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報
大學畢業前，我有非常大的機會進某省某衛局。事情的經過留待以後寫《風則江集》時再詳細說。後來我之是以沒有進，是因為在等一位主任來面談的時候，我們幾個人坐等了近兩個小時，但是那位主任遲遲不來。我就跟俞和陳兩位同學說，你們倆等吧，我要去逛西湖了。
過了幾年，當我把這件事的經過告訴大哥時，大哥表現出了反常的憤怒。大哥國中都沒上完，然後常年到處打工，就是農民工。那天他非常生氣地就罵我：真是蠢啊真蠢啊。他說，你要是穿一身警服回來，不要說咱們夏宮村，就連黃土（鄉）地面，都得怕咱們三分。
要經過許多年之後，我才能體會大哥說的這些話。
我們村子裡有一家，兩兄弟，都去當兵，一武警一消防。現在兩兄弟，老大在縣裡當民警，老二在某開發區消防。兩人回村，都穿着制服。他們的父親，原先是牛販子，現在自家挖了一池塘，養豬養鴨和養魚。那池塘，是原先的農田挖的，就在我家一塊地邊上。每回去地裡，我媽總是很憤憤地和我說：他仗着兩個兒子當官，把咱們家的地都要挖過去了。
另有一家，兒子現在正在省裡的警校上學，寒暑假時穿着制服回村。二伯經常對我說，你當初怎麼沒去考警校啊！口氣裡全是羨慕和責備。
以上例子，都是我親身經曆親耳所聽。之是以說這些，是因為看了《冒牌上尉》這部電影之後，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制服的事情。其他有關人性、戰争等遠而大的問題我想得不多。
制服的重要性，可能不僅在農村才表現得那麼強烈。以我所見，我身邊受過高等教育的一些人，他們見到穿制服的人，也都覺得他們是官而自己是民。這種心理想必是根深蒂固，而沒有城鄉之别、教育層次之别。
新聞裡也常見類似的報道。有人冒充公職人員去地方，地方上的人不論是當官的還是經商的，更别說普通百姓，個個都被騙得暈乎乎。《冒牌上尉》這部電影，講的就是這類新聞。
劇照
很多人對被騙的人嗤之以鼻，鄙視他們為何如此蠢笨。但這都是事後的“理智”和“骨氣”，完全經不起考驗。
制服（包括公章等）的背後，是權力，是身份。身份極為關鍵。穿上一身制服，并不代表他就有多大權力。這種權力是隐性的，它的背後是強大的身份暗示（這類媒介很多，制服隻是其一）。一個剛畢業參加工作的小科員，或者，如電影裡那位，一個逃兵，它有一個強大的階層背景。當它以個體出現的時候，它和普通人沒有差别，什麼都不是；但它如果是作為階層代表身份出現，那它就擁有了該階層所賦予的巨大權力（雖然是隐性的，但衆人皆知其中玄妙）。
機關機關的科員，去了基層機關，那些基層機關的科級副科級幹部，就需要敬他三分。這種事情我在某國企遇到過。當時我剛畢業，每次去基層機關送檔案，或打個電話傳達一個通知，那些基層機關的上司個個跟我客氣，說好聽的話。類似經曆，想必多數人或聽過或遭遇過。
道理很容易懂，就是俗話所說“官大一級壓死人”。這時候的我就不是普通科員，而是某個機關機關的辦事人員。這就是身份暗示，它具有隐性的權力。
這種權力之是以能夠發揮作用，我以為并不局限于戰争年代，如電影裡所設定的那樣。隻不過在戰争年代這樣的非常時期會更為典型，更能将人和社會的隐性、内在的部分給激發出來而已。
也就是說，不論何時何地，制服之是以能夠發揮作用，是雙方共同作用的結果。即：有人做，必有人相信。并且，起更大作用的，還可能是相信的那部分人。
有人去做，這部分人畢竟是少數。作為一個職業出現時，如警察、醫生、教師等，這并不是出于主動為之，責任不在單獨某一個人；而非常時期或非常人，如戰亂、走投無路、心懷不軌等情況，多數人不會這麼幹。
那些相信的人，一是多數，且不論時間地點，也不存在職業等差別。它是一種社會風氣；二是這種風氣由來已久且根深蒂固。
電影裡那個逃兵，能夠憑着一身制服由小而大，開始騙了一個人，到後來能迷惑整個完整機關建制（一個牢房營地），這裡面除了非常時期的資訊溝通不暢之外，更重要的還是在于：所有人都承認并相信制服背後代表着巨大權力這一事實。
就如前面我所說的，觀衆可能會覺得那些受騙的人真夠愚蠢，或者，有的觀衆還可能會疑惑、憤怒那些受騙以至于受迫害的人，為什麼不群起而攻之？這樣的想法不僅是事後的“理智”和“骨氣”，更是一種幼稚病。
因為，第一，制服背後是權力，你面對的并不是一個張三李四，而是他背後的隐性權力。你因一時的沖動，揍了張三一頓，痛快了，事後你面對的則是張三所代表的那個龐大階層。
第二，權力的能量非常巨大。這裡面可能會有人誤會：權力是長期性的。錯！短暫的權力，更具破壞性。當一個長期受壓迫的人獲得了一天哪怕是一分鐘的權力，它足以做出毀滅性的行為來。那個逃兵，本性或許不壞。一開始他可能隻是想借制服來遮體避寒，接着他發現穿上制服之後，能夠獲得他人的尊敬和服從，這時候權力就開始發揮作用。他便可以為所欲為了：行騙、毆打，甚至是屠殺。
在電影裡，那位冒牌上尉最後被逮捕，假身份被揭穿了。這是傳說中的正義終歸要戰勝邪惡。這部電影的好，就是“正義”和“邪惡”，都還有讨論的餘地。這是其他話題了，本文不讨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