細,如絲如縷,如怨如慕。“欲系青春,少住春還去。獨自風前飄柳絮”。這是傷春之愁,淡而飄忽。《青玉案》中“若問閑情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這滿城飄飛的風絮更是将詩人的愁情渲染得充塞了天地一般,無處可遣。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上說:“一切景語皆情語。”古代文人們情思所寄,萬物便烙印了喜怒哀樂的情感,柳如是,其他物象亦是。憂愁風雨,樹猶如此,人何以堪。隻是今時今世,這諸多的情思有了可聽可見的網際網路勾連,别離也就不再那般“腸斷”了。柳也便脫了這哀怨纏綿的形象,站成了公園水域邊的一道旖旎的風景。想那煙柳婆娑、莺歌燕舞,看那桃花帶雨、笑意嫣然,這是怎樣醉人的意境啊?待來年春來陌上,風兒帶着異樣的寂靜,輕柔的把江河湖海親吻時,那沉醒的柳條兒也會輕柔柔伸着懶腰蘇醒過來,到那時,我們相約,不言離殇,不說閑愁,隻賞美景,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