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學報 · 此刻夜讀
睡前夜讀,一篇美文,帶你進入閱讀的記憶世界。
今晚的夜讀是一場親近自然之旅。《幹草耙,羊糞蛋,不吃毛茛的奶牛》是一部散文體、日記式的自然文學作品,是作家約翰·劉易斯-斯坦普爾“自然寫作三部曲”的第一部, 作品文字質樸且充滿親近感,緊貼大地,語言優雅風趣,充滿詩意。
他在一片英格蘭牧場上生活了一年,從1月到12月,他觀察和記錄着牧場上的所有生命,不管是植物還是動物,它們貫穿整個故事,是這本書真正的可愛主角。
怒卷的雲層籠罩大山,這片地陷入暴風雨前的黑暗。
植物亮閃閃的戟狀葉片(上面有難看的小黑點)已經在樹籬中出現一個月了,但現在……生殖器狀的棕色肉穗花序腫脹。樹籬中的暴露狂。溫暖的日子即将到來,搖蚊會被肉穗花序的肉質氣息引誘過來,從誘人的外層佛焰苞偷看,然後被困其中。搖蚊為看不見的花朵授粉,使其秋天結出迷人的橙色漿果。夜間佛焰苞松開,搖蚊才可以脫身。這種植物的塊莖曾被做成春藥,在約翰·黎裡1601年的劇作《愛情變形記》中,一位人物說:“他們吃了蘇醒的知更鳥,已經無法為愛而眠。”
該植物在中世紀時用于壯陽的效果無從考證,不過,它的根部經處理烘焙後可制成粉出售,被稱作波特蘭西米,即“色列普茶”的主要成分,在咖啡和茶出現之前,這是深受工薪階層歡迎的飲品。吉爾伯特·懷特記錄道,冰天雪地的日子裡,鸫鳥食用這種植物的根,不少鳥類還會吞食其漿果,尤其是雉。但沒有哪種動物會碰它的葉片——受損的葉片會分泌出氫氰酸。
點點滴滴的雨水在草葉上停留、閃耀、附着。它們比那隻在草莖上踉踉跄跄、落下、繼續爬、又落下的青銅色甲蟲要強多了,這甲蟲無論如何都停不住。一隻孔雀蛱蝶在春日裡顫動的空氣中飛舞,飛到草甸碎米荠上采蜜。采食的時候它展開雙翅,炫耀身上奪目的眼點。這雙眼睛俯瞰着草地,卻隻是虛張聲勢吓唬捕獵者的小伎倆——這是在模仿大鳥的眼睛,效颦飛鳥大怪獸,以假亂真。三色堇般的孔雀蛱蝶悠閑淡定,絲毫不受鳥兒們影響,居然還挑釁地停在一塊石闆上取暖。
樹籬中,鳥兒來來往往,都在築巢。蒼頭燕雀。大山雀。藍山雀。知更鳥。此時它們還是傾向于在樹籬隐秘的深處安家——葉片還不夠茂密。我發現,它們最愛的建材是來自草地的幹草莖。鳥兒們築巢,不動聲色地将這片地與樹籬聯系起來。榛樹皮好似女性光滑的肌膚,反射着流光。
我不是這片地裡唯一的勞作者。在林子農場排水溝邊雜亂的草叢中,有三座黃毛蟻的小丘。雖說蟻丘的年齡隻能靠估算,卻也不至于模糊到毫無參考價值。黃毛蟻挖土,每年可以帶出約1升棄土,形成小丘。排水溝邊上的蟻丘約有5年了。河岸地有座蟻丘,已經20年了,夏日,有翅蟻從中飛出開啟旅程。河岸地最陡峭的那段,蟻丘實在太多,都滲水了,泥土像是煮沸了似的。
沒有哪裡的泥土會比黃毛蟻丘的更細膩了,它們會把泥土中每一個顆粒都挖出來,然後由工蟻搬運至蟻丘頂部,石頭和殘渣一點不留。寥寥幾根草從光秃秃的泥土穹頂上長出來,就像德高望重的牧師頭頂那寥寥幾根發。
蟻丘位于地面,可以曬太陽,是以螞蟻把它當作産房和育兒室,甚至會穿過蟻丘網絡通道将卵運到最暖的一面。不幸的是,泥土細膩、地勢擡高的穹頂難以抵禦捕獵者。瘦瘦的母獾春天翻土時有時會拆開河岸地的大蟻丘,瘋狂掄打,尋找幼蟻,要是能找到蟻卵就更合心意了。不過,這次襲擊草地上蟻丘的不是獾——損傷不大。罪魁禍首是一隻綠啄木鳥,它把喙紮進蟻丘,穹頂毀了一半。本着科學求證的精神(也算是惱人的流氓行為吧),我向被破壞的泥土一鏟一鏟挖下去,每次幾英寸,慢慢逼近洞室和通道。剛開始我下手過于草率,後來不得不慢下來,像考古學家那樣。螞蟻自己就會麻木不仁地挑出被破壞的卵,好像屋子被金屬片粉碎是家常便飯。
我終于收獲了。在一個約十便士大的地下室中,我發現了一群暈暈乎乎的灰色蚜蟲。這是螞蟻的俘虜,用來“榨取”含糖物——螞蟻會收集它們分泌的“蜜露”。蚜蟲本身則以地牢天花闆和牆壁上的植物根系為食。這些蚜蟲都是選擇性繁育的,如此集約化管理,農産品生産商肯定都會嫉妒不已:這間屋子裡的小群蚜蟲很可能都是精心培育的“高産蚜蟲”,即,昆蟲版高産黑白花奶牛。
到4月12日,細辛葉毛茛開出明媚的花朵。在這樣的夜晚穿過草地,就像穿過一片星星地。
花朵越來越密,綻放越來越快:在小樹叢中,第一批歐洲藍鐘冒出來了;同一周内,樹籬下一棵異株蠅子草也冒了出來,孤獨不安;那裡還悄悄長出一株繁縷。
搖蚊在漸暖的空氣中跳着華爾茲。地面溫度已經穩定在6攝氏度以上了,這是草類生長的基本條件。要綠草長高,還要滿足另一個條件——10至15小時日照,不同牧草品種所需時長不盡相同。
夜裡站在這片地中央:好像有人把雲朵攪成了牛奶布丁。
我坐在引人哲思的河岸邊。在樹木掩映的寂靜水潭上遊,一隻河烏停在一塊大石頭上。這種鸫鳥像是煤堆裡撈出來的金絲雀。艾斯克利河純淨無比,有充足的甲殼綱動物、蟲子和魚類,是以許多河烏在這裡生活,草地邊的200米河段為一對河烏夫婦供應日常所需。站在石頭上的是雄鳥。我知道他看見我了,因為他正在“點頭”——在水中上下浮動,炫耀胸口那片令人驚豔的白色。這是鳥兒對捕獵者發出的信号,警告捕獵者已被發現,甭想偷襲。
這鳥兒潛入水中。别看它外貌同烏鸫差不多,動作卻優雅得出乎意料。它銜起一條扭動的杜父魚。杜父魚之死非常血腥,被一把揪住尾巴,腦袋狠狠砸在灰色的大石頭上。
等獵物像塊石頭那樣紋絲不動了,溫文爾雅的河烏把它翻過來,先吞下魚頭。他拍了一下翅膀,向下遊流過鵝卵石的清冷淺水飛去,然後河畔漫步,密切關注水中動态。它猛地把喙紮下去,一條石蛾幼蟲就出來了。河烏銜着蠕動的獵物,繞過河彎飛走,飛向岸邊鋪着苔藓的巢中,它要把石蛾幼蟲從粗糙的皮裡擠出來,喂給嗷嗷待哺的寶寶。
我們搬來的這五年裡,這對河烏一直住在砂岩裂縫中的那個巢中,四周榆木根系環繞。據我所知,這個鳥巢,河烏已經用了幾十年,甚至可能有百年或更久的曆史。這種鳥看重傳承,世世代代用同一個巢。
四月:綠色之月,萬物轉綠之月,所有植物蓦然間長出葉片,繁茂生長。蹲在河岸地樹籬邊上,水準望向河流,這片地好像長高了2英寸。實際上,我的目測誤差不大。我帶了尺子,在過去兩周裡,春意盎然,草長了1英寸。身後的河岸地裡,母羊和羔羊正在飽食豐美的綠草,倒下的榆木樹幹上,小羊羔歡脫地玩着占地為王遊戲,榆木樹幹像根被扔掉的狗骨頭,30年來無人費心挪走。
是以,卧倒的榆木上有大群甲蟲栖息,這就是不勞而獲的環保成效。狐狸一直都來這裡挖甲蟲,門邊草叢裡的糞便上,鞘翅反射出殘陽的點點光芒。片刻後,聚在一起享用晚宴、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與母親分開的羊羔恍然大悟,凄慘地叫了起來。整座山谷的羊羔都發出了呼救信号,山中回響。
維多利亞時期的博物學家W.H.赫德森春天時會找一整天的時間來賞芳草:“漫長的冬日過去,再次因它心生喜悅,讓它滋養心靈……隻要能看到它就好。”
白腰杓鹬長24英寸,向下彎曲的喙長得令人難以置信,這是一種體形較大、非常特别的水鳥。但它一進地裡,卻像施了電影特效魔術一般消失不見。我調整了幾次望遠鏡才找到雌鳥,它正在拖一團幹草。雄鳥已經從距樹籬20碼遠的草叢中挖了一塊凹地,他的DIY做工粗糙,自己可能覺得湊合,但要是叫夫人瞧見,大概就說不過去了。
兩天後,雌鳥就緊緊壓在蛋上了。為了友善日後定位這個鳥巢,我在它正後方的樹籬上系了一塊白布。
我喜歡在遠處樹籬底部觀察,那是一個4英尺的等腰三角形,有倒下的榛樹、蔓生的荨麻,還有乘涼的羊群。每片地都需要一片無人打理的角落。盡管我可以透過地裡腐朽的榛木望穿整片地,但坐在這偏僻的角落裡最容易瞬間發現美,美的瞬間。
榛樹屏風引人聚焦近物。歐活血丹散發出一陣止咳藥水的味道;盤旋的黑蠅很小,幾乎看不見,我不知道它們的名字,總是記不住。榛樹潔淨的小枝閃着光,蜿蜒的常青藤向上盤出完美的螺旋。紫色的犬堇菜(由于沒有香味,它被加上了“犬”這個不友好的修飾語)彌漫着異域風情;蔥芥的淡綠色尖塔越來越多——叫它“傑克的豆莖”應該更合适。但隻要揉搓一片葉子,你立刻就會明白它為什麼叫“蔥芥”。你是否停下腳步觀察過,蠼螋尾鉗的曲線多麼完美?你是否留意過,蠼螋的軀體多麼像琥珀?你是否注意到,紫羅蘭步甲蟲背後閃耀着彩虹般的色澤?
我把自己鎖在這裡,但透過樹枝欄杆和跳躍的光點,我還是察覺到狐狸了,因為行動必然會讓捕獵者暴露自己,自然也會讓這場遊戲暴露。狐狸明白白腰杓鹬就在地裡某個地方,它專心緻志地站在那裡,嗅聞,凝視。白腰杓鹬一動不動。狐狸既沒看見白腰杓鹬,也沒嗅到白腰杓鹬。大步走開,一臉不快。
早上和愛犬走在地裡,我在口袋裡塞了張紙做筆記:“南邊報春花越來越多,黑頂林莺唱起歌,叽咋柳莺也在唱。”夏季遷徙來的第一批莺科小鳥已經來到地裡。叽咋柳莺不做停留,繼續前行。黑頂林莺在河岸樹籬頂上歌唱,我不禁心生喜愛。黑頂林莺歌聲複雜多變,充滿生命的愉悅之情,這一切都被法國作曲家(兼鳥類學者)奧利維埃·梅西安完美地捕捉下來了,他在歌劇《阿西西的聖方濟各》中将其用作動聽的個性化符号。梅西安寫道:“每個音我都要配和弦,才能轉譯出這種獨特的音色,歡欣鼓舞,和聲色彩豐富。”
黑頂林莺被稱作“北方夜莺”,名副其實。盡管如此,這種鳥兒的報警聲卻是粗糙的“塔克”聲,像兩塊鵝卵石碰在一起。整個夏天,黑頂林莺都會沖我、沖綿羊、沖一切發出“塔克”聲,聽起來像水龍頭在漏水。
小樹叢裡歐洲藍鐘競相開放,在地上鋪了一層藍霧,酸模屬植物、細辛葉毛茛、五葉銀蓮花(凋謝中)織成一塊完整的地毯。草地鹨從欄杆立柱上飛起,振翅飛到20米的高空,直到接近小栎樹的樹梢,那“甜甜的甜甜的甜甜的”小曲兒唱得更快了。随後它半張翅膀緊張地降落,發出不着調的啭鳴。這像是在為插嘴道歉,隔壁雲雀唱得正歡。但我還是很能了解的:我的口哨也吹不成調調。
接着下霧了,灰色籠罩小徑,籠罩小徑延伸的遠方。
現在,許多草甸碎米荠都開花了,就像夜航時向窗外望去,高空俯瞰鄉間小村莊一樣,萬家燈火。家燕飛來覓食,掠過的不再是一片綠海,而是閃耀的草地花海。野勿忘草那令人驚豔的黃眼睛鑲嵌着藍邊,閃亮登場。野花遍地的日子來了。
四月來場西北雨?勉強可以接受,這濕漉漉的月份将盡,隻要不是暴雨,我都能接受。所幸,托馬斯·哈代那黑暗中的鸫鳥歌聲歡快,毛腳燕也在接骨木枝頭唱着歌。也許鳥兒知道好天氣有望到來。這片地已被浸透:水足有1英寸深。每逢此時,農人們便會苦苦開玩笑說,在坑裡種水稻吧。兩隻秋沙鴨落在河面上,提醒我現在是水的世界。
應季的天氣沒能如約而至,走走停停。
内容選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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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約翰·劉易斯-斯坦普爾
譯者:徐陽
出版社:低音丨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稿件編輯、新媒體編輯:袁歡
配圖:攝圖網、書中插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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