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逢)
因為簡震的傷,整個侯府都兵荒馬亂的,顯然不是再提衣冠冢的好時候,簡輕語幹 脆回了寝房,思索如何讓父親改變主意。
“既然侯爺因聽信高僧,才不肯讓先夫人進祖墳,不如咱們給那個高僧塞些銀子, 叫他說幾句好話,勸侯爺回心轉意如何?”英兒說着,給簡輕語倒了杯清茶。
簡輕語輕歎一聲:“哪那麼容易,那高僧既然深得父親信任,必然是與侯府往來多 年,且與秦怡關系匪淺,并非我們塞些銀子便能糊弄的人。”
“那、那我們也找個和尚假扮高僧!”英兒有些着急。
簡輕語無奈地看向她:“我在京都沒有可用之人,即便找個和尚,也極易被拆穿, 說不好還要被倒打一耙。”
“……如此說來,我們就什麼法子都沒了?”英兒苦了臉。
簡輕語沉思片刻:“倒也不是。”
“大小姐有主意了?”英兒眼前一亮。
“父親和秦怡都極重臉面,若我将此事鬧得人盡皆知,說不得會答應下來,又或者 我尋些他們的把柄,逼他們為母親立冢,”簡輕語說完,不等英兒回應,便自己先否決 了,“不行,祖墳要如何進、葬在哪,都是有講究的,若是強迫他們,說不得要給母親 葬在偏墓裡,一旦塵埃落定,我即便鬧得再厲害,怕是也無法更改。”
她倒是不怕魚死網破,隻是母親被姓秦的壓了一輩子,唯一的心願便是最後先她一步,以甯昌侯夫人的身份葬進祖墳正墓。
這是她最後能為母親做的事,也是她千辛萬苦要來京都的原因,她絕不允許有半點 閃失。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就真要等到侯爺百年之後,先夫人才能進祖墳?”英兒 眉頭深皺。
簡輕語好笑地看她一眼:“怎麼會,你容我再想一想,定然能找到為母親立冢的法 子。” “嗯!大小姐自幼聰慧,定然能想到辦法的!”英兒忙道。
簡輕語扯了一下唇角,端起茶杯輕抿一口清茶。
窗外樹影斑駁、人影匆匆,即便遠如她的别院,似乎也鬧哄哄的。
簡震的傷比看上去還重,除了斷掉的右腿,内傷也極為嚴重,短短一個下午,便吐 了一盆多血,一直到晚上才轉危為安。
簡輕語雖然覺得侯府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可衣冠冢的事還沒定論,該有的體面還是 得有,于是翌日一早便去看簡震了。
簡震的院子離主院最近,她走了一段路才到,剛邁進院子,便聽到屋裡傳來了甯昌 侯的怒罵——
“你說你招惹誰不好,偏偏招惹那群瘟神!你若是死了還好,至少我不用提心吊 膽,擔心整個侯府都會被你連累!”
“侯爺!震兒已經傷成這樣了,您又何苦再說如此傷人的話,再說了,您若真舍得 他死,又怎會請這麼多名醫為他醫治,還擔心得整夜都睡不着?”秦怡急切地勸道, “再說震兒也是為了保護慢聲,他何錯之有啊!”
“是啊爹爹,明明是那些人輕慢我在先,說什麼我似故人,弟弟也是為了護我,您 就别生他的氣了。”簡慢聲也跟着勸導。
聽着屋裡一家三口的對話,簡輕語揚了揚眉,正思索現下要不要進去時,便聽到甯昌侯怒氣沖沖的聲音:“輕慢你?你知道個……”
像是想說髒話,但礙于教養硬生生憋了下來,半晌才咬牙切齒的繼續道:“說你似 故人的那個,不是季陽便是周騎吧?朝堂之上誰人不知,他們随陸遠從漠北回來之後, 便在京都城中大肆尋人,不少女子都被他們打量過,哪個又說自己被輕慢了?!”
漠北,陸遠,尋人……
肯、肯定不會這麼巧,她不認識什麼季陽和周騎,隻知道陸培之那兩個兄弟,名喚 小十和十一,且家在江南,跟京都沒什麼幹系……嗯,一切隻是巧合而已。
簡輕語深呼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不安,這才擡腳往屋裡走。
寝房中,一家四口還要說話,看到簡輕語後同時靜了下來,簡輕語佯裝沒看出他們 的生分,隻是因屋裡濃郁的血腥氣蹙了蹙眉頭。
“父親,我來看看震兒。”簡輕語緩聲道。
“貓哭耗子……”簡慢聲嘟囔一句,在被秦怡瞪了之後便閉嘴了。
簡輕語斜了她一眼,直接走到了簡震面前:“你可好些了?”
簡震不喜歡這個姐姐,卻礙于在甯昌侯面前,隻能悶悶應了一聲,隻是再多也沒有 了。 簡輕語也不在乎,覺得任務完成了,便扭頭對甯昌侯道:“震兒似乎還很虛弱,不 如叫大夫再來看看吧。”
“都看過了,沒什麼不好的,”甯昌侯表情不好地看向秦怡母女,“慢聲今日 起便不要出門了,一切等我見過陸遠再說。”
又一次聽到陸遠的名字,簡輕語眼眸微動:“父親去找他做甚?”
“自然是要賠禮道歉!”甯昌侯一肚子怨氣,狠狠瞪了床上的簡震一眼,“總不能 因為一個不肖子,就搭上甯昌侯府一家老小的性命!”
簡震聞言顫了一下,屁都不敢放一個。
甯昌侯罵完便急匆匆走了,簡輕語又在簡震寝房杵了會兒,覺得時候差不多了才轉 身離開,全程無視了臉色難看的秦怡和簡慢聲。
從簡震房裡出來後,簡輕語便看到一群人忙前忙後,不住往馬車上搬箱子,有幾個 箱子還未封口,她随意掃了眼,是兩箱珠寶和金銀。
簡輕語頓了頓,叫住一個奴才:“這些東西侯爺打算送去哪?”
“回大小姐的話,自然是陸府。”
簡輕語微微颔首,便叫奴才去忙了。
甯昌侯這次顯然下了血本,這麼多箱東西,怕是能掏空大半侯府。
英兒找來時,便看到簡輕語坐在樹蔭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盯着忙碌的奴才們。 她見狀趕緊迎了上去:“大小姐,您在這兒做什麼?”
“我隻是想通一件事,”簡輕語擡眸看向英兒,一雙眼睛清澈幹淨,又透着一種若 有似無的風情,與她布滿疹子的臉格格不入,“也許定一門親事,于現在的我而言是有 利的,隻是這門親事不能是下嫁,至少要讓甯昌侯府都重視、心甘情願給我體面才 行。”
英兒:“?”簡輕語勾起唇角,心情愉快地回别院了。
這一日甯昌侯一直到夜深才回,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去罵簡震,顯然是在外頭受了不 少氣,但罵過之後表情又算輕松,估摸着這事兒算是過去了。
因為簡震得罪錦衣衛一事,為她準備的接風宴便推遲了小半個月,眼看着簡輕語臉 上的紅疹開始消了,秦怡有些坐不住了,又一次提出操辦接風宴的事。
“既然夫人如此看重輕語,那便按夫人說的辦吧。”簡輕語隻留下一句話,便直接 離開了。 英兒跟了過去,直到回了别院才憤憤道:“夫人明知道大小姐的臉已經好轉,要不 了幾個月應該就會大好,卻還要這個時候辦接風宴,明顯是要看您笑話!”
“早晚都要辦的,早些辦反而更好。”她為了不讓秦怡放棄為她相親,又多擦了小 半個月的薯蓣,再不趕緊設宴,她的臉可真要爛了。
英兒聞言不解地看向她:“為何早辦了更好?”
“因為再晚一點,她可能就不辦了。”簡輕語眨了一下眼睛。秦怡這麼着急設宴, 無非是想叫所有世家都看不上她,再順理成章的為她尋一門低下的親事,還不必被人說 閑話,若是知曉她這張臉生得并不難看,又怎會再費心辦什麼接風宴?
英兒還是不懂她的意思,簡輕語隻是輕笑一聲:“今日天兒不錯,陪我出門買些胭 脂水粉吧,再買些退疹的藥回來。”她都在家悶了快兩個月,也是時候出門透透氣了。
英兒一聽她要出門,頓時也顧不上追問什麼了,趕緊叫人備了馬車,便陪着她出門 了。 主仆二人先去了胭脂鋪,簡單買了幾樣後便去了藥鋪,買完藥便一同乘着馬車,慢 悠悠地在城中閑逛。
京都不比漠北人煙稀少,到處都顯得很擠,即便是最寬的路上,也是滿滿當當的。
英兒掀着簾子往外看了片刻,一回頭便看到簡輕語正盯着一盒香粉看,不由得輕笑 一聲:“大小姐身上的味道最好聞,不必用這些俗物添色。“我身上能有什麼味道?”簡輕語好笑地看她一眼。
“說不好,像蓮花,又像牡丹,還透着一點點藥味,最特别了。”英兒煞有介事。
簡輕語蓦地想起露宿山野時,那人将衣衫不整的自己抱在懷裡,在她耳邊低聲詢 問:“擦了什麼勾人的東西,怎麼這般香甜?”
“大小姐?”英兒見她不語,不由得好奇地叫了她一聲。
簡輕語猛地回神,輕咳一聲正要掩飾過去,便感覺馬車停了下來。
“怎麼了?”英兒高聲問。
車夫壓低了聲音緊張道:“大、大小姐,前方錦衣衛辦事,須停車避讓。”
又是錦衣衛?簡輕語心頭一跳,正欲說什麼,前方突然傳來拳腳到肉的聲音,還伴 随着陣陣慘叫,聽得叫人心頭發慌。
英兒面色蒼白地看向她,大氣都不敢出,顯然是吓得不輕。
慘叫聲先是越來越高,接着便突然低了下來,明明不如先前凄厲,卻叫聽的人愈發 僵硬。簡輕語繃着臉聽了半晌,終于忍不住擡手去撩面前的車簾。
英兒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無聲地對她搖了搖頭。
簡輕語安撫地笑笑,示意自己隻是想看看何時結束,英兒見她堅持,隻得擔驚受怕 地松開她。
簡輕語重獲自由,這才輕輕撩起車簾一角,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因為離得太遠, 隻能隐約看到動手的三人身形高大,都着同色衣衫,上頭的繡樣看不清楚,但泛着冷鐵 一般的色澤,而他們的腰間,都挂了一把官制腰刀。
這便是錦衣衛?
簡輕語注意到其中一個側影,隐約覺得有些眼熟她怎麼覺得……此人和十一有些像?
不等她湊近看,方才還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的人突然一躍而起,朝着馬車這邊沖了 過來。她心裡一驚,瞬間松開了車簾,還未等叫車夫後退,一隻沾滿了血的手便抓住了 車簾,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然而最後的稻草到底無法救命,此人還未登上馬車,便被後方出現的刀抹了脖子, 噴出的血足有三尺高,直接濺了一馬車,連車簾都濕透了,部分血迹還從車簾下的縫隙 濺進馬車,鮮紅,且透着熱氣。
“大小姐……”英兒抖得幾乎要說不成話,卻還是堅強地護在了簡輕語身前。
簡輕語定定看着抓緊車簾的手緩緩松開,在車簾上留下五道指印。
撲通。
重物落地的聲音,到處都是人的大街寂靜無聲。
“啧,濺了老子一身血,又得洗衣服了。”
“你不過是一件衣裳,人家馬車可全髒了……哦,甯昌侯家的啊,那就沒事了。”似乎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二人玩笑似地鬧趣起來。
“行了,事兒辦成了就趕緊去複命吧,指揮使該等急了。”又一道頗為沉穩的聲音 響起。 簡輕語原本隻顧盯着指印看,并未在意外頭的嬉笑聲,但一聽到最後一句,她心裡 突然咯噔一下。
此人的聲音……怎麼這般像十一?簡輕語咽了下口水,想要透過暗色的車簾看對方, 然而車簾雖然輕透,但也隻能看到一個輪廓,别的什麼都看不到。
正當她心中疑惑越來越深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馬車前,方 才還吊兒郎當的二人立刻喚了聲:“指揮使。”
接着便是一片漫長的沉默,即便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也能感受到對方帶來的威壓, 簡輕語甚至能猜到高頭大馬上的人如何審視地上的屍體。
冷漠、無謂、像在看一個被摔碎的破瓶子。
片刻後,馬蹄踏步的聲響打破了沉默,簡輕語聽着馬蹄聲從馬車前繞到一側,再緩 步朝馬車後踏去,便知曉這人要走了,于是緊繃的身子略微放松了些。
然而沒有放松太久,一陣風突然吹過,将車簾吹開了一角,輕輕拂過簡輕語的脖 頸,再吹向馬車外。
馬蹄聲猛地停了下來。
“指揮使?”有人不解地喚了他一聲。
馬蹄聲再次響起,隻是沒有按照原本的軌迹離開,而是重新折回了馬車前。
長街靜谧,簡輕語隻覺心如擂鼓,耳邊充斥着砰砰砰的跳動聲。車簾顫動一下,這次卻不是因為風。
簡輕語絞緊了手中的帕子,死死盯着挑起車簾的刀尖。她方才看見過,同樣的刀挂 在那幾個錦衣衛身上。
輕透的車簾被刀尖從左往右緩慢且穩定地撥開,越來越多的風吹進馬車,簡輕語盯 着映在車簾上的高大身影,卻絲毫察覺不到涼意。
正當她的身子越來越緊繃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疾馳聲:“指揮使!聖上請您進 宮!” 刀尖突然停下,靜了一瞬後便抽了出去,車簾重新将馬車封存,馬車裡的簡輕語也 猛地放松下來,擡手擦了擦下颌上的汗。
第4章 (一百兩的銀票...)
聽着馬蹄聲漸遠,靜止的長街開始流動,耳邊再次響起熱鬧的嘈雜。簡輕語輕呼一 口氣,将手中的帕子丢在了小桌上,正要叫車夫啟程,突然注意到擋在她身前的英兒一 動不動。 “英兒?”她試探地喚了一聲。
隻見前方的小姑娘輕顫一瞬,接着欲哭無淚道:“……大小姐,奴婢好像動不了 了。” 簡輕語:“……”
英兒吓得渾身僵硬,簡輕語隻得扶她到側邊矮凳上坐下,待她好些後才忍不住笑: “膽子這麼小,為何還要護在我身前?”
“您是主子,奴婢自然要護着您的,”英兒小小聲說了一句,眼底流露出些許佩 服,“大小姐您真厲害,方才那刀都快戳到眼前了,也沒見您害怕,您膽子真是太大 了。”
簡輕語臉上的笑意一僵,瞬間沒有那麼自然了。其實,她方才也是有些怕的。
說來奇怪,她平日膽子是挺大的,就連當初被馬匪劫去時也沒多恐懼,還有功夫思索如何自保,可今日不知怎的,看着一小截刀鞘,竟然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
或許她怕的不是刀,而是拿刀的人。就好像當初她看着陸培之折牡丹的樣子,擰斷 花枝仿佛擰斷了誰的脖子,即便唇角帶着笑,也叫人心生懼意。
“大小姐,”英兒又喚了她一聲,見她看向自己後才道,“您在想什麼?”
“無事,隻是有些累了。”簡輕語打起精神,說完自嘲一笑。
她近來真是愈發魔怔了,不僅因還算熟悉的聲音想起十一,還因一截刀鞘聯想到陸 培之……開玩笑,錦衣衛指揮使與镖局少主,如此懸殊的身份怎麼可能會是同一個人。
馬車疾馳,以最短的時間回了侯府,簡輕語不再多想,緩了緩神後便帶英兒往别院 去了,結果還未等走近,就遠遠看到甯昌侯身邊的小厮守在院門口。
簡輕語蹙起眉頭停在了原地,小厮看到她後急忙迎了上去:“侯爺已經在院内等候 大小姐多時了,大小姐快些進去吧。”
她先前就是因為不想聽甯昌侯說議親的事,才會找借口出門,卻沒想到他竟然一直 在自己院中等着,看他是非要為自己議親不可了,即便避過了今日,也避不過明日。
簡輕語想了一下,到底是走了進去,卻沒想到秦怡也在。
“父親。”她福身行禮。
“回來了啊,快過來,我與夫人正在商議設宴的事,屆時整個京都城的顯貴人家都 會來,你是家中嫡長女,我定要為你尋一門好親事。”甯昌侯笑呵呵地招呼她。
簡輕語垂着眼眸走了過去,還未等開口,一旁的秦怡就急忙道:“不一定要找多顯 貴的人家,重要的是人品好心性好,畢竟輕語在漠北長大,不比慢聲習慣高門大戶的規 矩,若找了太高的門戶,恐怕也會不自在。”
口口聲聲為她好,其實是怕她嫁得比簡慢聲好,日後會壓了簡慢聲的風頭。甯昌侯 卻聽不出其中含義,隻覺得秦怡今日格外懂事:“夫人說得也有道理,那便隻看人品, 不重門戶,不過若有家世好人品好的就更好了。”
秦怡聞言看了眼簡輕語還有些疹痕的臉,唇角頓時勾起一個輕蔑的弧度,心想家世好人品好的人家,怕也是看不上簡輕語。
她心裡這般想,面上卻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輕語乖巧懂事,定能覓得良人。”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半天,才意識到簡輕語并未說話,于是空氣突然靜了一 瞬。 甯昌侯咳了一聲,放緩了聲音詢問:“輕語對未來夫婿可有什麼要求?”
簡輕語眼皮微動,看了二人一眼後重新垂下眼眸,半晌略帶惆怅地開口:“昨夜我 又夢見母親了。”
一聽她提起母親,甯昌侯便以為她又要說立冢的事,當即沉了臉色:“我已經叫高 僧在法安寺為你母親做了法事,你母親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立冢的事不必再說,我是 不會同意的。”
“父親别動怒,我想了許久,已經明白了您的難處,是以沒想再逼您為我母親立 冢。”簡輕語苦澀一笑。
甯昌侯表情緩和了些:“你能想清楚就好,相信你母親也會了解……”
“但無法完成母親遺願,亦是我做女兒的不孝,是以我打算剃度為尼,常伴青燈為 母親祈福。”簡輕語緩緩打斷。 甯昌侯瞪眼:“你說什麼?!”
“她說要剃度,”秦怡忙回答,說完還假模假樣地擦了擦眼睛,“輕語真是孝順, 姐姐肯定會高興的,說起來靜菩寺也是個好去處……”
“母親已逝,但父親還在,是以剃度歸剃度,寺廟就不去了,”簡輕語對秦怡笑了 一下,“反正家裡也有佛堂,我每日去那邊誦經便好,還能就近服侍父親。”
秦怡猛地睜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我不嫁人了,在侯府做一輩子的老姑娘,”簡輕語說完覺得不太對,又更正道, “不對,是老尼姑。”
“胡鬧!你才十七,怎能自此常伴青燈,若是傳出去叫旁人知道,定會覺得我這個 做父親的容不下你這個女兒,你母親一去便迫你出家!”甯昌侯激烈反對。
簡輕語斜了他一眼:“父親别怕,您又不沾家中事務,即便有人傳閑話,也不會說 您的半分不是。”
不說他,那說誰?秦怡一臉見鬼地看着她,終于回過味來了,趕緊跟着反對: “不、不行!慢聲和震兒都還未成家,你這個做姐姐的若是出家,定會影響到他們的婚 配,我不答應!”
簡輕語眼角一紅,凄婉地看向秦怡:“難道為了弟妹,我便不能盡孝心了嗎?”
“你……我……”秦怡你我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隻能求助地看向甯昌侯。
甯昌侯也覺得頭大,心裡止不住的煩躁,偏偏每次想發火時,就會對上她那雙與先 妻極像的眼睛,頓時什麼火都發不出來了。
氣氛愈發嚴肅,簡輕語在一片沉默中竟然困了,于是偷偷瞄了英兒一眼,英兒相當 上道地扶住了她,一臉擔憂道:“大小姐您怎麼了,可是吓到了?”“怎麼回事?”聽到丫鬟說簡輕語被吓到,甯昌侯擡起頭問。
“侯爺,方才奴婢随大小姐出門時,恰好撞見錦衣衛殺人,大小姐吓得不輕,是以 我們才提前回來。”英兒忙道。
甯昌侯皺起眉頭:“又是錦衣衛……罷了,你先休息,議親的事我們明日再說。”他 得去問問車夫,究竟發生了什麼。
“女兒恭送父親。”簡輕語垂下眼眸。
秦怡狠狠瞪了她一眼,趕緊跟着甯昌侯離開了,院子裡瞬間隻剩下主仆二人。
簡輕語輕呼一口氣,擡頭就對上了英兒擔心的眼神,她噗嗤樂了:“放心,吓唬他 們的,沒想出家。”
“那就好那就好,大小姐您剛才真是吓死奴婢了,”英兒想起她方才認真的神色, 不由得更加佩服,“您可真厲害,連侯爺和夫人都騙得住。”
那有什麼,她還騙過更麻煩的家夥。簡輕語輕哼一聲,邊伸懶腰邊往屋裡走:“這 也是我臨時想的主意,但看他們的反應……也算歪打正着,英兒,你明日無事去給我扯幾 尺素布,青色即可。”
“大小姐要素布做甚?”英兒不解。
簡輕語眼底閃過狡黠的光:“做僧袍。”
英兒:“……”
知道自家小姐要做什麼後,英兒隻能一邊歎氣一邊配合。高門侯府消息傳得快也不 快,等到甯昌侯匆匆趕來時,英兒已經将僧袍裁好了,正坐在矮凳上縫制。
甯昌侯一看到她手裡的衣袍頓時暴跳如雷:“大小姐呢?!”
“回侯爺的話,在、在屋裡。”英兒急忙答道。
甯昌侯見房門沒關,便直接沖了進去,結果一進門就看到簡輕語拿着把剪刀往頭發 上比劃,看起來竟像要自行剃度。“别動!”他厲聲制止。
簡輕語愣了一下,拿着剪刀看向他。她正打算将幾根打結的頭發剪了,他為什麼要 兇她……是因為看到僧袍了?
甯昌侯一直覺得她說出家隻是氣話,這會兒見她拿着剪刀不肯松手,内心仿佛受了 什麼沖擊,好半天才開始勸。
“别沖動,千萬别沖動,你不就是想讓我為你娘立衣冠冢麼,我答應你總行了吧! 但得等你定好了親事,你若敢斷發……我絕不讓她進祖墳!”甯昌侯心驚膽戰地看着她手 裡的剪刀。這一剪子下去,不僅她的一輩子毀了,整個甯昌侯府怕都無法再出門見人。
簡輕語眨了眨眼睛:“您說什麼?”
“隻要你聽話,我就讓你娘進祖墳!”甯昌侯又重複一遍。
簡輕語表情微妙地放下剪刀,思忖許久後輕歎一聲,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我 本一心向佛,奈何世間多羁絆。”
“你這是……答應了?”甯昌侯不太信任她,“不會趁我不備又斷發吧?”
“隻要爹說話算話,那我也會聽話。”簡輕語一臉認真。
甯昌侯這才松一口氣:“行,那便這樣定了,明日就是相親宴,你好好準備吧。” 說罷,想到方才自己慌亂的模樣頓感無顔,急匆匆便離開了,走到門口時還不忘斥責英 兒一句,叫她将僧袍扔了。
簡輕語看向剪刀,心想早知這般容易,她還費什麼勁。
……
門窗緊閉的書房,高大清俊的男子身着暗紅飛魚服,靜坐于長桌後,一隻手放在桌 上,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子,手背上一道被縫得歪歪扭扭的傷疤清晰可 見。
他的繡春刀置于桌上,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死死壓在下方。香爐上一縷白煙直繞房梁,沉香和松木的味道在屋中蔓延。
片刻之後,門突然大開,白煙被吹散成幾截,飄在空中瞬間散了。
來人單膝半跪,握刀向長桌後的人行禮:“大人,查到了,甯昌侯府的嫡長女簡輕 語,年十七,自幼長在漠北,四個多月前母親病故,便從漠北回了京都,兩個月前剛到 侯府。” 敲桌子的手指停下,書房裡沉默開始蔓延,當來人的後背出了一層冷汗後,男子才 緩緩開口,聲音冷峻危險:“下去吧。”
“是……”來人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走,隻是快走到門口時突然想到什麼,頓時停 下腳步,欲言又止地回頭,“對了大人,甯昌侯府明日設宴,像是要為簡輕語……相看夫 家。”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他說完最後四個字時,突然感覺周身一冷。
男子這次沉默更久,久到來人覺得自己可能會死時,他才淡淡說了三個字:“知道 了。” 來人如釋重負,行了一禮後便匆匆離開了。
一陣風吹過,桌上那張被繡春刀壓着的銀票邊角顫了兩下,仿佛某個曾經在他手中 顫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