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1日,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第十五次締約方大會(COP15)開幕。開幕式上的一段紀錄性短片《象往雲南》,回顧了今年4月野生亞洲象群離開栖息地的北上曆程。
短片中不少素材由雲南省森林消防總隊拍攝。今年4月16日,北上象群離開原始栖息地,進入雲南省玉溪市元江縣。一段“北漂”曆程後于9月10日,象群渡過把邊江重回普洱市。其間,雲南省森林消防總隊野生亞洲象搜尋監測任務分隊24小時追蹤監測,還拍到了在國内外盛傳的象群休息“出圈”照片。

雲南省森林消防總隊拍攝到的象群。受訪者供圖
COP15大會開始的三天前,曾負責野生亞洲象搜尋監測的分隊隊長楊翔宇,前往普洱市協助監測象群,再次與這群曾日夜相處3個多月的夥伴們相見。
《中國的生物多樣性保護》白皮書顯示,亞洲象野外種群數量從上世紀80年代的180頭增加到目前的300頭左右,這群大象也成為了大會舉辦地——雲南生物多樣性的最好見證。
負責野生亞洲象搜尋監測的分隊隊長楊翔宇。受訪者供圖
“追火”改“追象”
新京報:為什麼森林消防會來“追象”,在此之前你接觸過大象嗎?
楊翔宇:我在雲南森林消防總隊資訊通信處工作,日常工作以森林火災撲救預防、應急救援任務為主,我們有較為成熟的無人機隊伍和指揮系統,有對于山林地形資訊的豐富研判經驗。象群首次進入玉溪峨山地區,我們的職責是負責配合做好24小時無人機監測和地圖示繪工作。
在這之前我跟亞洲象接觸很少,唯一一次是在2016年,三頭亞洲象落水救援,當時我正好在總隊值班,負責救援資訊的上傳下達。也聽說,有老兵在零幾年曾經救過被捕獸夾困住的小亞洲象。
新京報:還記得剛接到任務時的情景嗎?第一次親眼看到野生亞洲象群有沒有感到害怕?
楊翔宇:記得特别清楚,5月27日下午我接到任命,擔任雲南森林消防總隊野生亞洲象搜尋監測分隊隊長,帶領9名隊員立即前往玉溪市峨山縣進行亞洲象應急搜尋,剛開始心裡是既緊張又興奮。
下午三點剛到指揮部就看到大象了,正在山頭上拱吃的,在航拍的俯視鏡頭下像小豬一樣,還挺可愛的。但很快象群顯露出下山進縣城的趨勢,山下有學校、工廠,它們進發時還很霸道地推倒了一些牆體。村民沒見過大象好奇地來圍觀拍照,我們立即上報指揮部,協調當地政府交通管制,将村民悉數轉移到峨山消防大隊三樓樓頂,距離象群也就100來米,看着它們在空無一人的縣城裡穿行。
我們逐漸意識到,象群有自主思維,有時甚至換個無人機電池的工夫就跑沒影了。幸虧指揮部一直有亞洲象監測專家和林草局專業人員,教授我們亞洲象的生活習性和對它們的監測技巧。
楊翔宇及隊員24小時不間斷追蹤監測象群。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換塊電池的工夫大象就能跑很遠嗎?在山裡追象沒電時怎麼辦?
楊翔宇:無人機來回換組電池,大概需要十分鐘。别看大象體型笨重,但爆發力很強,一個小時就能跑兩三公裡。有次6月下旬,象群一晚上奔襲30公裡,雲南複雜地勢裡無人機有效檢測範圍也就兩三公裡,我們晚上在山裡開車跟着跑,光轉換定點監測的場地就轉了13次。
無人機每四十分鐘左右就要換一次電池,重點區域的行進一般兩三架無人機同時飛,但機器也不能一直持續作業,大象休息時或在便于監測的路段會有一台跟拍的情況。電池我們一般随身帶10組,還會随車帶一個小型發電機,但功率小充電速度趕不上耗電速度,也會協調當地供電所人員的協助。
我們追象三個月左右。一開始不熟悉怕跟丢,10個人集體上,大象作息跟人相反,白天睡覺晚上行進,每人每天也就睡兩三個小時。人員增派後,最多有32人參與追象,那時也熟悉工作了,5個人一組輪班倒,就有休息時間了。
“吃玉米連須都要弄幹淨”
新京報:象群能意識到你們一直在跟着嗎?
楊翔宇:大象特别聰明,智力水準近似于六七歲孩子,我覺得它們知道的。西雙版納的監測人員說,拍到過大象踩地上無人機影子的畫面。我們換電池的時候還會想,它會不會等我們?會不會沒無人機盯着,他們不習慣?但是後來證明是我們想多了。
新京報:它們有什麼特别聰明的表現嗎?
楊翔宇:它們會用簡單工具,比如會用樹枝撓癢、驅趕小象身上的蚊蟲;會自己用鼻子擰開水龍頭、到田間推開井蓋找水喝。
吃東西越來越挑食,玉米不會連稈吃的,把玉米撇下來用腳踩着,拿鼻子一層層剝開,皮拿掉須摘下,隻吃芯;西雙版納的監測人員告訴我們,曾發現它們吃農戶的橘子,表面看很完好,但裡邊果汁已經全被吸光了。
它們還特别喜歡玩泥巴,用鼻子吸完往自己身上噴。我們就跑去問指揮部的專家,它們怎麼老喜歡去泥地裡邊兒打滾?專家說一是可以除去身上的細菌,二是能防曬、防蚊蟲叮咬,别看亞洲象皮糙肉厚的,還是挺敏感的。
過河流、公路等危險地段時,它們會派一頭公象,像偵察兵一樣在地勢較高的位置觀察,開會似的回來跟象群碰頭,然後決定怎麼行進。這樣的行動軌迹每次都特别明顯。在玉溪紅塔區的漯河,河岸堤壩對于大象來說比較高和陡,我們提前預判它們的行進路線,在岸邊用土堆了緩坡,象群就在南岸來來回回走了幾個小時,才确定路線,到達河對岸。
新京報:你們會不會設定一些障礙,盡量不讓它們向北走?
楊翔宇:進入昆明地界以後人口密度越來越大,海拔也很高,象群自己可能也感覺到了食物的減少和海拔的不适應,我們會在一些路口用大卡車封堵,有意識在一些路線上投食,慢慢它們就調頭向西走了。但實際上卡車對于大象來說構不成阻礙,是以前行路線的改變更大程度上還是因為它們自己的意願吧。
拍下象群“出圈”照
新京報:有一張大象圍着小象在草地上睡覺的照片特别“出圈”,當時是怎麼拍攝的?
楊翔宇:這張照片是我們隊員張雄拍到的。6月7日,象群行至昆明晉甯區賴家新村,就在我們對面山上休息。前一天夜裡下了雨,清晨霧氣消散,張雄他們無人機鏡頭掃過去,象群在休息,很有規律朝一個方向首尾相接,把小象包圍在中間,畫面特别美好純粹,我們都受到震撼。畫面太有愛了,感覺被萌化了。
過了很久再想到這個瞬間,覺得就是大象那種單純美好,那種有愛的家庭觀念打動了我們。過馬路的時候,小象個子矮還不到一米,大象在前面經過時就會清除障礙,把欄杆都踩扁;下山時母象會在前面用自己的腳幫小象抵住,幫它下坡;經過縣城的時候有小象掉隊,大象群就折傳回來,為能一起離開在街上等待40多分鐘。
新京報:你們有沒有跟象群有過更近的接觸?如何讓自己避免面臨危險?
楊翔宇:大象的腳墊非常厚實,是以走起路來幾乎沒有動靜,有幾次我們在點位上跟蹤拍攝象群時,發現它們從我們身後出現了。甚至在雲南玉溪市紅塔區時,隊員們夜間轉場碰上了穿過公路的象群,一下子就清醒了,把車輛熄火,關掉車燈,屏住呼吸。能觀察到亞洲象往車裡看,甚至把鼻子碰到車窗玻璃上聞裡面有沒有食物。
大象對于聲音和動态比較敏感,對吃的感興趣,我們保持安靜,車上恰好也沒啥吃的了,就安全度過了這次危險。它肯定能知道車裡有人,但它不會大喊大叫對我們示威,還是比較友善的,若無其事地就走開了。
人群與象群的互相信任
新京報:三個月的監測能夠感受到這批北上象群的變化嗎?
楊翔宇:能明顯感覺到象群對人類的信任在逐漸增加。一開始它們是不吃人類投送的食物的,後期便逐漸信任人類,也表現得越來越随意。雲南當地對于野生動物破壞有保險賠償,當地人對于象群到來沒什麼大意見,晉甯區有村民還把自家玉米全部割下來給大象吃,說他們祖祖輩輩都沒有見過大象,怕它們吃不飽。大象走了之後,當地還興起一句“吉象(吉祥)入玉溪”。
象群中有小象去年10月份才出生,北上時還沒有消化功能隻喝母乳,到了今年南下時我們就監測到小象開始吃一些玉米作物,我們一路監測,它也在一路成長。
新京報:在北上象群中有你一眼就能認出的大象嗎?
楊翔宇:很多頭,有一頭母象象牙外露很明顯,有一頭短鼻象鼻子明顯更短,另外體型稍小的四頭象天天一起嬉戲打鬧,有時候晚上做夢都會夢到它們。以前亞洲象監測預警中心朋友給我看其他象群的照片,我一看就說肯定不是這一群,蒙不了我。
COP15大會期間,我們協助普洱市政府階段性監測,10月8日我來到它們的栖息地再次見到這群象,心裡挺高興的。我看它們好像又胖了點兒,這幾天在山上吃吃喝喝的,感覺過得很不錯。
新京報:通過這麼長時間的觀察和接觸,你覺得人類在為它們提供良好的生态環境和保護方面還能做什麼?
楊翔宇:其實你看,野生動物和人類各自生活區域是有差別的,但當我們走到一起的時候,互相寬容友善就可以相處得更和諧。我之前了解普洱一些地方會設立大象食堂,專門為它們種植吃的,以避免象群破壞農田、傷害農戶。這次象群北移,讓更多人關注到了野生生物群體,而對于普通人來說,到野外減少垃圾污染,與它們相遇的時候保持善意,就是我們能做的事情了。
新京報記者 馬瑾倩
見習編輯 劉茜賢 校對 付春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