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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陛下,你也有過愛的人不是嗎?”
徐行宜跪在冰冷的大殿上,明媚張揚的面容上滿是不屈的倔強,她昂着頭直視着江璟質問道。
這樣的大不敬讓一旁低着頭伺候的太監愈發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觸怒了江璟,惹得一身災禍。
世人對昭王妃曾是太子未婚妻之事諱莫如深,可誰又不知道當今聖上當年對昭王妃的偏愛。
誰知江璟聽了她這樣大膽的質問,不僅沒有發怒反而有些懷念的低聲笑了起來。
他輕歎道:“你真是有些像她。”
方才徐行宜跪在殿下,擡着頭看他的眼神,讓他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是在他剛剛登基時,那個人也是這樣,面對他的退婚憤而起身,字字句句直戳他心肺。
“徐家的女兒沒法做皇後。”
最終,江璟隻是平靜的陳述這個事實。
如今年近中年的江璟面容上多了些被歲月打磨的滄桑,鬓間也多了些許白霜。當初意氣風發的青年,在多年的操勞和權術之中終究是消失了。
徐家也是鐘鳴鼎食的大家族,江氏做主的天下至今四百年,徐家便當了四百年肱骨之臣。
但在這四百年間,徐家的女兒沒有一位入宮的。
這是徐家祖先與江氏皇族在最開始打天下時定下的約定,徐家永不入宮,皇族便永世重用。
而如今,徐行宜跪在大殿前求一道恩典。
隻因她心悅的人,是将來要站在權利巅峰的人,是皇帝的嫡子。
“臣女所求,隻為和心上人共白首。”
諾大的宮殿内,她神色堅定擲地有聲的回答道。
以至于後來很多年,她都清楚的記得當初自己是何等的愚蠢。
她明知皇家的薄情,卻仍然孤注一擲賠上一生。
那日,她冒着滂沱大雨跪在宗祠之外,為自己的一意孤行向列祖列宗請罪。
院子裡的芭蕉被豆大的雨滴打的枝葉亂顫,顯然是一副飽受風雨摧殘的模樣。而在不遠處,徐行宜就跪在那裡。
雨水将渾身淋濕徐行宜整個身子都陷入冰冷,但她仍舊跪得筆直,遠遠看到的她始終堅挺的脊梁。
徐振,她向來敬重的父親沒有撐傘,踏入一片濕冷的雨幕之中走到她面前。
“你可悔改?”
徐振微微低下頭看着這個從小呵護着長大的寶貝女兒,事到如今他仍在等她迷途知返。
“女兒不悔!”
說完,徐行宜俯下身在青石闆上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跪拜着久久沒有起身。
徐行宜從來都是固執的,他親手養大的女兒他清楚。
所有的話語,最終是化作了長長的歎息。叱咤官場的徐振,第一次有這樣的無力感,但終究啊……他還是舍不得自小寶貝的女兒。
2
“娘娘?”
侍女站在水榭外輕聲喚道。
水榭被鵝黃的紗帳一層層的遮蔽起來,微風不燥天色正好,而就在這層層疊疊之中,貴妃榻上赫然躺着一位容色絕佳的年輕女子。
徐行宜,便是躺在此間的絕色。
她睡眠一向淺,聽到侍女的呼喚眼睫輕顫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瞬間綻放。
雙目清明,沒有一絲睡意松散的模樣,她順勢坐了起來将紗幔拂開。
“何事?”
徐行宜眉間輕蹙,眼中浮起些許因不耐煩。
侍女不敢多言,隻得老老實實将事情禀報。“陛下說,今夜來清平殿用晚膳,”
聞言,徐行宜原本就是不太高興的神情瞬間陰沉了下來。
“呵!”
她揚起唇角有些不屑的冷笑一聲,“來便來罷!做甚麼眼巴巴地告訴我。”
侍女見她不悅頓時臉色發白,神情惶恐起來,擔心被遷怒。
這位昭貴妃也是宮中數一數二難伺候的主,從前心悅皇上的時候拼了老命要嫁,堂堂徐家的嫡女自降身份進了宮做妃。
仗着皇上的寵愛,事事吹毛求疵甚是嚴格。
後來,皇恩不再,她也消停了一段時間,隻是不知怎麼的突然生了一場大病,差點就此香消玉殒。
病好之後,她還是一如從前的張揚,隻是忘記了很多人很多事。其中最甚的,便是入了宮的日子,全然忘的幹淨。
然而就是這一病,惹得皇上念起從前種種舊情,再次複了寵風光更甚從前。
然而,她又回到了當初明媚張揚還未出嫁的徐行宜,忘記了作為昭貴妃的全部。
徐行宜一覺醒來,被人告知嫁入宮中已有六年,而她分明還記得昨天是她兄長娶妻的日子,半個月前是她的及笄之日。
然而一夢黃粱,如今她失去了從前的高貴,為了嫁給江陵卑微到塵埃裡,她自己連同整個徐家都淪為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在世人眼中,徐行宜一片癡心為了與江陵厮守,不惜與整個徐家決裂,自請出門。
至于那之後的故事,便沒有人再關注了。
“今日如此高興,可有什麼趣事兒?”
一進殿門,江陵遠遠便看見徐行宜臉上洋溢着的笑容,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唇角微微上揚。
隻是,原本看着話本子笑作一團的徐行宜聽聞他的聲音霎時冷下了臉,并沒有回答,隻是神情淡漠的坐直了身子,将手裡的本子随手遞給身旁的侍女。
江陵見狀眼裡閃過一絲落寞,嘴邊的笑意也慢慢落了下去,看着眼前臉色仍有一絲蒼白的徐行宜他欲言又止。
徐行宜則是半分視線都沒有分給他,自顧自的看着殿門口出神。
另一邊的侍女見江陵進來第一時間吩咐下面開始上菜,很快就上齊了。不多,隻有五六道菜式,都是徐行宜這幾年愛吃的。
然而,沒吃幾口徐行宜就放下筷子坐在一旁等着。
江陵注意到她隻匆匆夾了幾筷子,擔心是她身體不适于是關心道“可是哪裡不舒服?”
還沒等徐行宜回答,江陵便等不及高聲喚道“來人,宣太醫!”
“皇上,我沒事。”
徐行宜見他如此小題大做頓時出聲阻止,眼底浮現一絲不耐。
自大病一場後她再沒有自稱過臣妾,江陵也沒有斥責什麼,顯然是默許了。隻是他想到,她已經許久不曾喚過他飛白哥哥了。
明明從前私底下她從不曾喚他皇上……
或許在她心裡,她還是從前那個不谙世事的徐家女,不是這後宮百花叢中的一株顔色。
“怎麼會……”沒事。
江陵不信,作狀仍要喚太醫來請脈。
徐行宜微微蹙眉陡然截斷他的話,揚聲道:“隻是飯菜不合胃口罷了!”
像是被她突如其來的情緒轉變吓到,江陵聞言神情有些錯愕。然而徐行宜這話說出來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深了一口氣擡眸看向他。
“皇上,我不愛這些菜式,故此沒有胃口。”
她看着江陵終于忍不住告訴他,字字句句擲地有聲的說“我素來不愛這些,我不知道這六年我是如何喜歡的,但是我現在已經忘記了。”
她說的,不僅僅是這滿桌的佳肴。
有些話,她不需要說的那麼直白,江陵聽了自然會懂。
一室詭異安靜。
侍女悶悶屏氣噤聲,不敢發生絲毫聲音以免招緻禍端。
江陵看着她清明淡漠的眼眸,裡面幹淨透徹将他倒映得分明,可是她的心裡已經沒有他的身影。
看着她微紅的薄唇開開合合吐露的全然是他不喜歡的字眼,自她大病初愈後便忘記了一切,他懂得的。
隻是江陵不明白,忘記了就能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嗎?……明明從前她那樣熾烈的愛慕過他,如今面若冰霜毫無昔日的情分可言。
作為帝王,驕傲如他自然是不會真的問出口。
但也無法在這樣凝滞的氣氛中多待片刻,于是拂袖離去。踏出宮殿的大門,他終究沒能忍住,回過了頭看向徐行宜。
沒有他以為的不舍,甚至沒有他想象的賭氣模樣。徐行宜就隻是神色淡然的朝宮女吩咐了一聲,撤下了所有的菜式。
自始至終,都沒有往門口看過一眼。
江陵心下一沉,有種不受他掌控的預感。這樣突如其來的冷淡,讓他有些不适應,但正是因為忘記了一切,江陵反而覺得有緩和的機會。
忘記了,便不會知道他做下的事情。
想到這裡,江陵再看向徐行宜的時候,眼裡的墨色漸漸濃重。
3
一晃眼又是數月過去,這期間江陵待徐行宜是真的極其上心,隻是那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人,如今夜夜夢魇纏身。
她看見一身玄色的江陵笑得對她溫柔,說着些什麼,又變戲法似的從手中變出了一個晶瑩剔透的翡翠玉佩。
她看見自己是那樣的歡喜雀躍,看着江陵的眼神都滿是愛慕。
後來她不惜一切入了宮,他的确對她很是愛重。許多情深義重兩情相許的美好畫面,他們的過去也曾經這樣讓人羨慕。
那時候,她看見當時的自己是真的歡喜,縱使偶爾會為自己當初的莽撞,以至于不能再見父兄而失落。
但,與心上人的相守讓這個念頭隻是偶爾浮現罷了。
然而,畫面一轉。
那天陽光很好,和煦的暖陽将徐行宜整個都籠罩着,她隔着阖宮上下遠遠的看見江陵是如何小心的呵護着他的皇後。
那樣自然,神情那樣溫柔,比起和她的從前還要猶過之而無不及。
她伸出手,陽光灑在瑩白如玉的手指中卻感覺不到一點溫度,隻覺得渾然陷入冰窖之中。
一股涼意從腳底迅速蔓延至心底,她還是笑着轉身離開,維持了體面。
後來,江陵再來的少了。
她看着那個自己慢慢的變得沉默寡言,再不似從前活潑,人在脆弱的時候會本能的想念至親。
徐行宜也不例外。
她曾求過江陵,想見一面父兄,隻一面即可。
然而……,江陵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後來,他的皇後有了身孕。
他便再也沒有來過,一心一意守在中宮,等候他的繼承人誕生。
她漸漸的什麼都不求了,沒有求生向上的欲望,徐行宜的身體很快便衰敗了下來。
後來……
每每做了噩夢,徐行宜醒來後一整天都情緒不佳,更是躲着不想見江陵。
江陵沒有什麼辦法,為了哄她高興些将曾經徐行宜的閨中密友召進了宮。
徐行宜一襲绯色的紗裙,輕薄的紗面上繡着繁複精緻的纏枝紋理,瑩白如玉的手腕上帶着琺琅金的镯子,镯心赫然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
描了眉畫了口脂,頭上戴着一根金簪,末端鋒利隐隐透着寒光被隐沒在發間。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認真的妝扮,為了去見她的閨中密友,清甯郡主江慕瑤。
縱然她不記得這中間的歲月,但終究是多年未見,她自是得好好的妝點自己。
按照宮規,清甯進宮見身為貴妃的徐行宜是需要在正殿大廳的。但她在殿門外就遇到了指引的宮女,領着她去了正殿的院落裡。
徐行宜早已經等在那裡,坐在院子中背對清甯看着幾數梨花默默出神。
清甯看着她的側影腳步一頓,終是慢了下來,幾步路而已,她卻借着這片刻的功夫發覺了今時今日徐行宜的不同。
徐行宜察覺到異樣,當即轉過身子對上了清甯探究的眼神。
清甯愣了一下,然後極其緩慢的笑了起來,徐行宜看着她唇角熟悉的笑意也不禁放松了心情。
這時的清甯才終于意識到,這六年在徐行宜這裡如今是不作數的,她還是記憶中的徐家貴女。
她好像……從未受過傷害一樣,眼神裡還是一如當年的溫暖,帶着徐家人骨子裡磨滅不掉的傲氣。
“清甯……”
徐行宜率先出聲喚她,隻是臨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相較于清甯對于她一如從前的詫異,徐行宜乍一看到清甯時也是有瞬間的失神。
清甯看起來相較于從前在閨閣時,整個人溫和從容了許多,眉眼見依稀可以窺得她生育過的痕迹。
想到宮外傳來的消息,六年前她入宮之後清甯便嫁了永安候府的嫡子,如今已是兩個娃娃的母親。此刻徐行宜倒也不覺得太意外。
清甯看着眼前徐行宜的笑,原本上揚的嘴角忍不住抿了起來,心中一陣酸澀隻刹那間就紅了眼。
“晚晚,你……”
她出聲才發覺早已經哽咽,徐行宜于她是失而複得喜悅。
“真好。”
末了,她隻是感歎了這麼一句。
是啊,真好。
清甯看着她在這紅牆綠瓦中日漸低迷,像後花園裡的牡丹到了花期該盡的時候,一點點的枯萎。
而如今,她得重新開始,與其說是失憶倒不如說是一場新生。
兩人一起話了許久的家常,徐行宜對她膝下的兩個娃娃十分感興趣,經常被清甯那兩個小兒的童真逗樂。
“你既這麼喜歡,下次我帶着他們來宮裡拜見你。”
清甯見她對孩子這麼喜愛,主動提議道。
徐行宜聽了這話自然是忙不疊應下。“那敢情好,我便準備好禮物在殿裡等着了。”
兩人又是相視一笑,眼裡都是彼此熟悉的神情。
隻是說到徐行宜的身上時,難免還是會讓人唏噓。
清甯看着她欲言又止,終是沒忍住問出了聲。
“你如今……是怎麼想的?”
徐行宜正擡手給她倒茶呢,冷不丁聽到這句話她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
然後若無其事的将茶杯移到清甯跟前,臉上挂着淺淺的笑意,溫聲反問道:“什麼怎麼想?”
清甯不願讓她裝傻充愣,硬着頭皮追問她。“當然是皇……”
“清甯!”
徐行宜陡然拔高了音量,出聲截斷了清甯原本要說出口的話。
清甯看着她愣了一下,徐行宜也自知方才情緒激動了些,于是緩了神情但眼神仍然有些不贊同的說,“這宮殿屬實是我所有,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清甯,有些話不得宣之于口。”
說着,遣散了不遠處服侍的宮女。
一時間,隻剩下兩人。
4
清甯有些恍惚,她沒有想到曾經心心念念非君不嫁的好友,隻是因為忘記就防備她堂兄至此。
從前,徐行宜從不背着江陵做任何事情。
不是畏懼,是沒有必要。
如今,終究是物是人非。
“清甯,不論我過去是如何想的。如今木已成舟,做不得更改,隻是……我委實不想見他。”
說到最後,徐行宜神情有些無奈的苦笑了一下。
她偏過頭眼神瞥到院裡的一樹梨白,眉宇間閃過一絲恍然若失。
自她醒來,江陵一直待她極好。
可她就是莫名的不喜他這樣的作态,總覺得他們的從前一定相當的不愉快。
這些夜裡她反反複複夢到的那些,雖然夢醒不記得了,但是那樣沉重的壓得她喘不過氣的感受還留在心口,像一道陰霾始終揮之不去。
她這六年……,究竟是經曆了什麼。
徐行宜自己也很好奇,但滿宮上下全都諱莫如深。
想到這裡,徐行宜忍不住嘲諷的笑了一聲。
清甯看着她突然發笑有些不明是以,隻是眼含擔憂的輕喚她“晚晚?”
徐行宜回過頭,有些感慨道“我隻是忽然在想,我當初真的有這麼喜歡江陵嗎?”
喜歡到背棄家族親友,以至于再也不能見她的父兄,甚至身邊連一個從前在徐府服侍她的人都沒有。
她那樣喜歡的人,卻始終防着她與徐府藕斷絲連,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徐行宜才不明白過去的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但徐行宜仍然悄無聲息的紅了眼眶,失了往日的驕傲啞着嗓音對清甯說:“我自己都不能了解的事情,但我就是那麼做了。可見我曾經有多喜歡他,然而我過得并不好,不是嗎?”
清甯有些心疼的看着她,反倒是清甯忍不住先落了淚。
是啊,她過得并不好。
清甯還是知道一些的,她不提不過是因為過去不值得回憶,好不容易忘了的。
清甯太懂了徐行宜了,一定是因為不堪重負才會忘記的吧!那就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好了,何必再徒增煩惱。
就如同徐行宜自己,醒來之後不也是從未過問這六年的經曆。即使忘記了,她仍然明白當初自己這麼選擇的緣由。
清甯生的秀氣,不似她的母親昭王妃那般豔麗,反倒是繼承了昭王的眉眼溫和。如今梨花帶雨的落淚,最是惹人憐惜,讓徐行宜都看了直皺眉。
“清甯,若說不悔是假話。但他若是消停,我也可過下去。”
“我曾問過母親,是否明白當初先帝的良苦用心?”
這樣禁忌的話題,清甯為了開解閨中密友終于還是說開了來。
清甯永遠記得那一天。
漫天楊絮,昭王妃看着平靜的湖面眸中閃過一絲懷念,或許是想到了當初那個她曾傾心過的少年郎。
昭王妃輕歎了一聲,似是感慨道:“我自然明白他的心意。”
隻這一句,江璟當年便不算是錯付。她明白他的苦衷,也不枉多年來他一心苦守,縱使後來她沒有選擇他。
可她原本就應該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妃。有朝一日入主中宮,是天下人都認為的事情。
江璟當年大雨中長跪三日求來婚書,那樣的理所應當,那樣的情深義重,她原本就該是皇後之尊,和心上人白頭偕老的。
後來變故,若她甘心為妃,江璟一定會用畢生來補償。
可她有自己的傲氣,她撐着整個崔家的門面,如何能輕易低頭。
美人有骨,方為絕色。
所幸,昭王待她真的是極好,毫不遜色于當年的故人。
這便是當年長安城中那場變故的真相。
清甯看着眼前的好友,這六年仿佛一眨眼,徐行宜眉宇間的傲氣仍未被深宮磨滅,一颦一笑眸光流轉間都是她曾熟悉的風華。
徐行宜和當今聖上的故事,像極了她母妃和先帝之間。隻是徐行宜做了同她母妃截然相反的選擇,她遵從了本心選擇了要相守的夫妻。
她原本該有一個好結局的。
但顯然後來,她輸了,一敗塗地輸的徹底。
為此,清甯曾極不喜歡這個堂兄。
可是如今,江陵好不容易心心念念着她,一切都在好轉。清甯還是希望她能夠放下心結,既已至此何不重新開始。
“清甯,你可知我如今細想來最懷疑的是什麼?”
徐行宜看出了清甯的心思,她沒有點破而是話頭一轉說起來剛知道自己嫁入宮中的時候。
清甯眼神有些不解,但還是順着她的話問了下去。“是什麼?”
她緩緩坐正身子,看着清甯的眼睛認真的說“在我的眼裡,我會嫁進來固然是我自願的,但中間就沒有皇上的推波助瀾?”
這話說出口,不是她徐行宜猜疑什麼,隻是這帝王家的事情容不得她不多想。
而此時殿門外,剛準備踏步進去的江陵聞言渾身一僵,霎時定在原地。
身後的奴才自然也聽到了裡頭的話,瞄了一眼江陵的神色見他不似發怒一般,便也識趣的退下沒有往裡通報。
江陵沒有進去,靜默的站在宮門前良久,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退步離去。
他終究還是沒有勇氣進去面對徐行宜。一個人默默轉身離開,遠遠看去腳步不似尋常穩健,帶着幾分踉跄身影有些失魂落魄。
此前他從未沒想過,一個人的言語能如此傷人,追魂奪魄勝過利刃要他性命。
她如今連初衷都在懷疑,這樣的不信任輪到江陵自己身上他才知道是何等心痛。
而宮苑中的這邊,徐行宜和清甯對江陵的到來及離去絲毫沒有察覺。
“清甯,我徐家的榮光都被我這樣斷送了,隻這一點我便不會喜歡他。”
說是遷怒也好,逃避也罷,徐行宜沒辦法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苦笑着眼角泛淚,“說句實話,我是怨他的。”
“……”清甯默然。
徐行宜自己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可是江陵呢?他為什麼不勸阻呢!
他明明就不愛她!
唯一的解釋,也是最有可能的真相,就是這一切不過是江陵用來制衡徐家的一步棋罷了!
這世間哪有什麼堅不可摧的盟誓,江家和徐家的如是,江陵和徐行宜的也如是。
此時的江陵站在宮道回頭望着遠方昏黃的天,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了錐心刺骨的悔意。
怪自己沒有好好珍惜,上天終究把他最寶貴的東西收回去了。
除了他自己,沒有人會再信他們過去兩情相悅過。旁人隻會猜疑帝王心術,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5
後來清甯當真帶着她的兩個孩子進了宮,一個小名叫月奴,一個小名叫青雀,都是生得粉嫩可愛的主兒。
徐行宜當真是喜歡極了這兩個娃娃,送了許多一等一的的禮物,這第一次見面便已經将未來侄媳婦們的頭面準備好了。
清甯當下立刻阻止,“貴妃,這樣太貴重了。”
在一衆閑雜人等面前,清甯自然不好再喚太親近。
誰料徐行宜滿不在意的擺擺手,隻道:“原不是什麼貴重的,你怕甚麼。”
反正這些也是江陵賞賜的,她的私庫裡還有許多。
這樣看中清甯的兩個孩子,阖宮上下便都知道了徐行宜喜歡孩子。
這話傳到江陵耳中卻是面色一沉,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
連清甯都提醒自己這個堂兄,“你們之間若是有個孩子,晚晚定然不會再冷待你。”
為了孩子,徐行宜也不至于再嘔氣。
江陵沉默了半晌,突然神色有些複雜的問清甯:“她……當真有這麼喜歡孩子?”
清甯沒多想,當即答道:“那自然是真的。”
此話一出,江陵眼神中浮現一絲哀傷,他頓時如同被人抽走了渾身的力氣,有些疲憊的朝清甯揮了揮手。
“你先出宮吧。”
清甯不明是以,但已經發了話自然不好再多耽擱,于是沒多久就出了宮。
江陵坐在精緻鎏金的椅子上,看着眼前案上砌成一堆的折子,有些艱難的閉了閉眼。
“孩子……”
他低聲喃喃着,卻突然苦笑出聲。
或許這輩子,他是回不了頭了,但他又實在不甘心。
“到了這深秋,殿中竟隐隐有凜冽之意。”
徐行宜不過是嘴上這麼一說,并沒有放在心上,隻是平白的喜歡躲在院中的秋千上。
深秋的陽光溫和,明媚卻不傷人略有些刺眼,沐浴在這樣的天光裡不免叫人泛起了困意。
徐行宜就随着微微晃動的秋千,腦袋耷拉着眼眸半眯着有些無精打采。
今日身旁跟着伺候的是向來大大咧咧的紅櫻,自她醒來相處的久了,又在江陵的刻意敲打之下,這殿中的幾人對她也是忠心。
這不,聽了徐行宜随口一句抱怨,紅櫻一邊手上麻利的收拾,一邊脆晚晚的語調說:“當初皇上給您賜了滿殿的椒牆,比皇後宮裡的還要奢華,可您呢?突然好端端的命人将那些椒牆都給砸了。”
說完,紅櫻陡然想起了上面的吩咐,當即就止住了話頭,有些忐忑的回過頭看向徐行宜。
然而,隻見徐行宜已經完全閉上眼,就這麼靠着秋千睡着了。紅櫻見狀以為她沒聽見方才的話,頓時心裡松了一口氣,回過頭又去做了别的。
但她不知道的是,徐行宜并沒有睡着,紅櫻說的字字句句她都聽見了。
在紅櫻轉過身去忙的時候,徐行宜悄然睜開雙眼,眸中一片清明沒有一絲慵懶的睡意。
那天夜晚無人時,在昏黃的燭影中,她身着一襲輕薄的寝衣呆呆的望着這殿内出神。
這一日,徐行宜身體不适傳來太醫,不知怎麼的偏巧了。來的是一個才進宮不久的小太醫。
他不知從前的宮廷秘辛,偏巧上面的人也将那茬給忘了,沒有囑咐這個小太醫。
這一搭脈,便說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秘密。
徐行宜聞言倒是并不張揚,隻是讓那小太醫悄悄退下。
她獨自坐在寝殿中,看着陽光從窗外蔓延進來,爬上梳妝台映在鏡面裡,将她慘白的臉色照映的無所遁形。
半明半昧的光影裡,她第一次覺得悲哀。若說最開始知曉自己為了進宮付出了什麼,她還隻是憤怒生氣,到如今她卻替從前那個自己感到無盡的悲哀。
她究竟是為了什麼啊!落到今日這般地步。
如今再看這滿殿曾經被她打砸過的牆面,她終于明白了緣由。
那個時候,她尚且想不到自己曾經是何等的心寒。
可如今,徐行宜算是明白了,江陵的虛情假意,她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心!
她起身坐在牆腳下,伸出手撫摸這冰涼的牆面,恍惚間依稀可見當初聲嘶力竭捶打的那個身影。
她不禁自嘲的苦笑,但眼裡的淚卻是一顆顆止不住的往下落。
6
這宮中耳目衆多,她知道真相的事情,很快便傳到了江陵的面前。
彼時,他放下隻批到一半的折子,立刻就前往徐行宜的所在宮殿。
臨了,到了寝殿之外他卻突然頓住了,神情有些猶豫。
他知道此刻她就在裡面,卻害怕她的苛責不敢面對。
但終究,他還是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大門。
徐行宜就坐在牆邊,見他過來隻是神情平靜的掃了他一眼。
“晚晚……”
“皇上,我有一事問你。”
徐行宜打斷了江陵的話,有一件事她想從他口中聽到肯定的回答,真真切切的真相。
“絕子湯,是你的安排對嗎?”
問這句話時,徐行宜揚起臉直直的望着他,那樣直白的眼神叫江陵無處可躲。
“……”
他沉默着在她面前蹲了下來,伸手想去碰她的臉,卻被徐行宜偏頭躲開。
她還在等他的答案,而他的回答決定着他将面臨怎麼得裁決。
“……對不起,晚晚。”
他還是沒有勇氣親口承認,這是徐行宜想得到的回答,她輕笑了一聲。
“皇上,當初你既然做了抉擇,如今又何須向我緻歉呢?”
原來真正的絕望是平靜的,就像徐行宜如今再面對江陵那般,生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與其說恨江陵的無情。
她更多的,是怨自己當初的愚蠢。
或許江陵曾經真的喜歡她,但那又如何呢!
他後來也是真的愛上了别人啊!
徐行宜背棄了全部換來的結局,就是這樣的?
在這偌大的宮中,她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沒有夫妻沒有孩子。
就隻是因為她愛錯了一個人。
“晚晚……”江陵喚着她最親近的小名,企圖解釋着然而卻發現此事根本無從解釋。
可是徐行宜的眼神那樣冷漠,看着他時滿是厭惡,他承受不住。
于是,他想做些什麼來換回眼下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你不是想見你的父兄嗎?晚晚,我這就召他們進宮……”
江陵聲線都帶着一絲未曾察覺的顫抖,素來引以為傲的冷靜自持如今在徐行宜面前全都功虧一篑。
然而……
徐行宜聞言眼神毫無波瀾,像是對江陵又像是對曾經那個苦苦哀求卻被拒絕的自己,她低聲近乎自呓道:“不用了,永遠都不用了。”
她曾經犯下的罪孽,她自己承受的住。江陵不需要改變什麼,她……也無顔面對父兄。
如今,該輪到江陵自己去承受這業果了。
她擡眼看向江陵,似哭似笑的扯了一下嘴角,眼裡一點點泛起淚光再開口時已是帶着明顯的哭腔。
“你陪在皇後身邊時看着她腹中的孩子一點點長大、落地,後來牙牙學語叫你父皇。”
“那時候,你有沒有一次……,哪怕一次想到我?”
她原本也會有孩子的,嬌軟粉嫩的小團子纏着自己奶聲奶氣的叫母妃。
江陵紅着眼眶不知道該說什麼,說實話,他自然是想到過的。
他甚至很快就後悔了,但那時的徐行宜已經知道了,再不願意見他。
他總以為将來徐行宜會想明白的,他也是身不由己。
但他……真的是身不由己嗎?
呵!
“我問過太醫,大概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皇上,你知道他是如何回禀我的嗎?”
徐行宜終究還是說到了這個份上,最讓她不值的,讓那個過去的自己徹底摧毀信念的。
遠不止是絕子湯那樣的簡單。
在江陵的驚愕中,她苦笑了一下輕聲道:“是一年半前左右,那時候皇後才懷孕不久吧?”
她入宮迄今為止六年有餘,江陵偏偏隻是在皇後懷孕的時候才暗中讓她喝下絕子湯。
貴妃入宮6年無子,可查出暗地裡送湯藥的,是盛寵她的皇帝
他是為了自己的天下嗎?
“你不過是為了不讓我威脅到你心愛的人,為了我徐家沒可能同你的嫡子争奪罷了!”
何為字字誅心,江陵如今全然體會到了,他們之間終究是不可能重修舊好了。
“江陵,你本配不上我。”
縱然江陵如今貴為天下之主,但她徐行宜作為徐家唯一的嫡女,身份上分毫不差。
何況,天子又如何?
你看着滿宮中,又有哪個舉足輕重的世家會将嫡女送進來?
徐家女,配這世間谪仙都不為過,卻偏偏進了宮做了妃。
“我曾經為了你,甘願被踩進污泥裡,但你呢!”
“若你當初便告訴我,嫁給你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不論多麼喜歡我都決然不會進宮!”
說着,徐行宜突然掏出了一枚晶瑩剔透的玉佩,江陵有些惶恐的緊緊盯着她手裡的東西。
“不!”
看出她的意圖後,江陵下意識就出聲阻止。
然而,隻見徐行宜毫不猶豫的用力朝地面擲去,“嘣!”的一聲,雕刻精緻的翡翠玉佩就這麼被摔得四分五裂。
“那時候我病入膏肓,萬念俱灰時都不曾舍得将它丢棄。”
是啊,反反複複終究還是沒能舍得他們的過去。
“但是如今,在我這裡它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她不是從前的徐行宜,她不曉得過去是何等的濃情蜜意,隻知道結局是一敗塗地。
皇家,果然什麼都不肯輸。
江陵錯過了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姑娘,如今隻剩下這個冷眼相待的徐行宜。
但她不會替他可惜,誰會相信鳄魚的眼淚呢?
若是再重來一次,她絕對不會相信皇家的真心。
番外
“這是哪啊?好奢華。”
新來的宮女随着掌事嬷嬷行走在宮道上,忽然餘光瞥到不遠處有一座格外金碧輝煌的宮殿,于是忍不住出聲問道。
“少到處看,以免沖撞了貴人。”
掌事嬷嬷先是低聲呵斥了小宮女,緊接着又向她解釋道“這是長生殿,昔年昭貴妃生前的居所。”
“生前?昭貴妃不在了嗎?”
小宮女下意識的問道,但緊接着又想起嬷嬷的囑咐,又連忙噤聲。
這回掌事嬷嬷一反常态的沒有斥責她,隻是有所感歎的說起這位不同尋常的昭貴妃。
“昭貴妃原本是徐家唯一的嫡女,因為心悅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後來才進了宮。”
嬷嬷看着那座宮殿的方向,恍惚間仿佛又想到當年豔冠群芳的美豔女子,在這宮中那樣至情至性的人太少了,隻可惜……
“當年皇上逐漸冷淡,她便終日郁郁寡歡沒多久就去了。”
這樣為愛情而生的女子,沒有了心上人的呵護,隻能匆匆枯萎淹沒在春泥裡。
隻是有傳聞,在臨終之前,昭貴妃命人将皇上賞賜的椒牆悉數砸了個幹淨。
或許,這宮牆内的故事并不如他們所想的美好。
“昭貴妃去世後,皇上因思念過盛命人重新修建了這座宮殿,比之前的更加富麗堂皇。”
“取名,長生殿。”
悠悠生死别經年,魂魄不曾入夢來。
或許,皇上是等待那個女子入夢來見一面吧!(原标題:《長生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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