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行者》：融合曆史和傳說的動畫傑作

鑒于愛爾蘭國寶級動畫制作團隊“卡通沙龍”的聲譽，人們對新近上映的《狼行者》的期望無疑是很高的。它是繼《凱爾經的秘密》（2009）和《海洋之歌》（2014）後，湯姆·摩爾華麗的愛爾蘭民間傳說動畫三部曲的收尾之作，其呈現出的精美效果也确實不負衆望。這部視覺眼花缭亂、想象瑰麗奇絕、情感普世共鳴的作品，入選了《時代周刊》2020年十佳電影，榮獲安妮獎最佳獨立動畫電影、最佳動畫導演、最佳藝術指導、最佳角色設計等大獎以及金球獎、英國電影學院獎等衆多獎項。

在《狼行者》中，卡通沙龍工作室的動畫藝術家們沒有簡單地将古代凱爾特藝術的願景現代化，而是将受愛爾蘭藝術影響的工藝美術運動元素融入影片的整體設計，其效果如同用傳統動畫和數字技術相結合的手段，将一本17世紀的故事書鮮活生動地呈現出來。每一幀畫面都給人一種從美麗的舊書頁中調用插圖的印象。與現代觀衆對卡通片的期望相比，這部幾乎完全通過手繪動畫展開叙事的作品，更多地與栩栩如生的水彩藝術相呼應。色彩在銀幕上飛濺，一些畫面似乎還沒有完全填滿或完成，草稿的痕迹仍然清晰可見，似乎在提醒人們這是一幅精美的藝術作品，又似乎在強調其民間故事的源頭。人物有時似在一幅平面畫中移動，有時又與環境在旋轉中融為一體。

獨具特色的人物設計和曆史與傳說的無縫融合，使得這部影片的藝術水準較卡通沙龍之前的作品更上層樓。城市化的歐洲經曆文藝複興時，愛爾蘭的基爾肯尼小鎮仍處于中世紀狀态。這是《狼行者》的時代背景，也是護國公進行殖民的理由。影片從未正式提及17世紀中期率英國議會部隊對愛爾蘭血腥殖民的奧利弗·克倫威爾，而隻以“護國公”來稱呼他，這使得導演可以靈活地虛構其人其事。

殖民主義下的文化沖突、宗教壓迫以及人與自然的對峙，賦予影片足夠的叙事動力，而将曆史與傳說巧妙連接配接起來的是一個11歲的女孩蘿賓。其好奇心和冒險性既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也與慈愛順服的父親對比鮮明，同時又給予她一樣桀骜不馴的狼行者女孩米巴之間的友誼做了鋪墊，而睡夢中變身為狼的她進一步打通了兩個彼此敵對的世界。人狼之間的形态轉變以明亮的金色能量從骨肉外殼中脫離出來的形式呈現。蘿賓的“狼視”場景令人歎為觀止。原始天堂般的森林猶如一本色彩豐富的圖畫書。晶瑩剔透的瀑布緩緩落下，獾和松鼠在青翠的空地上穿行，奔跑的狼群波浪般起伏。挪威女歌手奧羅拉靈動而又頗具野性的《與狼共舞》更是将人與自然和諧交融的美好與神聖烘托得淋漓盡緻。

“卡通沙龍”講故事的高明之處在于，它總是能讓觀衆了解每個角色的動機，這使得他們彼此之間的沖突既真實可信又觸目驚心，但故事情節不是簡單的二進制對立，人物塑造也非純粹的黑白分明，而且在戲劇性的結構中還交織着大量的喜劇。剛剛從被廢黜國王手中奪取權力的護國公急需向愛爾蘭人證明自己有能力保護他們，而蘿賓要求奉命捕殺狼群的父親古德費爾停止行動。這些碰撞就像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遇到固若金湯的障礙，避免兩敗俱傷的唯一途徑就是改變方向。影片前半部分側重于兒童角色面對成人世界的殘酷，後半部分則聚焦于冷酷與邪惡的成人在象征自然與美好的孩子們的抗争下所做的改變。以愛的名義保護女兒的父親幡然悔悟，放下屠刀，而護國公獨墜懸崖，獲得救贖。

叙事沖突以美輪美奂卻又截然不同的畫風呈現。棱角分明的木版畫風格、灰暗的色調和略微扭曲的幾何圖案，反映了基爾肯尼城牆内壓抑的居民生活。而狼行者的森林世界則通過豐滿、流暢的炭筆線條來呈現，同時用高飽和度的橙色和綠色水彩風格的背景來表現其郁郁蔥蔥的氛圍。随着故事的深入，影片以切片式分屏來展現同時發生的激烈行動，與早期場景的弧形景象形成鮮明對比。在皮克斯和夢工廠大行其道的今天，卡通沙龍的作品仍引人注目。《狼行者》讓人屏氣凝神的視覺語言具有很高的辨識度，而其聲音效果也獨具一格。法國作曲家布魯諾·庫萊斯和愛爾蘭民謠樂隊創作的空靈旋律，讓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那片神奇的土地和遙遠的時代中。霍納·妮芙茜和伊娃·惠塔克不加修飾的北英格蘭和愛爾蘭口音，惟妙惟肖地将兩個小姑娘熱情洋溢的歡樂和年輕氣盛的自負傳遞出來。古德費爾的剛毅與悲壯由肖恩·賓來呈現，令人耳目一新，而西蒙·邁克伯尼無動于衷的聲音非常适合護國公的冷漠無情。

《狼行者》與真實和想象中的故事對話。奧利弗·克倫威爾實有其人，狼行者流傳于民間。影片将古老的傳說變成具有人文意義的冒險故事，同時又從修正主義的角度闡釋愛爾蘭曆史。拯救護國公鄙視的荒野和狼群，意味着保護祖先的傳說、語言和身份。某種程度上，這正是參與摩爾電影的每個人在他們的作品中所做的，即讓消失的傳統煥發生機，讓抹去的曆史重見天日（卡通沙龍工作室總部位于故事發生地基爾肯尼）。編劇柯林斯甚至抛出了一個愛爾蘭語短語，提醒人們古老的文化并沒有完全消失。而其宏大的叙事結構下是一個跨越種族邊界和社會界限的關乎愛與勇氣的故事，是一曲世界被殘暴統治者壓在腳下的哀歌，是一出任性女孩和她父親之間的家庭劇，也是一堂隐形的藝術曆史課。它将歸屬感、馴服與反抗、環境保護和宗教壓迫等主題編織在一起，同時又搭建了一座溝通價值觀、引發對話和審視當下問題的橋梁，是一部不可多得的融合曆史和傳說的動畫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