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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雅岙》(04)

學會插秧

時間過得也真快,又是一年的春耕大忙。“五一”國際勞動節前後就是一年的早稻插秧季節,慶勝大隊第一生産隊因為水田面積比較多,插秧一般需要十天以上。

早稻插秧期間,作為一般的社員隻有兩件事,一是拔秧,二是插秧,期間還有把秧從秧田挑到大田。這“拔”和“插”兩項農業勞動是重複而又單純,正因為重複而又單純,便顯得更加辛苦和勞累。

跟木匠徒弟刨闆、打眼、鋸榫頭一樣,一天甚至幾天單純地幹一個動作的活肯定是特别辛苦。拔秧插秧因為整天重複某一種單調的勞動而腰酸背痛,幸虧立夏前後氣溫還是适宜的,幾天下來倒也沒有幹不下去了的感覺。

大約四點鐘,天還沒亮,生産隊的叫子在房前屋後響了起來,我第一聲叫子一吹就醒了,馬上叫醒大弟:“起床了!”

因為小弟還在讀書,隻是“雙搶”的時候參加割稻勞動。是以就不叫他了。

大弟被由輕到重的呼喚聲叫醒,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很不情願地從打滿更新檔的蚊帳中鑽出來,慢吞吞的走向屋後的茅房,解決掉半夜的憋尿。

什麼都不想吃,但是媽媽的唠叨聲還是有用的:“過來喝碗稀粥吧,昨晚熬了一夜味道不錯,不想吃也得喝一口。”

兄弟倆喝完媽媽頭天晚上在火缸地裡煨熟的稀粥,匆匆趕到“大牆門口”,隻聽隊長黃興富說了一聲:“走了,早上都到門口畈秧田裡拔秧去吧!”

《我的雅岙》(04)

社員們有的挑着空秧擔,有的拿着獨腳凳,蹒跚地朝秧田走去。

天一片漆黑,馬燈和玻璃燈隻能用于路上照明,我已經用上了手電筒,這時和我差不多年紀平時又特别要好的黃世忠擠到我的身邊,借着我的手電筒微弱的亮光,一邊走一邊悄悄地問我:“你每天拔秧種田累不累呀?”

這算是什麼問題呢?我一下子回答不出來,累吧——被人家說你這個小青年真是嬌生慣養;不累吧——實實在在的感覺不但是累而且是相當相當的累。于是我敷衍了一句:“還好吧,頭幾天麼,有點累也是正常的。”

“我是都快累死嘞,我媽媽昨晚給我煮了兩個糖雞蛋,今天早上好了一點。”說着緊趕幾步又問了:“你呢?你媽給煮了嗎?”

“煮了,我媽偷偷地給我煮了一個。”我悄悄地回答。

“那為什麼你弟弟沒得吃呢?”世忠輕輕地問,“我們家大哥已經結婚了,我弟弟金海還小,媽媽就管我一個人夠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媽媽看我個子小吧。”其實我知道自己小氣薄力,是以隻能給我一個人吃,大弟就輪不到了,因為在爸爸媽媽的心中大弟身強力壯,不需要什麼補充。再說家裡的雞蛋不多,還得留幾個到供銷社換點油鹽醬醋。

《我的雅岙》(04)

說着話到了秧田,大家在生産隊長的帶領下全部脫鞋卷褲腿下到了田裡。

全靠生産隊的赤腳電工小善忠,頭天晚上就準備好了兩根四五米長的竹晾杆,纏上了電線和燈頭,頂上接着一根打勾的鐵絲,向上一送便勾在上空橫過的兩條赤膊的低壓線上,100支光或者200支光的燈泡插進燈頭,照得整塊秧田銀光透亮。

早上清涼,是拔秧的好時機。清新的空氣裡夾雜着泥土的芬芳,田埂上的小草被人踩過還是伸了伸懶腰掙紮着往上長。秧田裡苗尖的露珠晶瑩剔透,像一顆顆細小的珍珠在燈光下閃耀着。

全生産隊幾十口人圍着一大塊秧田,向着秧田的中心地帶圍剿。

整塊秧田四周黑壓壓的全是人,男人為多數,女人也不少,還有比我小的孩子,幾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也弓着腰在一起拔着秧。秧田裡不時地響起叽叽喳喳的聊天聲、嘻嘻哈哈的說笑聲、罵罵咧咧的吆喝聲,構成了一部“五一勞動節”的農田交響曲。

一小把頭天晚上準備得整整齊齊的紮秧草,放在密密麻麻的秧苗葉尖上,這可是家裡藏的早稻草梳理出來的,因為早稻草柔軟,而晚稻草就不能做紮秧草了,

社員們有的彎着腰、有的翹着腚、有的幹脆坐在獨腳凳上,兩隻手把秧苗一小撮一小撮地從秧田裡拔起來,湊成兩小束,放在兩邊的水田裡“清零哐啷”地把秧苗根部的泥土洗掉,把兩小束秧苗并成一束,再從前面秧苗葉尖上面抽出一根紮秧草,簡單而又熟練地打了一個活結,随手就把整束秧苗紮起來丢在身後,又伸出兩手在淤泥裡挖起秧苗來。

《我的雅岙》(04)

不一會兒,後面翠綠的秧把越來越多,一個個像“小兵爛眼”一樣,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秧田裡,在晨風中瑟瑟飄搖。

秧田必須要水源充足,農田水利尚不發達的慶勝大隊的第一生産隊,秧田都依村莊附近或管道旁邊。但是背陰潮濕恰恰也是蚊子和螞蟥的天堂。

蚊子咬過挖破的地方特别招徕螞蟥,這螞蟥吸血時一點也不覺得,等它喝飽了血被人發現的時候,它會自己掉下水田裡去。吃飽人血的螞蟥更加提升了繁殖能力,又有一大批小螞蟥很快成長起來再成群結隊地向農民進攻。

我往往是非常癢了才發現自己的腿上又有螞蟥叮在那裡,于是用手把它挖下來,有時候要拉得很長才能把它與腿上拉開,好多次都在為螞蟥生氣。

“哈哈哈!”一陣笑聲才把我從螞蟥的鬧心事中退出來。

由于人多在一起也不寂寞,有人講故事,有人侃大山,有人聊民俗,有人說笑話。最有意思的是黃段子,也叫“田頭亂話”,不時地引起大家一陣陣會心地笑聲。

我夾雜在社員們中間了解了很多很多農村中各種各樣的風土人情,聽到了很多很多的“田頭亂話”,不少知識對我的人生産生了久遠的影響。

《我的雅岙》(04)

九點多,隊長下令吃午飯,社員們便呼啦啦地往家裡奔。世忠、忠良、邦龍等一幫年輕人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隻有隊長王興富佝偻着腰和一幫年紀大的老頭在後面,我似乎也少年老成,慢悠悠地走在後面,因為感覺實在是蹲的太累了。

吃過午飯小青年們又很快集中到大牆門口了,隻聽隊長吩咐:“勝利呀,你給大家念一段‘九大’報告。”

“哦!”我應了一聲拿起一份準備的報紙頭版頭條煞有介事地念了起來。在那個“政治挂帥”的年代,學習中央檔案是每個生産隊的必修課,農閑時節經常開會學習,農忙時也要抽時間念上幾段。其實你念歸念,有幾個人在聽呢,隻不過走個程式應付場面而已。

大概半個小時以後,待隊長派完活大家分頭出發了。大多數人還是挑着空秧擔到秧田裡去挑已經拔好的早稻秧苗。大家匆匆忙忙趕到秧田,把水田裡浸着的秧叢,一個個拎到自己帶來的高柺土箕裡,裝滿以後挑起來就走。

挑了好長一會兒到了已經耕耙好的大田田埂上,然後一個個拿起秧叢均勻地像扔手榴彈一樣抛向水田。

幾個沒有挑秧的社員站在田埂兩頭拉棕榈或塑膠繩,按照種植密度拉好一條條繩子,一般間隔是以能種兩個或三個人每人種六株稻苗為準,作為種田插秧時的依據。否則會種得歪歪斜斜,不利于整個早稻生長期的通風透光環境和今後農田管理。

然後開始插秧,社員們幾乎同時下田,屁股朝着前進的方向,向着另一邊的田埂挺進。一般在前面的都是種田好手,隻有像我和弟弟那樣技術差和手腳慢的才落後于大衆。

今天正好隊長黃興富和他同時下田,他種了幾行看見我種植的技巧和速度,耐心地跟我說:“你首先要調整姿勢,不能腿筆直地彎着腰,要稍微下蹲一點,否則會很吃力的。”

“好的。”我和大弟聽話地照着隊長的話試蹲了一下,果然比全彎腰會省點力氣,然後我問隊長,“我為什麼種得這麼慢呢?看他們都怎麼種得這麼快呀?”

隊長站起身,看了一會兒我插秧的手勢說:“你的動作慢就慢在分秧技術,分秧是用拿秧的左手拇指和食指先分開,然後右手就可以撥過秧苗種下去了。”

我學着隊長的樣子用左手分秧,但就是分不好,因為以前一直用右手勞動為主,用力也是右手,是以左手變得笨拙而無力。

隊長看了一眼:“看來你倆得慢慢來,這是技術,一下子不一定分得這麼快,隻會熟能生巧,以後你們會分慣的。”

《我的雅岙》(04)

雖然沒有那麼快地掌握隊長說的技巧,但我牢牢地記住了“左手分秧”四個字,一邊插秧一邊訓練着自己左手的使用功能,逐漸熟練了起來。

“還有一條,”隊長又站起來告訴我們,“你們用右手把秧苗插下去時動作不一定很快,秧苗種下去以後馬上把手指伸直使秧苗挺拔,然後右手縮回來一定要快,這樣就不會把水帶上來。你看你弟弟已經掌握了這一點,他已經比你種得快了。”

“對呀,怪不得我昨天隻種半天就搞得一身是泥,原來都是把水帶上來弄髒的。”我深有體會地說。

“是啊,你看我們身上都不是很髒。”隊長繼續教着我們,“右手縮回來以後趕快抓住左手已經分好的秧苗繼續種下去,馬上把右手伸直再縮回到左手分出來的秧苗處,再種下去。這樣你們的技術和速度都可以趕上去了。”

我哥倆虛心地接受着老農民的諄諄教導,一步一步地學會了插秧的技術。幾天以後雖然跟不上世忠、忠良他們,但自己覺得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

當然大弟進步得比我還要快,沒幾天功夫大弟的插秧技術可以追上世忠和忠良他們了,而且種得很直!

我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倒不是弟弟比我強而嫉妒,而是抱怨自己怎麼動作就這麼慢呢?

但我沒有灰心也沒有氣餒,繼續琢磨着隊長等老農民的教誨,不時地示範着老農們的各種動作,漸漸地掌握了拔秧、插秧的基本要領,在生産隊裡幹活也就不那麼落後了。

《我的雅岙》(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