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月來最紅國劇,大概是《掃黑風暴》。
也着實讓劇中這幫“叔圈”演員大火了一把。
孫紅雷,算是擺脫了“極限三傻”的“陰影”,回歸曾經的質感。
王志飛,把高明遠這個陰險狠辣的大反派演得觀衆汗毛豎立。

但Sir今天更想說的是劇中一個曾經的“反派專業戶”。
演反派,卻從來不演“壞”,而是演到你了解,還要讓你為一個反派淪陷。
誰有這本事?
自信點,說出你心裡的名字——劉奕君。
01
調查重大專案的掃黑警察,何勇。
面對剛被緝拿的犯人,他狠狠捏起對方的臉,目露兇光,叫人不寒而栗。
面對同僚。
他話裡有話,表情玩味,眼神意味深長。
又像警告,又像試探。
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警察?
在《掃黑風暴》錯綜複雜的局勢裡,他到底值不值得相信?
觀衆迷惑了。
劇情進行到一大半時,很多人都在懷疑:何勇是不是卧底,他會不會反水?
這個警察,好像和我們對于通常熒幕警察的想象有些不一樣。
沒錯,這就是劉奕君想演出來的效果——正邪難辨,撲朔迷離。
總讓你覺得他的斯文中,透着一點邪性。
誰讓許多人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從兩個“老邪”開始。
2015年。
《僞裝者》和《琅琊榜》相繼大爆,觀衆也開始記住在這兩部劇裡都有驚人表現的劉奕君。
演反派,很多演員容易走進兩個誤區。
一是刻意耍狠,把一肚子心機壞水寫在臉上。
就像郝蕾說某些宮鬥劇裡的妃子跪在皇上太後面前,還要眼珠子咕溜溜地轉,生怕人不知道她在耍心眼。
二是想演出傳說中的“又可憐又可恨”,結果成了一味的哭慘“洗白”,人物割裂。
劉奕君的表演。
就是招招讓你想不到,但是又那麼有說服力。
《僞裝者》裡,劉奕君扮演軍統長官王天風。
他手段偏執狠辣,是外人眼裡的瘋子。
那場著名的“吃棒棒糖”戲一直是不少觀衆的心理陰影。
王天風在上海見到了自己曾經的女學生于曼麗,吃着棒棒糖,一副天真少女的模樣。
原本,劇本上隻有“生活得不錯啊”這一句台詞。
劉奕君臨時起意,要吃王曼麗的棒棒糖。
這場戲,10個人演,7個人油膩,2個人做作,還有一個可能純粹是貪吃了。
劉奕君是第十一個。
他拿過來,看一看,舔了一口,再說出台詞。
如果棒棒糖代表還不錯的生活。
那麼一口咬碎,就是他的表态。
王天風的陰狠,和對女學生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感,全出來了。
越是要演“瘋子”。
就越不該着重瘋的表現。
而是要演出這個人的邏輯,因為這才是他最瘋的地方。
王天風為了自己的抗日計劃,用别人和自己的命做墊腳石。
甚至不惜背上賣國賊的一世罵名,死在自己最心愛學生的手上。
當學生誤會他,質問他:
“我的老師不會出賣自己的靈魂,他更不會是賣國賊!”
王天風還要繼續扮演賣國者的身份,但他的眼裡,是壓抑的,痛苦的淚光。
王天風這一角色的複雜,正在于他的瘋狂和惡,建立在一個超越一切的理想上。
而《琅琊榜》狼子野心的謝玉。
他演出的是高居廟堂之上,罕見的人情與煙火。
談及成王敗寇,他目光裡都是桀骜不馴和殺氣騰騰。
唯獨在面對妻子時,眼睛裡深情似海。
在塑造這個人物時,劉奕君有意讓他的善與惡變得界限模糊。
一場戲,是謝玉鬥争中落敗後,妻子來勸他認輸赴死。
他抱着妻子,從她背後拿起匕首,那一瞬間讓觀衆覺得,他想和深愛的妻子同歸于盡。
觀衆相信謝玉做得出來。
但最後,他又把匕首甩開了。
劉奕君說,這是自己一個臨時起意。
他故意對着攝影機露出匕首,給觀衆造成錯覺。
謝玉的狠絕,柔情與捉摸不定,都在那一系列節奏感極強的動作中,融彙出一個具體的人。
但你會說,他為什麼出圈的總是沖突的,有陰暗面的角色。
以至于大家對他的印象,好像就是“反派專業戶”。
其實,劉奕君并不是有意要走上崎岖的小路。
隻是他守到了峰回路轉。
02
如果看過劉奕君年輕時候的樣子,大概怎麼都想不到他後來會靠演反派成名。
清秀柔和的臉,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一隻溫順的貓。
現在的眼光看來,走鮮肉小生路線沒一點問題吧。
但也是某種“生不逢時”。
1991年,從北電畢業的劉奕君,被分回西安電影制片廠。
工作:後勤打雜。
80年代末90年代初,是中國電影因為第五代導演的探索而揚名國際的時候。
受第五代審美輻射,電影創作偏愛大氣的,具有粗粝質感的演員。
比如姜文、鞏俐。
劉奕君這樣精緻的長相,反而是邊緣的。
同學王全安還曾帶他去見過一個導演,結果人家張口就表示,你不像咱西北的。
沒戲。
在整個九十年代前中期,在劉奕君最青春的那段歲月,他是沒有角色演的人。
一年時間不到,他就毅然決然離開了西影。
先是去了南方當編導,1997年又回到北京尋找機會。
在他輾轉苦悶的九十年代,中國的文藝創作環境也在悄悄發生轉變。
1994年的電視劇《過把瘾》,讓王志文和江姗一躍成了初代熒幕青春偶像。
90年代末電視劇市場開始發展,港台流行文化的南風吹來。
面目好看的男演員開始受到年輕人的喜愛,甚至有了《将愛情進行到底》這樣的偶像劇。
2000年的時候,30歲的劉奕君終于等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機會。
大概因為眉眼有那麼幾分像張國榮,他被孔笙導演選中,出演《聊齋》改編的電視劇《人鬼情緣》,演男主甯采臣。
劉奕君的臉往那一放,角色就成立了大半。
但有意思的是,他竟把甯采臣這個大家印象裡的柔弱書生,演出了一種耿直又毒舌的樣子。
女鬼來引誘他,他指着鼻子損人家。
妓女是被逼迫的
而你是自己犯賤
《人鬼情緣》如今的豆瓣評分是8.6,但當年沒火。
不過這部戲,讓制作團隊記住了他。
沒錯,這個團隊來自山影,劉奕君能夠等來《僞裝者》《琅琊榜》,伏筆在這裡已經埋下。
2002年中韓合拍的《摩登家庭》,他出演留洋青年才俊肖雲天。
挺拔高個大長腿,風流倜傥,顔值氣質一點也不輸那些韓劇裡的歐巴。
審美的變化,電視劇制作的市場化多樣化,讓劉奕君終于做上了夢寐以求的職業演員。
那時找到他的角色主要是一些小生,這個兒子,那個少爺。
好像,這是最符合他的戲路。
但劉奕君開始“不安分”了。
因為扮小鮮肉,演一個重複使用的人設,太沒有挑戰性。
感覺你無論憋了多少演技,都隻能對空揮拳。
于是劉奕君主動開始“毀形象”。
身後大批的,更好看的鮮肉們正前仆後繼。
在2004年的電視劇《大清官》裡,大家發現了劉奕君的另一面。
一個奸臣的瘋狂和變态,釋放出了殼子裡的劉奕君。
此時也看得出,初演反派的劉奕君,對角色的诠釋還相對表面。
“惡”演到位了,但還少了一些意味深長的,引人思考的東西。
2007年,孔笙拍犯罪片《絕密押運》,又找到他。
讓他演外表儒雅,實則惡事做盡的商人,幕後大boss項洛陽。
手上做着優雅的事,臉上挂着和善的笑,但眼裡都是算計和兇意。
這一次,劉奕君暗中加戲。
劇本寫項洛陽是反派,是人民公敵。
但有沒有可能演出他表層的惡之外的東西呢?
項洛陽出身底層,受過良好的教育。
因為怕窮,他費盡心思要成功,苦苦掙紮後舍棄了人性中良善的那一部分。
一談到、想到曾經的窮日子,他就恐懼,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
人可以過窮日子
但有了錢之後就不能再受窮了
項洛陽的結局,是在逃亡中被警察擊斃。
劉奕君精心設計他了的死:
被擊斃的那一瞬間,他是跪下去的。
那一跪,就跪出了更深遠複雜的意味。
跪。
是一向要強、想要出人頭地的自己,突然被折斷了繃直的那股勁。
但是他又不甘于失敗,仍然用最後一點力氣,企圖抵擋住跌落地面的時間。
劉奕君發現。
一個不受太多架構規訓的反派,或許能夠充分調動演員的想象力,打破既定的表演方式。
也能給予演員更大空間,去思考角色與人的複雜。
劉奕君緊緊抓住了這些磨練的機會。
2008年,北電87級表演班一起上節目《流金歲月》。
老師馬精武在節目上對劉奕君說:這個人必将大器晚成。
03
劉奕君大器晚成的資本來自哪?
一部分是經曆。
對于一個演員來說,生活的酸甜苦辣,命運的一波三折,大概是最好的養分。
勇敢的演員,甚至不會規避自己的痛苦,反而讓痛苦成為表演最深沉的部分。
2011年的時候,孔笙找劉奕君演《父母愛情》裡的歐陽懿。
一個曾經留過洋的,不可一世的知識分子。
風光時,他請人吃西餐,妹夫拿着筷子不知所措,他挺拔優雅地用着刀叉。
一個不經意的眼神瞟過來,滿滿都是虛榮與高傲。
後來在特殊年代,這樣一個天之驕子被下放成漁民,被磨平尊嚴。
沒人再叫他那個具有書卷氣的本名,歐陽懿,都叫他“老歐”。
待到他終于被平反後,樸素的飯桌上,歐陽懿借着酒勁,将十多年來的委屈發洩殆盡:
“我是,我是歐陽懿啊,我不是老歐,我是歐陽懿,我叫歐陽懿......”
可能在那一刻,他真的完全能了解歐陽懿。
本以為自己該到了一展宏圖的年紀,卻發現沒有施展之地。
17歲那年考上北電,一個班十幾個學生,他曾經覺得自己就是天之驕子。
他說他最喜歡上形體課,這樣就可以把頭昂到最高。
後來呢。
他發現自己設想的方向,鐵門緊鎖。
隻有一再繞道,走上崎岖蜿蜒的小路。
從想演主角,到被磨平驕傲,隻要有戲演,他就緊緊抓住機會。
他曾經無戲可演的日子裡,隻能一遍又一遍看着電影錄像帶。
大概如同淪落時的歐陽懿,看着妹夫那身幹淨體面的服裝,那種渴望和落寞。
劉奕君後來回憶,歐陽懿這個角色的難度真的很大。
因為作為這部劇裡的副線,沒有那麼多完整的戲份來展現這個人物的經曆。
也許一場戲和另一場戲之間,就是十年的跨度。
這就非常考驗一個演員對角色的鑽研了解程度。
沒戲的這些年,他會是什麼樣一個狀态?得靠劉奕君自己想象。
劇本沒寫全的地方,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得靠劉奕君自己來填補。
縱觀他的演繹生涯,基本都是配角。
他卻把一個個不完整的配角,用心血塑造地完整起來。
我敢說我接拍的每一個
那些不起眼的角色
都會比原來劇本要好
這條人物線上的所有東西
我都讓他合理化
特别讓他盡量生動起來
一個演員對人物的了解能力,就是如此被培養出來的。
如劉奕君自己所說,他骨子裡是個不安分的人。
這麼多年的演繹生涯,他永遠不甘心就此碌碌,不甘心就此投降,不甘心就這麼随便演演。
在劉奕君國小四年級時,老師問他們長大想做什麼。
那還是演員大都被稱為“戲子”的年代,劉奕君勇敢地在本子上寫上了“演員”。
當時的班主任不齒的眼光,他到現在都深深記得。
△ 圖源:《理娛客》
但這絲毫沒改變,他就是想做一名演員。
九十年代,他放棄安穩的制片廠歲月,背井離鄉,輾轉尋找機會。
十幾年前,他勇敢打碎自己外形的桎梏,走上了一條演反派的“狹路”。
在他最艱難困苦的時候,在身邊有人不得志,面對爛角色,開始向得過且過的表演低頭的時候。
他偏要把小配角、爛角色也演出頭。
拿到一個角色,大家期待他做出什麼樣的行為,他就是出其不意,反套路而行之。
如劉奕君曾經所說,拿到角色,先忘記。
是以說我現在拿到一個角色
首先做的功課是忘記
忘記以前關于這個角色
關于類似這樣的角色
所有約定俗成的東西
在如今,大家都愛上他演反派惡人後,他又跳了出來。
《掃黑風暴》何勇這個角色,是劉奕君自己主動争取來的。
本來,劇方找到他,是想讓他繼續演大反派。
但這樣的人物演多了,他想演點不一樣的。
約定俗成的東西,他偏不要。
别人想讓他演什麼,演成什麼樣,他就偏要打破這種期望。
時代境遇在變,人生階段也在變。
但在任何時候,他那顆不安分的心髒都沒有停止上下竄動。
在沒人的時候。
它是與沉淪抗衡的力量。
到了聚光燈下。
它是藝術創造的引擎,從模式化中掙脫出來。
為什麼劉奕君會在現在脫穎而出?
是顔值?是演技?還是正好傍上了熱播劇?
好像任何一個正常的回答,都不足以解釋。
但是這可能恰恰解釋了原因:
他不依靠任何當下流行的特質。
而是不斷填補着當下的稀缺。
沒有人設,也沒有三觀絕對的黑白,他相信角色的魅力是持續擴充人性中暧昧的地帶。
永遠在抛棄成功的套路,習慣性走上人迹罕至的小路,最後成為在一片同質化中,不可歸類的唯一。
真好,我們有劉奕君。
有這樣的演員,為表演挽留住了尊嚴。
二三十年了
我們依然還幹着自己喜歡的事情
我們依然還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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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M就是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