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個城市,都有獨特的鄙視文化。而在廣州,鄙視文化是複雜的。
随着外來人與本地人的磨合加深,廣州的鄙視文化已不僅存在于粵語區與非粵語區之間了,還擴散到市區與市區之間的鄙視,鄙視從各個次元出發,有經濟次元、文化次元,也有發展潛力次元、生态次元……
為了了解廣州人對廣州11個區的印象以及11個區之間的鄙視生态,我們找到了20位廣州人,測試他們在聽到每個區時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關鍵詞。而這些關鍵詞,大緻描繪了人們腦海裡的廣州各區,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不同區居民的優越感所在。
(注:越多人提及的關鍵詞,字号越大)
2011年間,“老廣”“新廣”間的沖突激化,當時的荔灣人憑借着夠“老”也夠“廣”,在土著民與外來人的角力中,站上了鄙視鍊的頂端。
荔灣的“老”在于資質,還有年齡與氣質。
作為荔灣區的特産,師奶和阿伯們的三寸不爛之舌享譽全廣州。就連全國最野的廣州司機,也聞風喪膽,龜速前進是他們對老荔灣人的脫帽禮。在知乎上,曾有人說廣州的司機圈内流行着一句話:“看到這班神主牌就怕了。”
而荔灣的“廣”在于道地與正宗。
廣鋼廣船時代的沒落,帶走了荔灣的光輝,但荔灣的魅力卻絲毫不改。除了别具一格的西關建築之外,一句“食在廣州,味在西關”也足以令全國各地的吃貨前來朝聖。或許也是出于好奇,想一窺究竟傳說中站在食物鍊頂端、揚言要吃掉福建人的廣州土著到底是長什麼樣的。
在道地的廣州人眼中,荔灣的氣質古典而樸素。看報歎茶是他們的日常禮拜,讨價還價是他們的生活哲學。在這個小圈子中,區分人的标準不是金錢與權勢,而是是否深谙道地的廣式生活哲學。
越秀人對鄙視鍊一向不屑一顧,畢竟他們的驕傲,是與生俱來的。作為“廣州貴族”,越秀不一定比天河有錢,但絕對能在貴氣上取勝。
流淌着貴族血液的越秀人一直認為,廣州是平的,越秀是廣州的中心。盡管天河的後來居上打破了越秀人的美好幻想,但他們依然固執地認為,如果廣州是圓的,那越秀就是廣州的軸!
盡管天河常在心中暗罵越秀老古董,但依然會對其低聲下氣。一是小白領們都無法抗拒東山口,二是無數事實告訴我們,中産階級的高貴頭顱,總是要為教育低下的。
甯要越秀學位房,不要天河翠湖莊。對于家長來講,坐擁全廣州最多優質學校與師資的越秀區比寸土寸金的天河更有吸引力。
盡管如今越秀不再是廣州中心,但作為陪伴廣州走過了2000多年的中心城區,越秀的江湖地位不容質疑,走在道上,兄弟們還是得畢恭畢敬地叫越秀一聲“大佬”。
作為老三區的一員,比“老”比不過荔灣區,比“貴”比不過越秀區,海珠區是老三區中最尴尬的一個。然而,也就是這種尴尬成就了它的特色——多元和沖突。
縱向的分布,使海珠區不同闆塊都性格迥異。一邊是高聳的廣州塔,一邊是破舊的市二宮;一邊是活力的江南西,一邊是安靜的小洲村;一邊是寶崗大道的人間煙火,一邊是濕地公園的與世隔絕……不同的年齡段,都能在海珠區找到各自的樂趣。
而對于海珠區,廣州人的心情是複雜的。曾經人人說着“甯要河北一張床,不要河南一間房”,海珠就是耶稣像後的貧民窟。
但如今,笑談河南髒亂差的人,卻望着趕超天河越秀的海珠房價瞠目結舌。
盡管處處不出彩,但隻要手握中大,海珠依然能笑傲江湖——越秀再傲,天河再狂,不一樣是得冀望我中大一張宿舍床?
傳說中,天河是“Guangzhou X”。無論是售價、功能,還是格調,都站在“Guangzhou系”的最前線。
他們用不着鄙視,鄙視就已經存在了。對于其它區來說,能與“天河”做比較,是一種榮幸。畢竟報道中得出現“超越天河”四個字,觀衆才願意點開,一探緣由。
天河的迷人,叫紙醉金迷。盡管廣州人有多讨厭往返天河的30分鐘路程,又有多讨厭環城高速上堵塞的車流,但他們依然會每天準時8點塞在前往天河的路上,畢竟誰都不會跟錢過不去。
天河的氣味,叫五味雜陳。在天河,你難以捉摸下一秒迎面撲來的,是珠江新城淘金女郎的Dior真我,還是科韻路程式猿的幾天頭沒洗·真我……但倒是處處,都彌漫着資本主義的銅臭味。
天河的氣質,是自成一派的。太古彙的高貴神秘、高德置地的優雅大氣、正佳廣場的時尚活力……讓天河獨顯時尚,與其他區的淘寶質感自動生成一條楚河漢界。
作為天河人,日常發坐标是優越感的主要來源——住在棠下的每天發天河公園跑步裡程,住五羊邨的每天發珠江新城夜景圖……“天河”兩個字,成為朋友圈中的贊數保障。
如果說“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那麼白雲就是廣州的良心。
曾經有人說,白雲是廣州的潘多拉魔盒,裡面充滿了壞人、黑暗與非法交易。
盡管廣州人多不想與白雲區扯上關系,但在我們日常生活中,卻處處是白雲元素。撕下Make In China的标簽,就會發現我們每天使用的牙膏、飲料、面膜,其實都是Make In Baiyun。
在進入白雲之前,老一輩通常會給你念一段緊箍咒:三元裡是廣州的布魯克林黑街,滿街的黑人充斥着危險的氣息;人和的人并不仁和,每個人都帶着個麻袋,副業是人販子;同德圍早已喪德,人人出門随身帶刀,一頓圍毆将你砍倒……提及白雲區,大家都談虎色變。
但無論何色人種、何籍戶口,白雲區裡的包租婆都來者不拒,無論黑貓白貓,租他們房的就是好貓。
在白雲區,鄙視鍊來自于土地資源。那些成天對着麻将桌的包租婆,分分鐘月入數萬,靠着一棟樓,她們實作了發家緻富的夢想,而隔壁光鮮亮麗的小白領們,皮囊再好,也不過是月底苦苦哀求着遲交租金的打工仔罷了。
在廣州11個區之中,黃埔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個。
即使有“第二CBD”的榮譽加持,但黃埔的偏僻與冷清、娛樂場所的嚴重不足,使黃埔在廣州人的印象中,僅停留于“黃埔軍校”。
更可憐的是,在天河這一鄰居的耀眼光芒下,黃埔的發展一直不為人知。盡管經濟實力一直位居前列,但廣州人對黃埔的記憶也是少之又少。相比于外地人,廣州人進入黃埔區更像是個外來遊客。
在今年廣州11區前三季度的經濟資料中,黃埔區GDP以34.9億元的優勢反超越秀區,位列廣州第二。與廣州人“悶聲發大财”的性格相似,黃埔區也在不知不覺中爬上了廣州經濟鄙視鍊的前端位置。
在廣州鄙視鍊裡面談及番禺,似乎顯得格格不入。畢竟無論廣州人,還是番禺人,都将彼此視為眼中釘。
番禺人自成一派,“南番順”是他們的身份認同,甯被叫“番禺佬”,也不願接受廣州人稱号。在番禺人看來,他們的優越感,來源于對番禺曆史與文化風俗的強烈認同。
廣州人畫地為牢,非中心城區一律懵逼。在不少廣州人心目中,番禺依然是一個縣級市,是新廣州人的大學營。
廣州人與番禺人的集中會面,帶有幾分牛郎織女的悲情,隻有一年一度的長隆萬聖節,才能使柏林圍牆倒下。
幸好,近幾年來,廣州與番禺的相愛相殺在大夫山和天河商圈實作和解,盡管兩者相見,分外眼紅,但抵不過在大夫山的休閑暢快,天河商圈中的琳琅滿目,在狂歡與發展面前,大家終須握手言和。
盡管南沙占盡了政策紅利,屢見報端,但對于廣州人來講,它一直是個遠方的神話:
“你看,報紙上又是南沙自貿區的新聞……”“哦哦,是以南沙區全名是叫南沙自貿區?”
“聽說南沙的濕地公園最近又有個活動……”“哦哦,濕地公園不是在海珠的嗎?”
“聽說南沙的房價未來潛力很大……”“哦哦,南沙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居然有房?”
“上星期跟朋友去南沙吃海鮮……”“哦哦,說起這個我就知道,十四湧的便宜,十九湧的熱鬧。”
一千個廣州人,一千個南沙。有人以為南沙都是海,有人覺得南沙都是沙。隻有說起海鮮時,大家才會記起那個遠在三小時車程外的海鮮聖地。
而作為南沙人,他們不會提及南沙的宏偉藍圖,也不會提及自己即将猛漲的地皮,他們隻會深吸一口氣,然後悠悠地說一句:“南沙的空氣,是你們這些廣州人吸不到的。”
廣州的北部是落寞的,但北部人民卻是自娛自樂的。他們樂觀地堅信,無論你站在鄙視鍊的哪一環,你都離不開花都的機場、從化的溫泉、增城的荔枝,以及北三區的農家樂。
盡管一直在廣州鄙視鍊的末端,但北三區的人們卻不以為意。他們并不會向往遠方不切實際的繁華,甚至有的居民還是家纏萬貫的隐形富豪,來北三區種地,就是為了過一下“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隐士生活。
也正是因為對北三區的陌生,老廣人能很好地将它們對号入座:“花都是個飛機場,從化就是泡溫泉,增城的荔枝不錯,但運到廣州會不會都變了?”
北三區的遠早成為了廣州的梗,如果偶爾聽到北三區的民生新聞,或許坐在市中心歎茶的街坊還會悲天憫人:“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與我有關啊。”
相較于北京以權勢高低形成鄙視,上海以格調有無形成鄙視,廣州的鄙視鍊更加随和——它并不以單一标準為劃分,而是糅雜了許多方面,有經濟的考量,有出于對本土文化的認同感……
這使得每個區域的人都能在各區的文化與特色中,尋找到自身的優越感。
盡管看上去,這樣的标準顯得主觀,并不嚴謹,但實際上,它卻與廣州的開放、包容的氣質相吻合。
因為有不同的考量标準,是以不管是從小受到嶺南文化熏陶的老廣,還是助力廣州發展的新廣,無論地位高低、财富多少、有無廣州戶口與嶺南血脈的廣州人們,他們都能在不同的鄙視鍊的頂部中,尋得自己的一席之地,也能更好地與廣州這座城市産生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