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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玲:宋南渡詩話編撰初探丨202101-82(總第1557期)

轉自“華東師大古籍所”公衆号

原載王水照 朱剛主編《新宋學》第九輯

作者簡介

唐玲:宋南渡詩話編撰初探丨202101-82(總第1557期)

唐玲,文學博士後,華東師範大學古籍所副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宋代文學與文獻。

所謂南渡詩話,是指作者雖身跨兩宋,然詩話成書于宋高宗建炎、紹興前期的一系列作品。它們在批評史上的重要性不在于是否反映了南渡的慘痛曆史,而在于此一時期詩話觀念的覺醒,進而進一步明确了詩話的編撰原則、目的、方法,賦予其作為獨立文體更為清晰的定位。這在詩話編撰的發展過程中,無疑是新的開拓。兩宋之交可謂“詩話蜂出”的年代,今存者如呂本中《紫薇詩話》、許顗《彥周詩話》、周紫芝《竹坡詩話》、張表臣《珊瑚鈎詩話》、朱弁《風月堂詩話》等皆為其中的佼佼者。

唐玲:宋南渡詩話編撰初探丨202101-82(總第1557期)

一、編撰原則“名義”上的确立

縱觀北宋一朝的詩話編撰,從歐陽修“集以資閑談”開始,就奠定了其筆記體的性質。在此後的發展中,陳師道《後山詩話》拓寬了文學批評的範疇,王立之《王直方詩話》中大多條目具備了“版權意識”,魏泰《臨漢隐居詩話》、葉夢得《石林詩話》多次使用“互見法”處理同一素材,然而并沒有改變詩話作為“文學筆記”的宿命,詩話作者對其的定位依然模糊。在編撰體例方面,雖然司馬光的《續詩話》開創了“以人為綱”的模式,但在北宋後期的詩話中并沒有得到大規模的繼承和發展。而“以事為綱”也隻零星出現在《臨漢隐居詩話》、《西清詩話》中,并不足以形成固定模式供後人取法。宋室南渡之後,短短十數年間,詩話卻有着井噴式的發展,不僅數量增多,尤為重要的是對詩話的本質有了明确的界定,這是詩學批評自我覺醒的最直覺的表現形式。不管此時定位是否準确,至少它從“名義”上賦予了詩話與其他文體分庭抗禮的地位。

首次對詩話做出理論總結,并歸納其特征的是許顗的《彥周詩話》。他在序中說:“詩話者,辨句法、備古今、紀盛德、錄異事、正訛誤也。若含譏諷,著過惡,诮纰缪,皆所不取。”[1]許顗認為詩話編撰的五大要素為:辨句法,即講求詩作之謀篇布局、遣詞造句;備古今,即通論古今詩人、詩體、詩作之沿革;紀盛德,即記錄品德高尚之人及其詩文;錄異事,即記載異聞怪談,人所罕知;正訛誤,即考辨詩作之背景、典故、語詞等,匡謬正訛。此外,又有所謂三不取,即“含譏諷,着過惡,诮纰缪”,意為不做惡意的攻擊。

許顗當是對北宋以來的詩話作了細緻的梳理,歸納出諸家的異同好尚,再加上自己對詩話本質的了解與感悟,才作出此一界定的。從詩學發展的角度來看,“辨句法、備古今、正訛誤”确實是其必備的要素,足以展現作者的才學識。而“紀盛德、錄異事”則是“論詩及事”之必然。

《彥周詩話》的理論性比同時的其他詩話明顯要強,這也是“辨句法”的努力孳乳而生的。北宋後期詩話,大體上是簡單的就詩論詩、就法論法,到了《彥周詩話》,作者有意識地先标舉出作詩理論,然後再引證作品加以評論、分析,頗有“作詩法門”的味道,如:

凡作詩若正爾填實,謂之“點鬼簿”,亦謂之“堆垜死屍”。能如《猩猩毛筆》詩曰:“平生幾兩屐,身後五車書。”又如“管城子無食肉相,孔方兄有絶交書”。精妙明密,不可加矣,當以此語反三隅也。[2]

古人文章,不可輕易,反複熟讀,加意思索,庶幾其見之。東坡《送安惇落第詩》雲:“故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仆嘗以此語銘座右而書諸紳也。東坡在海外,方盛稱柳柳州詩,後嘗有人得罪過海,見黎子雲秀才,說海外絶無書,适渠家有柳文,東坡日夕玩味。嗟乎,雖東坡觀書,亦須着意研窮,方見用心處邪![3]

詩有力量,猶如弓之鬥力,其未挽時,不知其難也;及其挽之,力不及處,分寸不可強。若《出塞曲》雲:“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鳴笳三四發,壯士慘不驕。”又《八哀》詩雲:“汝陽讓帝子,眉宇真天人。虬髯似太宗,色映塞外春。”此等力量,不容他人到。[4]

以上三例皆是許顗對于詩文作法的理論指引以及佳作引證。分别通過引用黃庭堅名作《猩猩毛筆》《戲呈孔毅父》,讨論活用典故之法;借東坡日夕玩味柳文,告誡後生古人文章須反複熟讀之理;拈出老杜《出塞》《八哀》之詩,論述詩有力量之難。諸如此類先提出詩學觀點,再結合自己判斷評論的條目,在《彥周詩話》中比比皆是,這說明作者對“辨句法”的重視。

唐玲:宋南渡詩話編撰初探丨202101-82(總第1557期)

深入“貫徹”此一原則,有大量篇幅細論造語用字、句法粗精的還數周紫芝的《竹坡詩話》,如其所言:

詩中用雙疊字易得句。如“水田飛白鹭,夏木啭黃鹂”,此李嘉祐詩也。王摩诘乃雲:“漠漠水田飛白鹭,陰陰夏木啭黃鹂。”摩诘四字下得最為穏切。若杜少陵“風吹客衣日杲杲,樹攪離思花冥冥”,“無端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衮衮來”,則又妙不可言矣。[5]

此條論詩中用疊字之妙。王維在李嘉祐原詩上添“漠漠”、“陰陰”二疊字,雖似“竊文”,但在作者眼中卻“最為穩切”,勝過原作遠矣[6]。至于杜甫詩中屢用疊字,更是“妙不可言”,一一例舉以供後人取法。《竹坡詩話》中還有“東萊蔡伯世作《杜少陵正異》”、“凡詩人作語”、“詩人造語用字”等條目皆論句法得失,可見“辨句法”在南渡之際已成為詩論家的共識。

相比“辨句法”而言,“備古今”的現象不是那麼突出。在宋代前期三詩話中,取材主要還是圍繞本朝詩人,而論及宋前詩作、詩人的條目不多。直到葉夢得、蔡絛等人的詩話中,才較多談論六朝、唐五代的詩人作品。當然,北宋中後期以來對杜詩的普遍推崇是個例外,幾乎所有詩話中都充斥着“尊杜”、“研杜”、“論杜”、“釋杜”、“注杜”的元素。

首先,收錄古今詩人佳作,使其不至于在流傳過程中被淹沒,自然是“備古今”最重要的表現。《竹坡詩話》對此尤為重視,雲:

杜牧之嘗為宣城幕,遊泾溪水西寺,留二小詩。其一雲:“李白題詩水西寺,古木回嵓樓閣風。半醒半醉遊三日,紅白花開山雨中。”此詩今載集中。其一雲:“三日去還住,一生焉再遊。含情碧溪水,重上粲公樓。”此詩今榜壁間而集中不載,乃知前人好句零落多矣。[7]

唐才子中盛名如杜牧,也有好詩散落集外。周紫芝偶見杜牧二詩,知其一已不載集中,特地錄入詩話。今檢《樊川集》中實無此詩,其他選本、總集如洪邁《萬首唐人絕句》雖有收錄,卻較《竹坡詩話》為晚出,由此可知其“備古今”之必要。

再者,除記錄轶詩外,談論古今詩之異同沿革,則可視為“備古今”的“更新模式”。《彥周詩話》開篇提出作詩理論——“詩壯語易,苦語難,深思自知,不可以口舌辨”後,接下來數條皆論宋前詩人及其詩作,“先古後今”的編排原則非常明确,如談送别意象之古今祖構: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此真可以泣鬼神矣。張子野長短句雲:“眼力不知人,遠上溪橋去。”東坡《送子由詩》雲:“登高回首坡隴隔,惟見烏帽出複沒。”皆遠紹其意。

後世詩文中的無數母體皆從《詩經》中産生,此條即為送别詩之祖。從“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到“惟見烏帽出複沒”,用語下字不同,送别情深則一。

既然要“備古今”,意象探源便在所難免。詩人之間的才藝高低,借此便可了然。《竹坡詩話》中,此類内容也有不少,如:

白樂天《長恨歌》雲:“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一枝春帶雨。”人皆喜其工,而不知其氣韻之近俗也。東坡作送人小詞雲:“故将别語調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雖用樂天語,而别有一種風味。非點鐵成黃金手,不能為此也。[8]

周紫芝将白居易和蘇轼詩作對比,認為人人稱頌的《長恨歌》名句,氣韻近俗;而從此句化來的蘇詩,卻是點鐵成金,洗卻俗韻,别有一種風味。其是以有這樣的評價,正是由于作者的主觀帶入感過強,通篇洋溢着對蘇轼的尊崇之意,評價未免有失客觀公允。平心而論,二詩各有其妙,白詩細膩,蘇詩流麗,展現出了風格之異同。

宋詩主理,唐詩尚情,這已是後人的共識。相應地,宋人普遍具有的理性思辨精神運用到詩話中,便表現為耽于考證。從《王直方詩話》開始,“正訛誤”逐漸成為詩話中不可或缺的内容,魏泰、葉夢得、蔡絛皆有大量辨誤的條目。到了南渡諸家詩話中,更是蔚然成風,故而許顗将其列為詩話五要素之一,并且身體力行,付諸筆端。值得注意的是,他對詩中的疑問常常保持嚴謹審慎的态度,避免作武斷片面的考辨,而是有意存疑,留待後人判斷。如:

五馬事,無知者。陳正敏雲:“孑孑幹旟,在浚之都。素絲組之,良馬五之。”以謂州長建旟,作太守事。又《漢官儀》注驷馬加左骖右騑,二千石有左骖,以為五馬。然前輩楊劉李宋最号知僻事,豈不知讀《漢官儀》注而疑之邪?故俱存之,不敢以為是,以俟後之知者。[9]

于“五馬事”,似乎曆來少有确解,陳正敏與《漢官儀》注皆是一家之言,故而僅列其說以待後世博洽者解答,表現了阙疑崇實之風。當然,針對那些有把握的訛誤,許顗也直言無忌,一一予以辨析。如:

南齊羊侃性豪侈,舞人張靜婉。腰圍一尺六寸,能掌上舞、唐人作《楊柳枝》詞雲:“認得羊家靜婉腰。”後人除卻“家”字,隻使羊靜婉,誤矣。[10]

許顗于此條中特别指出“羊家靜婉”萬不可誤作“羊靜婉”。宋人于詩中使事用典,往往為了别出心裁而騰挪變化,誤用典故的現象便時有發生。即使高才如蘇轼,亦有詩誤用。如雲:“懶卧元龍百尺樓。”典出《三國志》許汜與劉備談論陳登(字元龍)語。原文中說“自卧百尺樓之上”的原是劉備,而非陳元龍,不知為何,蘇轼竟然張冠李戴了。

當然,除《彥周詩話》外,《竹坡詩話》中“正訛誤”之例也不在少數,而且周紫芝把辨誤的視角擴充到了更廣更新的領域,不僅僅局限于對語詞、典故、本事的考量。如:

有作陶淵明詩跋尾者,言淵明《讀山海經》詩有“形夭無千歲,猛志固有在”之句,竟莫曉其意。後讀《山海經》雲:“刑天,獸名也,好銜幹戚而舞。”乃知五字皆錯。“形夭”乃是“刑天”,“無千歲”乃是“舞幹戚”耳。如此乃與下句相協。傳書誤謬如此,不可不察也。[11]

此條探讨版本異文問題,雖是“正訛誤”中新增加的内容,卻于品藻、治學均十分重要。陶淵明《讀山海經》詩在流傳過程中,首句五字竟全部遭到“魯魚亥豕”之訛,面目全非。後經跋者揭出《山海經》中正文,陶詩原貌才得以恢複。故而周紫芝深深感歎道:“傳書誤謬如此,不可不察也!”為版本意識相對薄弱的宋人,提供了一個極好的校勘執行個體。

北宋後期的詩話,“紀盛德”、“錄異事”這兩類内容已經大大減少,并不具有代表性和普遍性。而許顗之是以提出這樣的觀點,也許還是受了筆記的影響。

對于有“盛德”之人,詩話編撰者總是青眼有加,試圖将其高潔之道德品性以文學的方式記錄下來。

《彥周詩話》雲:

司馬公諱池,仁廟朝待制,溫國文正公之父也。作《行色》詩雲:“泠于波水淡于秋,逺陌初窮見渡頭。賴得丹青無畫處,畫成應遣一生愁。”又黃公諱庶,魯直之父。作《大孤山》詩雲:“銀山巨浪獨夫險,比幹一片崔嵬心。”人傳溫公家舊有琉璃盞,為官奴所碎,洛尹怒,令糾錄聽溫公區處。公判雲:“玉爵弗揮,典禮雖聞于往記;彩雲易散,過差宜恕于斯人。”又魯直作詩,用事壓韻,皆超妙出人意表,蓋其傳襲文章,種性如此。[12]

《紫薇詩話》雲:

司馬溫公既辭樞密副使,名重天下,韓魏公元臣舊徳,倍加歆慕,在北門與溫公書雲:“多病寝劇,阙于修問。但聞執事以宗社生靈為意,屢以直言正論,開悟上聽,懇辭樞弼,必冀感動,大忠大義,充塞天地,橫絶古今,固與天下之人歎服歸仰之不暇,非于紙筆一二可言也。”又書雲:“音問罕逢,阙于緻問。但與天下之人欽企高誼,間有執鞭忻慕之意,未嘗少忘也。”又書雲:“伏承被命,再領西台,在于高識,固有優遊之樂,其如蒼生之望何?此中外之是以郁郁也。”[13]

許顗提到了司馬光、黃庭堅父子,錄其父輩詩作之馀,更指出家學淵源的重要,這固然屬于傳統詩論的範疇。不過,文中另外一層含義便是要表彰司馬光之“盛德”,通過記錄官奴打碎琉璃盞之本事及判詞,忠恕、大度的溫公形象在詩話中完美地呈現了出來。呂本中要“紀盛德”的同樣是司馬光,隻是他沒有正面着筆,亦無記錄其隻言片語,而是藉助韓琦的三封書信,既表彰了司馬光的“大忠大義,橫絕古今”,又抒發了天下臣民對其辭任樞密副使,退居西京禦史台的遺憾與無奈。内容雖然充實,卻并不符合詩話的撰寫原則。

唐玲:宋南渡詩話編撰初探丨202101-82(總第1557期)

司馬光(1019-1086)

如果說部分“紀盛德”的條目還能勉強算作“論詩及事”的話,那麼大多數“錄異事”條目似乎就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了。在許顗、周紫芝等人筆下,各種光怪陸離、荒唐怪誕的異事皆被引用記載,不知是否與時人世界觀和認識論的局限性有關?再者,兩宋志怪小說發展繁榮,作品疊出,詩話作者們也許受此風氣影響,故将一些和詩有關的天方夜譚式的異事作為素材,寫入詩話。例如《彥周詩話》裡引錄了一件異事,作者竟信以為真:

元撰作《樹萱錄》,載有人入夫差墓中,見白居易、張籍、李賀、杜牧諸人賦詩,皆能記憶,句法亦各相似。最後老杜亦來賦詩,記其前四句雲:“紫領寛袍漉酒巾,江頭蕭散作閑人。悲風有意摧林葉,落日無情下水濱。”嗟夫!若數君子者,皆不能脫然高蹈,猶為鬼邪?殊不可曉也。若以為元撰自造此詞,則數公之詩尚可庶幾,而少陵之四句,非元所能道也。[14]

此條引自《樹萱錄》,所載之事可謂匪夷所思。若以今人視角觀之,似無辯駁的必要。然而在千年前的宋朝,不能否認大多數人相信鬼神的存在。特别是詩中之鬼,更加成為文人茶馀飯後的談資。許顗在文中似乎還為此事的真實性進行辯駁,認為若白、張、李、小杜之詩,後人可僞造,而老杜之詩則非杜撰者所能道,由此自己也迷茫地說道“殊不可曉”。同樣記載鬼詩的還有《竹坡詩話》:

東平王興周為餘言:“東平人有居竹間自号竹溪翁者,一夕,有鬼題詩竹間雲:‘墓前古木号秋風,墓尾幽人萬慮空。惟有詩魂銷不得,夜深來訪竹溪翁。’”世傳鬼詩甚多,常疑其僞為,此詩傳于興周鄉裡,必不妄矣。鬼之能詩,是果然也[15]

此事作者聞之于東平人王興周,有此“人證”,便可認定鬼詩不妄,并且加深了其對鬼詩存在的信念感,以至于在文末感歎道“鬼之能詩,是果然也”。上述二事之異便在于皆為世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而詩話作者竟然認持認同态度,将“錄異事”定為詩話之一端,這對當今的讀者而言,似乎也是一件“異事”。

南渡詩話中,雖然隻有許顗對詩話本體有過明确的定位,但其他諸如《竹坡詩話》《紫薇詩話》《風月堂詩話》《藏海詩話》的編撰原則大體與之相近,隻是各自偏重點有所不同。那麼,為什麼說此一時期的詩話觀念隻是“名義”上的确立呢?這是因為詩話的發展也經曆着曲折回還的複雜過程,不是每種作品都能沿着既定軌迹良性發展,時有與編撰原則不符的情況發生。再者,由于作者認知的局限和判斷的失衡,才會提出“紀盛德”、“錄異事”此類觀點,明顯與詩話的本質背道而馳,故而不當成為後世詩話發展過程中“實際”上的指導。總而言之,許顗提出的五點既是對北宋中後期以來詩話編撰的總結與反思,也為南宋後期詩話的發展與成熟奠定了基礎,雖偶有考慮不成熟之處,卻不得不承認這過渡階段較為實用的理論指引。

二、編撰方法的沿襲和“曲折前進”

許顗在《彥周詩話》中所提出的五點,可以視為南渡詩話的宏觀理論定位。如果從具體編撰方法來考察,不難發現與北宋後期詩話相比,既有沿襲也有創新。更為重要的是,其編撰體例在不同程度上都經曆了“曲折前進”的過程,總的趨勢是朝着南宋後期詩話的系統性、結構性又邁進了一步。

1、選本型詩話雛形

呂本中撰有《紫薇詩話》一卷,亦稱《東萊詩話》,然其影響不及他已佚的《江西詩派宗派圖》來得大。《宗派圖》标舉一祖三宗,即以杜甫為祖,黃庭堅、陳師道、陳與義為宗,下列二十馀人為宗派,“江西詩派”也由此正式得名,成為宋詩主流之一。兩相對比,《紫薇詩話》的詩學理論極少,主要記錄了呂氏家族、江西詩人及其親友之詩歌和轶事。從編撰角度看,是書有三分之二的篇幅都是以存佚為目的[16],品評、鑒賞、辨析相對較少,更像是後世“詩歌選本型”詩話的雛形。

此書錄詩大體不出呂氏族人及其親友、江西宗社詩人、蘇門弟子三大群體。如開頭十馀條依次選錄了晁載之(蘇門)、晁詠之(蘇門)、高茂華(蘇門)、汪革(江西詩派)、洪朋(江西詩派)、林敏功(江西詩派)、範仲溫(其表叔)、呂知止(其從叔)、呂大有(其從叔)、趙才仲(其外弟)等人詩作。相較于《彥周詩話》《竹坡詩話》《風月堂詩話》的“辨句法”之精,《紫薇詩話》對于遣詞造句的分析玩味,詩人技藝的高下品評并不深入,往往隻是介紹性、引用性的總體評價。如:“楊念三丈道孚克一,呂氏重甥,張公文潛之甥也。少有才思,為舅所知。年十五時,在鄂渚作詩雲:‘洞庭無風時,上下皆明月。微波不敢興,甚靜蛟蜃穴。’[17]”

呂本中選錄詩句時,雖不大涉及理論性、藝術性的品藻,卻于詩人介紹、語詞釋義、詩作本事等着墨較多。如:

張先生子厚,與從祖子進同年進士也。張先生自登科不複仕,居毗陵。紹聖中,從祖自中書舍人出知睦州,子厚小舟相送數程,别後寄詩雲:“籬鷃雲鵬各有程,匆匆相别未忘情。恨君不在蓬籠底,共聽蕭蕭夜雨聲。”先生少有異才,多異夢,嘗作夢錄,記夢中事,予舊寳藏,今失之。先生夢中詩如“楚峽雲嬌宋玉愁,月明溪淨印銀鈎。襄王定是思前夢,又抱霞衾上玉樓。”又“無限寒鴉冒雨飛”、“紅樹高高出粉牆”之句,殆不類人間人也。紹聖初,嘗訪祖父荥陽公于曆陽,既歸,乗小舟泝江至烏江,還書雲:“今日江行,風浪際天,嘗記往在京師作詩雲:‘苦厭塵沙随馬足,卻思風浪拍船頭’也。”[18]

此條是《紫薇詩話》中内容最為豐富的條目。作者在記張子厚三首詩的同時,穿插着對其生平的介紹,重點依然是張氏與呂氏族人的交往。而至于三詩如何精妙,子厚有何異才,卻不是作者記錄的關鍵。全書條目大多與此相同,故不再贅舉。呂本中如此的編撰體例,很顯然為選本性質的《竹莊詩話》《後村詩話》等奠定了基礎,使其可以進一步将詩與詩話以互相印證的方式編排成卷,形成一種全新的體例,呂氏導夫先路不可沒。

此外,在《彥周詩話》中,也有多條有詩無評之例,如“李義山賦雲”、“楊炎歌雲”等。然比《紫薇詩話》更進一步的是,許顗在載錄之後往往會點明該詩妙在何處,明确提出收錄标準。如以下兩則:

晁無咎在崇甯間次李承之長短句,以吊承之,曰:“射虎山邊尋舊迹,騎鲸海上追前約。便與江湖永相忘[19],還堪樂。”不獨用事的确,其指意高古深悲,而善怨似《離騷》,故特錄之。

楊華既奔梁,元魏胡武靈後作《楊白華歌》,令宮人連臂踏足歌之,聲甚凄斷。柳子厚樂府雲:“楊白華,風吹渡江水,坐令宮樹無顔色,揺蕩春心幾千裡。回看落日下長秋,哀歌未斷城烏起。”言婉而情深,古今絶唱也。魏舊歌雲:“陽春二三月,楊柳齊作花。春風一夜入閨闼,楊花飄落入南家。含情出戶腳無力,拾得楊花淚沾臆。秋去春來雙燕子,願銜楊花入窠裡。”此辭亦自奇麗,錄之以存古樂府題雲。[20]

《彥周詩話》編撰的一大特點便是善于從諸多文獻中提煉出其共性,而後再做簡短說明,使讀者能更好地領悟其編撰動機。在上述二例中,許顗認為晁無咎吊李承之詞“不獨用事的确,其指意高古深悲,而善怨似《離騷》,故特錄之”,一針見血地點出詩評家錄詩的标準。同樣地,他分别收錄胡武靈後、柳宗元的樂府詩《楊白華》,也是因為其作“奇麗”、“言婉而情深”符合選錄原則。

2、按類編排的普遍運用

司馬光《續詩話》開創了以人為綱、以事為綱的條目體例,而魏泰《臨漢隐居詩話》則将此體例往前推進了一步。在以人為綱方面,有連續多條圍繞同一人(韓愈)來寫,似可視為《苕溪漁隐叢話》的雛形。在以事為綱方面,主要包括“詩禍”、“诙諧”兩個門類,每個門類下,都連續有數條與此相關的條目。此一體例又為《詩話總龜》所承襲。然而,這樣的編排方式并非大規模地運用于全書,直到南渡詩話中,才有了較為明顯的突破,成為詩話按類編排的過渡階段。

從全書的卷帙編排來看,張表臣的《珊瑚鈎詩話》以類相從的特點最為明顯。是書篇幅不長,按類目的不同編為三卷,所涉及的内容蕪雜,又愛炫耀己詩,最受後人指摘的是,作者本人對詩話一體的定位出現了混亂和偏差,若以詩話發展的眼光來衡量,這确實是一種退步。然而在體例的編排上,相比同期詩話而言,它卻比較具有系統性。

《珊瑚鈎詩話》開篇便是一段長長的詩學總論,從仲尼祖述堯舜,談到歐蘇作文自有步趨,提出“善學者當先量力,然後措詞。未能祖述憲章,便欲超騰飛翥,多見其唶嚄而狼狽”的觀點,縱橫開阖,貫通古今,頗有以總論代序的味道。同樣,在卷三末尾也有一段長篇大論,依次對風、雅、頌、賦、辭、銘、箴、歌、謠、等各式文體進行總結概括,揭示其特點與要義,具有較高的詩學理論意義,當可視為全書的結語。作者以兩段宏觀詩學論述相始終,似是有意為之,可以視為嚴羽《滄浪詩話》先聲,有一定創新色彩。

從各卷條目體例來看,《珊瑚鈎詩話》卷上幾乎沒有“論詩及事”的内容,大體以闡發詩學理論、品評詩人詩作為主,雖非字字精辟,但理論化趨勢相對明顯。如:

詩以意為主,又須篇中練句,句中練字,乃得工耳。以氣韻清高深眇者絶,以格力雅徤雄豪者勝。元輕白俗,郊寒島痩,皆其病也。

篇章以含蓄天成為上,破碎雕锼為下。如楊大年西昆體,非不佳也,而弄斤操斧太甚,所謂七日而混沌死也。以平夷恬淡為上,怪險蹶趍為下。如李長吉錦嚢句,非不奇也,而牛鬼蛇神太甚,所謂施諸廊廟則駭矣。[21]

以上兩條論述皆從詩學理論入手,先提出作詩之法,評詩之則,再舉出詩風與之有違的詩人加以反證。理論與詩評相結合,書中的亮點在此。遺憾的是,這樣的體例在卷中、卷下不多,終究未能形成定式。

《珊瑚鈎詩話》卷中開頭的十馀條皆是對詩中名物、制度、文字、語詞、音樂、風俗、器具的考證,看似以類相從,然而接下來記載的内容便變得雜亂無章了。出現了多條單純記事而與詩無關的條目,如“餘年十五時”、“靖康元年冬十一月”、“晁元升作《田直儒墓表》雲”等等。卷下的編撰體例與卷中相類似,同樣是在開頭的數條中以杜甫為中心,對杜詩進行解讀、串講、辨析、釋義。隻可惜“以人為綱”的體例到這又再次戛然而止,以下的條目便是各類雜記,或錄異事,或論史事,間有論詩評詩之語,更像是回到了宋筆記的老路上來。最引人發笑的是,書中多處以炫耀己作為能事,自賞自憐,而在編排上又毫無章法,散見于三卷之中。

整體而言,《珊瑚鈎詩話》具有較強的理論色彩,同時又有複雜的取材傾向,說明了作者對詩話觀念認識的模糊。不過此書的整體卷帙編排、部分條目的撰寫體例,确實也有一定可取之處,不能一筆抹殺。

另外,南渡時期的其他詩話,對“以人為綱”和“以事為綱”也有承襲和發展。《彥周詩話》開篇從“燕燕于飛,差池其羽”至“詩人寫人物态度”的十馀條,所論皆為宋前詩人、詩作。此後“以人為綱”開始出現普遍化傾向,作者有意識地将記載同一詩人的不同條目編排在一起,如陶淵明、鮑照、高秀實等人即是如此。不過諸如杜甫、蘇轼、王安石等詩話“主角”依然散見于書中,并沒有合并起來。至于“以事為綱”,在《竹坡詩話》中表現得也非常突出,前後出現了“集句”、“詩谶”、“志怪”、“尊蘇”、“練字”等幾個大的主題,比起北宋後期詩話,記載的門類大大增多,不當再視為偶然現象。

3、主觀經驗帶入明顯增多

在北宋後期詩話中,《王直方詩話》出現了不少王立之與其記載對象之間的互動與對話,不過模式都相對簡單,常以“某人為餘言”、“餘在某處見”之類的面貌出現。而南渡詩話中,卻普遍存在著作者談及自己的經驗感受,以及由此引發的主觀帶入感增多的現象。最為常見的模式便是記錄下作者本人在不同階段對詩作不同的了解感悟。在許顗筆下,還擅長從這種感悟中,提煉出詩學見解,如:

仆年十七歲時,先大夫為江東漕,李端叔、高秀實皆父執也。适在金陵,二公遊蔣山,仆雖年少,數從杖屦之後。在定林說元微之詩,引事當有出處,屈曲隠奧,高秀實皆能言之,仆不覺自失。因思古人讀書多,出語皆有來處,前輩亦讀書多,能知之也。[22]

像高秀實這樣的詩人,在當時雖也頗有詩名,可惜文集不傳,以至于後人對他們的了解僅僅局限于各種詩話、類書的記載。他是許顗的父執輩,在蔣山講論元稹詩之典故、句法,不僅使之自覺腹儉,還深深領悟到作詩、賞詩的要領在于“讀書多”、“出語有來處”。《竹坡詩話》中也記載了一條與蔣山有關的條目:

餘頃年遊蔣山,夜上寶公塔,時天巳昏黑,而月猶未出,前臨大江,下視佛屋峥嵘,時聞風鈴铿然有聲,忽記杜少陵詩“夜深殿突兀,風動金琅珰”,恍然如己語也。又嘗獨行山谷間,古木夾道交陰,唯聞子規相應木間,乃知“兩邊山木合,終日子規啼”之為佳句也。又暑中瀕溪,與客納涼,時夕陽在山,蟬聲滿樹,觀二人洗馬于溪中。曰此少陵所謂“晩涼看洗馬,森木亂鳴蟬者”也。此詩平日誦之不見其工,唯當所見處,乃始知其為妙。作詩正欲寫所見耳,不必過為奇險也。[23]

相比起北宋詩話單純引錄、評論前人詩句,南渡詩話中将自己的主觀感受寫入詩話中的現象普遍增多。如此條所載,周紫芝在特定的情境中,對杜詩之妙的感悟也更加深刻。通過自身與杜詩之間産生的“良性互動”,作者提出“作詩正欲寫所見耳,不必過為奇險”的作詩原則,似乎更具有說服力。

除了結合自己的經驗感悟撰寫詩話之外,主觀帶入感增多的另一種表現模式便是大規模地收錄己作,炫耀自矜,這在《珊瑚鈎詩話》中表現最為明顯。正如《詩話概說》所言:“在全書七十馀則中,竟有二十馀處錄引自己的詩文,又多述與名流贈和之作以自重。然而其詩頗不足取,如‘射飛何必捐金彈,抵鵲虛煩用夜光。切玉昆吾甯㓨豕,㫁蛟幹越豈刲羊’,刻意堆垛典故,可謂‘破碎雕锼’特甚,與其所論殊不相稱。[24]”

張表臣炫耀己作的方式或直接,或含蓄,往往通過與他人詩作對比,兼借名流之口譽揚自己,最終“圖窮匕見”,達到炫耀的目的。如:

王臨川詩雲:“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此與杜詩“見輕吹鳥毳,随意數花須”命意何異?予詩雲:“雲移鳥滅沒,風霁蝶飛翻。”此與東坡“飛鴻群往,白鳥孤沒”作語何異?茲可為知者道,不可與愚者說也。[25]

通過王詩與杜詩、己詩與蘇詩的對比,張表臣顯然将自己置身于一流大家之列。惟恐他人不識己詩之妙,甚至大言不慚地說“茲可為知者道,不可與愚者說”。自視之高,适足引人嘲笑。同時,借他人之口标榜自己之例,也不在少數,如:

客有獻李衛公以古木者,雲:“有異。”公命剖之,作琵琶槽,其文自然成白鴿。予嘗語晁次膺曰:“公《緑頭鴨琵琶詞》誠妙絶,蓋自‘曉風殘月’之後,始有移船出塞之曲,然某亦曾有一詩。”公曰:“雲何?”曰:“白鴿潛來入紫槽,朱鸾飛去唳青霄。江邊塞上情何限,瀛府霓裳曲再調。漫道靈妃鼔瑤瑟,虛傳仙子弄雲璬。小憐破得春風恨,何似今宵月正高。”曰:“詩亦不惡。”[26]

作為晚輩,張表臣十分看重晁次膺這樣的詞壇大家對他的評價。從此條記載來看,作者在吹捧晁詞之後,便見縫插針地賣弄了自己的詩作。晁次膺僅僅隻說了一句“詩亦不惡”,明顯沒有太多的激賞,而張表臣似也将其當作炫耀的資本,正式錄入詩話。

《珊瑚鈎詩話》中還有不少徑錄己詩,不加評論之處。如“武侯創八陣圖與木牛流馬法”、“餘暇日曾作《酒具詩》三十首”,用今天的流行語來說,便是“硬廣”。幸好這在詩話的發展階段中,并非主流現象。

略晚于《珊瑚鈎詩話》的《環溪詩話》(吳沆撰)竟也延續了此等炫耀之風,通篇征引己詩,成為又一部詩話界的“奇葩”。錢锺書先生在《宋詩選注》中就嘲笑過他:“南北宋之交的吳沆《環溪詩話》是部奇特的著作,因為它主要是标榜作者自己的詩。也許他非得自贊不可,因為那些詩的妙處實在看不出來。[27]”此段妙評,讀來令人解頤。

唐玲:宋南渡詩話編撰初探丨202101-82(總第1557期)

南渡詩話是詩話之體自我“覺醒”的萌芽期,在編撰原則、體例、方法等方面都較北宋詩話有着較大的發展。到了孝宗朝後期,詩話的觀念得到進一步的确立,編撰逐漸具備了系統性,如葛立方《韻語陽秋》便是傑出的代表。其他如黃徹《䂬溪詩話》、吳可《藏海詩話》、曾季狸《艇齋詩話》、陳岩肖《庚溪詩話》、楊萬裡《誠齋詩話》,吳聿《觀林詩話》等,其系統性雖不十分明顯,然皆有自身特點。而同期的張戒《歲寒堂詩話》與上述作品皆不相同,是書以闡發詩學理論為主,徹底擺脫了筆記體的性質,這是編撰機制所發生的質的變化,詩話從此走上了一條異乎前人且日趨成熟的道路。

注釋:

[1]許顗《彥周詩話》,何文煥《曆代詩話》本,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378頁。按:《百川學海》本序後有“建炎戊申六月初吉日,襄邑許顗序”十四字,可證書成于南宋建炎二年。

[2]許顗《彥周詩話》,《曆代詩話》本,379頁。

[3]許顗《彥周詩話》,《曆代詩話》本,383頁。

[4]許顗《彥周詩話》,《曆代詩話》本,388頁。

[5]周紫芝《竹坡詩話》,《曆代詩話》本,第349頁。

[6]按:關于王竊李詩,宋人為王維辯誣者甚多,其中以葉夢得《石林詩話》最具代表性。其文雲:“唐人記‘水田飛白鹭,夏木啭黃鹂’為李嘉祐詩,王摩诘竊取之,非也。此兩句好處正好添‘漠漠’‘陰陰’四字,此乃摩诘為嘉祐點化,以自見其妙。如李光弼将郭子儀軍,一号令之,精彩數倍。不然如嘉佑本句,但是詠景耳,人皆可到。”而胡應麟《詩薮》卷五則以時代先後辨之,謂王維乃盛唐人,而嘉祐為中唐人,其承襲關系不言而喻。

[7]同上。

[8]周紫芝《竹坡詩話》,《曆代詩話》本,第346頁。

[9]許顗《彥周詩話》,《曆代詩話》本,第396頁。

[10]許顗《彥周詩話》,《曆代詩話》本,第395頁。

[11]許顗《彥周詩話》,《曆代詩話》本,第342頁。按:此條亦見于曾季狸《艇齋詩話》,所謂作跋尾者即其伯祖曾纮(字伯容)。

[12]許顗《彥周詩話》,《曆代詩話》本,第397頁。

[13]呂本中《紫薇詩話》,《曆代詩話》本,第372頁。

[14]許顗《彥周詩話》,《曆代詩話》本,第391-392頁。

[15]周紫芝《竹坡詩話》,《曆代詩話》本,第346頁。

[16]按:《紫薇詩話》雲:“宣和末,林子仁敏公寄夏均父倪詩雲:‘嘗憶他年接緒馀,饒三落托我迂疎。溪橋幾換風前柳,僧壁今留醉後書。’忘記下四句。饒三,徳操也。”呂本中并未評論此詩,隻是單純記錄。其中“忘記下四句”一句似可作為反證,說明其錄詩主要為了存佚。

[17]呂本中《紫薇詩話》,《曆代詩話》本,第366頁。

[18]呂本中《紫薇詩話》,《曆代詩話》本,第362頁。

[19]按:據《晁無咎詞》,“便與江湖永相忘”,當作“便江湖與世永相忘”,《紫薇詩話》引文誤。

[20]許顗《彥周詩話》,《曆代詩話》本,第399頁。

[21]張表臣《珊瑚鈎詩話》,《曆代詩話》本,第455頁。

[22]許顗《彥周詩話》,《曆代詩話》本,第388-389頁。

[23]周紫芝《竹坡詩話》,《曆代詩話》本,第343頁。

[24]劉德重、張寅彭《詩話概說》,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第64頁。

[25]張表臣《珊瑚鈎詩話》,《曆代詩話》本,第464頁。

[26]張表臣《珊瑚鈎詩話》,《曆代詩話》本,第473頁。

[27]錢锺書《宋詩選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第16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