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不論成敗,隻是用最平實的文字來客觀描述黃怒波人生經曆中迄今為止最值得記錄的三件事,那麼我排位不分先後的選擇是:1.戶外運動,登頂世界七大洲最高峰并徒步抵達南北極點,三次個人并于2018年率北京大學山鷹社登頂珠峰;2.詩創作,公開出版發行詩集多部;3.經商,是中坤集團創始人。
有着這般經曆的人創作出《珠峰海螺》這部融登山和商戰于一體為題材的長篇小說是不會令人感到奇怪的,甚至也可以稱非他莫屬,本人在差不多十年前獲悉他有創作這部小說的沖動時就正是這樣想的。然而,不曾想到的是:現在呈現在讀者面前的這部40餘萬字的長篇小說,打從那一時刻起,黃怒波竟然為之耗時近十年,且專門為此于2013年第三次登頂珠峰,整個文本更是三易其稿,整得個地覆天翻,足見其用心之重矣。
我之是以用上述兩段不長的文字作為本文的開篇,并不是在暗示黃怒波的這部長篇小說處女作具有鮮明的“自述傳”特征,但“親曆性”則無疑是他在創作這部長篇時所不得不面對的一座“大山”。或者也可以換句話說,這座“大山”無疑為黃怒波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的滋養,但同時又是擺在他創作這部小說時的一隻“攔路虎”,倘無法成功邁過,《珠峰海螺》的靈氣無疑會大打折扣。小說創作固然需要生活的厚實積累,但同時也絕對離不開插上想象的雙翅去盡情飛翔。盡管人們時常說,生活有時比想象更精彩,但畢竟隻是“有時”而已。
有了這樣一種參照,再來反顧《珠峰海螺》之長短或許就能看得更加清晰、更加透徹一點。
作品的基本架構是以主人公英甫攀登珠穆朗瑪峰遇險前後三天為主叙事軸,進而在這期間或回溯、或平行穿插講述他在本次登頂前後所遭遇的商海鏖戰,不同的生存環境、相同的生死搏殺,共同編織成一部囊括極峰探險、商海沉浮、情感糾葛等多元素錯綜複雜交織在一起的多調性作品。盡管《珠峰海螺》的調性是豐富的,但作品主體結構又基本是由雙線組成:一是英甫登頂珠峰時從遇險到脫險的前後三天,一是他在山下主持建設着的大型地産項目“東方夢都”一期工程竣工前後各方勢力的生死搏殺。山上山下的互動與協同譜就了這曲珠峰雪白、商場血紅的詠歎調。
說到登山,這無疑是人類一項神奇而詭異的運動。好之者為之迷狂,厭之者不得其解。為什麼要不惜自己的生命地攀登而且還要不懈地挑戰人類極限?如同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樣,有一千個登山者也同樣有一千個攀登的理由,但萬變不離其宗處就在于:山,亘古屹立;人,百年攀登,因為山就在那裡,人與山的關系就是在這一次次親密接觸中不斷地被賦予了新的内涵,盡管不同的時代會賦予攀登不同的意義,但每次攀登莫不是人類勇于将自身置于極端惡劣的環境中,尋找與挑戰自我生理與心理的極限。有了這樣一種認知,就不難了解英甫在自己建造的“東方夢都”項目面臨重大風險之際,何以毅然消失重返珠峰?這既是他處于你死我活商戰中的一種政策,同時也是其自我靈魂的一次自我救贖。
由于黃怒波擁有攀登的豐富親曆,因而在《珠峰海螺》中主人公英甫再次登頂珠峰時從遇險到脫險的前後三天被處理得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構成了這部長篇小說新作中最為出彩、最為驚心動魄也是内涵最為豐富的一部分。恕我閱讀所限,由攀登者親自口述或撰寫的相關紀實性作品我讀過,而像《珠峰海螺》這般長篇的虛構作品則是首次遭遇,這個首次的意義不僅隻是在于數字上填補了中國當代長篇小說創作的某種空白,而更是一種厚實的填補。在英甫受困于珠峰萬仞絕壁上的那幾十個小時裡,一次次生死的遭遇、一場場商場的惡戰、自然的潔淨神聖、身邊的魍魉魑魅……靈魂的拷問、生命的掙紮……不甘與無奈、期待與絕望……如果能夠出現奇迹,如果生命就此終結……生活中的千奇百态,生命中的林林總總,一一閃回于被困在那狹小而無從自己的英甫腦海,一切都被編織得密不透風,令人不忍釋卷。與此同時,那些為支援輔助英甫登頂以及為營救英甫而緊張忙碌着的老村長加布和他的兒子以及村民們,那以白瑪為主心骨的登山服務向導團隊羅布、加措、小巴拉等新藏民形象,盡管隻是時而穿插出現于這條叙事線中,但各自個性卻十分鮮明:運籌整體于自己股掌的白瑪、處驚不亂的羅布、智勇雙全的加措、忠誠倔強的小巴拉……而支撐在這些新藏民所作所為背後的則是在國家登山産業的整體發展中,他們憑借自己的踏實與勤勞打拼出了一片第三産業發展的新道道,并是以而走上了緻富的小康路。《珠峰海螺》的社會意義也由此而得到拓展,雪白的珠峰見證了堅強與懦弱、生存與死亡的角逐。
與英甫登頂遇險的這條叙事線相比,山下那場商戰你死我活的角力度與血腥味一點也不遜色。英甫承建開發的大型樓盤“東方夢都”一期竣工之際,伴之而來的卻不是成功的喜悅,而是一場巨大的商業陰謀,來自幾方的黑手對其财富和項目展開了圍獵。這既是一段中國幾十年改革開放發展曆程的濃縮,也是被卷入到這場曆史洪流中芸芸衆生的一幅群相圖:從小商小販到資本大鳄,從能夠同甘苦到無法共榮華,還有抱着不同目的與動機的各色人等……這何嘗不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市場經濟尚處于發展探索時期各種雜駁世态的一尊微縮景觀?血紅的商場見證了坦然與陰謀、忠誠與背叛的搏鬥。
就這樣,《珠峰海螺》将 “雪白”與“血紅”兩條故事線置于同一時空之中展開叙事,彼此有穿插有呼應有比照,但重點又是落在精神的交鋒。英甫在自己第三次登頂珠峰的生死掙紮中得以浴火重生,而他曾經的商場夥伴們則在利益的誘惑前分崩離析,這再次應驗了太史公的那句名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樣一種雙線叙述的結構在攀登者與企業家之間架起了一座精神的橋梁,進而使得《珠峰海螺》的内涵更加豐厚、更具複調性。
當然,如果将山上與山下兩條叙述線兩相比較,作者處理山上那條無疑更為得心應手、從容自如。盡管面對的同樣都是生與死的抉擇,但攀登者那邊廂顯然給讀者以更真切、更揪心、更自然的感受,而商場那邊的某些場景則多少就有些皮相與生硬。同樣皆為親曆,何以出現如此差異?這其實是個很有意思的話題,按理說,在現實生活中,商場上搏殺與生死的強度與烈度一點都不會亞于攀登,且其場景必然可以更多樣、出彩的可能同樣不會少。但現在《珠峰海螺》表現在文字上偏偏又呈現出一定的差異。這到底是因為對人的認識難于對自然的認識?還是對人的認識還有難以言表之處?據說黃怒波本人對《珠峰海螺》同樣尚存言猶未盡之憾,那作為本文的結束,我姑且将此問題留給他在自己的下一部作品中作答吧。
作者:潘凱雄知名文藝評論家
編輯:徐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