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聽到《柳浪聞莺》的消息還是在2019年金雞電影創投大會。當時影片還隻有第一版劇本。時間不過兩年,《柳浪聞莺》已經完成拍攝,并入圍第24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與另外12部影片共同角逐金爵獎最佳影片。
從創投獲獎到成片入圍金爵獎不過兩年,《柳浪聞莺》看似進展迅速。事實上,從第一次接觸到王旭烽的原著開始算起,導演戴玮在這部影片的改編、拍攝與制作上已經花費了五年時間。
影片改編自茅盾文學獎得主王旭烽的系列小說《愛情西湖》中的第九篇。原著以西湖十景之一柳浪聞莺為背景,以男性畫師工欲善的視角為主,講述他與越劇女小生垂髫、越劇花旦銀心兩個女孩之間的愛恨糾葛。
一聽到《柳浪聞莺》和傳統戲劇相關,或許不少人會認為電影會專注于展現越劇這一傳統文化。然而,監制鄭大聖将《柳浪聞莺》原著推薦給戴玮後,深刻吸引她的反而是故事中的人物命運與人物關系。
影片中,兩位女性角色的性格對照鮮明而動人。垂髫生性浪漫,為舞台而生,不瘋魔不成活;銀心則更加注重制實,以更好的生活為目的。性格目标截然不同的兩人原本相依為命,而工欲善的出現,也讓兩個女孩的關系陷入微妙境地。
“她們因為想留在杭州,去搶一個男人;又因為彼此姐妹的情感,因為對方更在意那個男人,”從女性視角出發,戴玮對兩個女孩的情感糾葛的體察更加細膩,“她們之間的情感是複雜的,我希望觀衆能代入進去,體會到這一點。”

了解到戴玮對人物關系的深刻感觸,也就不難了解,當她将《柳浪聞莺》改編成電影時,選擇強化垂髫和銀心兩個女孩之間的友情線,也在垂髫和銀心身上傾注了更多筆墨,将角色塑造得更加立體、更加複雜。
過于現實、善于鑽營的女性角色往往不為人所愛。不過在創作中,戴玮也試圖走進銀心的内心。“我覺得正常看小說,是不會喜歡銀心的。而我們改編後你會更加心疼她。一下子得到一切,又一下子失去一切,銀心是這樣一個女孩。”
另一個女孩垂髫或許投注了戴玮自身對藝術創作者的共情。在越劇走向沒落的上世紀九十年代,至情至性的垂髫依然執着地獻身舞台。“搞藝術的人有這種堅持,冥冥之中我能感受到她那份情感,這來自于她内心的力量。”
在戴玮看來,垂髫和銀心是“性格決定命運”的典型表現。在真實地代入兩人的所處的境地、了解兩人的内心情感之後,觀衆也許很難去判斷喜歡或不喜歡其中一人,而影片正希望觀衆能關注人、進入人物的情感,跟着人物内心走,了解其中的複雜性。
“我必須讓觀衆和人物有深刻的交流。”戴玮說道。
<h3>界面文娛對話戴玮</h3>
界面文娛:您怎麼接觸到原著的?
戴玮:這個一定要感謝我們的監制鄭大聖導演,當時他給我推薦了這部小說。特别巧的是,之前我在大學時看過王老師的《南方有嘉木》,覺得王老師的作品特别好。鄭大聖導演說,她有一本小說是關于西湖、講越劇的,就把《柳浪聞莺》推給了我。
鄭大聖導演把原著小說推薦給我是2016年4月,當時我在準備我的第三部片子《二次初戀》。2017年的春節,我就去嵊州采風了,從2018年開始進入了劇本創作階段。
界面文娛:為什麼劇本會在金雞創投中脫穎而出呢?
戴玮:劇本還是因為有它的特點。它有一些傳統文化的東西,與當下顯示題材還有一點點不一樣的地方,它挺有詩情畫意的、也挺有聲有色的。戲曲文化很多人也在拍,但是拍一個小生和花旦之間的故事,這種情感故事還是屬于有風格的。
其實那時候我們在創投上看到的片子都很商業,我們其實還算文藝片。在有的人覺得商業片和文藝片之間差別不大,主要看你怎麼去感受和拍攝。我這個片子是徹頭徹尾的文藝片。即使有大龍(鄭雲龍)在裡面,我也不覺得它是一個商業模式。
界面文娛:金雞創投對項目落地有幫助嗎?
戴玮:創投讓大家了解到了這部片子。但其實我們并不是從創投找到的錢,因為當時我們已經在談一個資方了。可能也是因為劇本在杭州這一塊,資方是杭州人,覺得越劇文化對他們來說很重要,也看過原著小說。基于這個巧合,我們就合作成了。
開始籌備項目時,沒想到疫情來了,我們當時也覺得這件事就擱淺了,沒想到我們資方還挺好的。巧合的是,因為疫情大龍(鄭雲龍)不能在國外巡演,正好他也有時間。這個片子就這麼快拍攝完成了。
界面文娛:原著小說的什麼地方吸引了您?
戴玮:從一開始我喜歡這部小說,就是喜歡四個人的人物關系,垂髫、銀心、工欲善,包括後來的琴師。他們的人物關系很好,這個東西是最吸引我的。尤其是垂髫的命運,非常打動人。她很不幸,但同時她又有執着的性格,這是她的堅持。我們生活中這樣的人很少,但又是值得珍惜的。搞藝術的人有這種堅持,冥冥之中我能感受她那份情感,這來自于她内心的力量。
界面文娛:銀心和垂髫兩個女孩的不同命運展現在什麼地方?
戴玮:性格是改變人的。銀心和垂髫,她們兩個的性格不一樣,雖然在一起長大、一起唱越劇,甚至到後來一直在各自的生活軌迹上有所追求,收獲了完全不同的人生。我們都想成為垂髫,但多少人能夠堅持?電影也在想表達這種情感。
界面文娛:小說改編成劇本時,什麼地方有所改動,什麼地方有所保留?
戴玮:情感層面上,小說裡的工欲善原本是搖擺在銀心和垂髫兩個女孩之間。但是劇本中的工欲善一心一意隻愛垂髫。我們還加強了銀心的戲份,加強了兩個女孩之間的情感。删改的原因在于,姐妹情是垂髫不能割舍的,也是銀心不能割舍的。
她們因為想留在杭州,去搶一個男人,又因為彼此姐妹的情感,因為對方更在意那個男人。我覺得這是姐妹之情。
界面文娛:這種在姐妹情與愛情之間搖擺的描摹,其實在咱們現在的影視劇中挺少見的。
戴玮:兩個女孩子閨蜜大戰的東西太多,說實話挺狗血的。但我不是說人家不好。我的兩個姐妹從小一起長大,十二三歲就在劇團,一起練功一起長大,感情很深厚。真的有一天來了一個男人,把她們的世界打破,改變他們的生活,她們該何去何從,其實這也是一個選擇題。
垂髫的執著是對藝術、戲劇和舞台,她有所眷戀不能割舍,但是她看不見。銀心是一個特别适合當下社會的人,她的求生欲望很強,是以對她來說,留在杭州或者是有更好的生活,可能超越一些。每個人的目的不一樣,垂髫和銀心是兩種人。
界面文娛:您會擔心片子拍出來後,大家更喜歡垂髫,不喜歡銀心嗎?
戴玮:恰恰就是我今天說到的,我覺得正常看小說,你是不會喜歡銀心的。但其實我們改編後會讓你心疼她,讓你覺得她也很可憐、也不容易。她一下子得到了一切,但又一下子失去了一切,是這樣一個女孩。
界面文娛:是以電影改編加強了友情,削弱了愛情?
戴玮:我們加強了情感。垂髫的個性我們也在調整,她不是那種特别作的女孩,她還是因為世俗生活變得很無奈。這是一個年代造成的,九十年代中期越劇已經不像八十年代那麼好。是以她們何去何從,未來都很迷茫,尤其是垂髫又是有眼疾的人。
我們通過垂髫和銀心兩個姐妹,表現了兩種不同的人生,不同的價值選擇。雖然她們姐妹情深,但是她們有不同的性格,有不同的價值觀,沒有辦法走到一起。
界面文娛:在電影中有大量越劇的戲份,拍攝這部分時會覺得有挑戰嗎?
戴玮:我以前做電視文藝導演,拍舞台的東西其實對我來說是很容易的。但是在電影中去表現舞台,越劇量有這麼大。我真的希望不要去單純關注舞台上的表演。我希望觀衆能關注人,進入人物的情感,能跟着人物内心走。我覺得這就是我們一直想克服的難題。
我們用很多方式,比如4:3的畫面,就是一個為了讓觀衆更接近人内心,我們關注的不是外圍,不是周邊的美景,我們隻關注人,關注人本身,關注人的情感。
最開始我不太同意攝影師4:3畫面比例的想法。我覺得我說我們那個年代,西湖的環境多美,放棄挺可惜的。但是當我真正投入創作,走近這個人的時候,我才覺得那個人的内心情感世界,需要在那一刻動人的。尤其是垂髫唱戲的時候,他在舞台上是一個樣子。你完全被她吸引。生活中她又是另一個普通的、默默無聞的女孩。這種反差,我必須讓觀衆和人物有深刻的交流。
界面文娛:三個人的故事和時代背景有什麼關系嗎?
戴玮:電影有一個年代的跨度。其實我們有很多的戲份,前後有七八年的時間。我們其實還拍了2015年,銀心又回來的一個星期。後來我全部拿掉了。我真正注重的就是這一個過程。這個過程,他們之間的情感轉化,我就想讓這個人物關系變得糾結,變得彼此之間牽絆,互相的愛恨情仇攪在一起。
在這一段時間裡,這三個人的情感是特别複雜的。我就想讓觀衆代入進去,跟着他們走。我們也用了長鏡頭,文藝片的處理方式,除了舞台上的表現之外,我還是以一個更貼近人内心的方式去表達的。
界面文娛:那三位演員一定非常入戲。
戴玮:鄭雲龍往那裡一站,他不說話就是工欲善了。垂髫真的是入戲三分,讓你覺得她扮上以後就是女小生,是那種很執着為藝術而生的人。銀心就是一個耍點小聰明、小可愛,但是她自己有沒有打主意,随着生活随波逐流,沒有辦法做自己決定的主宰者。每個人都不一樣,跟着他們的視角,你會感受到這個人是這樣的,那個人是那樣的,三個人各自對号入座,各有各的特點。
界面文娛:簡單一句話來說,您想在影片中表達什麼?
戴玮:性格決定命運。一個人有時沒有辦法掌握自己的命運,但是這份姐妹情感,我這裡不光談到了友情,還有愛情,我也談到了人性最真實的那份情感。其實今天釋出會時有人問我,這是不是導演青春的影子?其實是的。那種熱情的、浪漫的、充滿生命力的、我想要表達的一種青春年華。
剪輯師第一版剪出來的時候,跟着音樂把它看完,告訴我他自己哭了。我問為什麼?她說,他們三個都好可憐,都那麼無辜,都那麼可愛,但又很心酸的感覺。我就是想把那個年代的人的故事表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