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麗泰·嘉寶,影壇上最接近于女神的所在!不僅在于其“人類演進至極緻”的容貌,四次奧斯卡最佳女主角提名,一尊終生成就獎,卻無法讓她與好萊塢冰釋前嫌;從蕩婦到女皇,從影15年、索居50年……她隻想在光怪陸離的娛樂圈保持自我。曾經有一幅漫畫以青草地來譬喻葛麗泰·嘉寶,上面寫着,“私家重地,請勿踐踏!”。
此處無聲勝有聲
1905年,葛麗泰·嘉寶出生在瑞典一個貧困的勞工家,彼時的她還被喚作葛麗泰·格斯塔夫森,才六、七歲的年紀,她就展現出了異于常人的戲劇天賦。但誰也想不到,這會是一個單親貧困家庭的女孩成長為女神的路徑。
14歲的時候,嘉寶的父親去世,她被迫離開學校。她在百貨公司打工,還做過廣告模特,并得到了一個在影片中扮演小配角的機會,正式開啟了銀幕生涯。
一次偶然的機會,嘉寶在大街上被當時瑞典的一位著名喜劇片導演看中,在影片[流浪漢彼得]中扮演角色。1922年,嘉寶考入了斯德哥爾摩皇家戲劇學院。次年她又被瑞典首屈一指的導演莫裡茲·斯蒂勒選中,在影片[戈斯達傳]中擔任女主角,随即她将姓改為“嘉寶”。

▲1925年的[悲情花街] 是她參演的最後一部歐洲電影,她在片中沒有漂亮的衣服,但那蒼白而溫和的臉,就像一枝綻放在陰暗街道上的花朵
[戈斯達傳] 上映後,在瑞典、德國都受到了歡迎,并被米高梅公司的著名制片人梅耶看中,發出了對斯蒂勒的邀約。而斯蒂勒答應簽約的條件,則是必須帶上嘉寶。
然而,沒過多久,就在嘉寶剛剛在好萊塢起步之時,斯蒂勒卻因無法适應好萊塢而獨自傳回瑞典,次年即過世,臨終時,手裡握着的是他和嘉寶初抵美國所拍的一張照片。而直至垂暮之年的嘉寶,也曾說道:“假如我愛過什麼人的話,就是斯蒂勒。”
一颦一笑皆文章
1925年六月,嘉寶到達好萊塢。作為此次交易所附帶的“籌碼”,她一開始并沒有得到米高梅的賞識,直到一名攝影師為她拍攝的一組照片傳到了梅耶的手裡。五周之後,嘉寶迎來了在好萊塢的第一部影片[激流]。
▲[激流]是嘉寶在好萊塢拍攝的第一部影片,該片初映就打破了票房記錄
希特勒曾評價嘉寶的臉是“人類演進的極緻”,她是銀幕上的女神,詩人夢幻中的美,古希臘雕塑般的美。
當她的面部特寫映照于熒幕前,就像一座冰山,一泓碧藍的眼睛卻似蘊藏着岩漿一樣火熱的情感。用羅蘭·巴特的話說:“嘉寶的臉為人們道出了優雅情愛的概念,而她臉上的血肉,給人一種毀滅性的感覺。”
▲嘉寶在[風月]裡出演了一個備受贊譽的“尤物”,她也是以迅速成了好萊塢的悲劇女神
當好萊塢認識到嘉寶的美麗後,卻開始濫用;得到了嘉寶的米高梅公司,猶如擁有了占領市場的利器,将她貼上好萊塢的标簽,找到了一個使用的法寶——讓她扮演蕩婦!就在嘉寶來到好萊塢的第三部電影[靈與肉] 中,她再一次扮演一名專事誘人的美女。
不過,該片倒促成了她與片中男主角、當時好萊塢最受崇拜的“偉大情人”約翰·吉爾伯特之間微妙的男女關系,一度成為好萊塢史上為人津津樂道的羅曼史。
盡管他倆合作出演過五次銀幕情侶,但是吉爾伯特的每次求婚都以失敗而告終。後來得聞吉爾伯特婚訊的嘉寶,冷冷地說道:“但願他無比幸福。”
▲如今,嘉寶的冷美人形象已然深入人心,但她最初在好萊塢打拼,靠的是在[靈與肉]等電影中對妖魅蕩婦的演繹
盡管[靈與肉]讓觀衆和評論家都贊不絕口,但嘉寶也意識到了好萊塢對其形象的玷污和利用,她拒絕了公司又一次邪惡妖婦的角色安排,回到了瑞典。最後米高梅隻好認錯讨饒。
重返好萊塢後,嘉寶拍攝了一系列優秀的影片。三十年代,米高梅在全世界為嘉寶做着廣告:“嘉寶開口了!”“嘉寶笑了!”
1930年,嘉寶出演了第一部有聲影片[安娜·克裡斯蒂],雖然從身份上仍是一個異國風塵女子的角色,但情節已經得到了根本性的逆轉。她在好萊塢也奉獻了唯一的喜劇[妮諾契卡],導演劉别謙成功地讓全世界跟随嘉寶哈哈大笑。
▲[妮諾契卡]是嘉寶在好萊塢奉獻的唯一喜劇,并讓全世界認識到了嘉寶的中性美
她僅憑一件樣式簡單的白襯衫和精緻的黑領帶、以及一雙“懶佬鞋”,就在那個女人處處逢迎賣嬌的芭比娃娃年代,征服了世界。
在[瑞典女王] 裡,嘉寶延續了這種獨特的中性氣質,她像個男孩子一樣蹦跳着跑上樓,穿着一身便裝坐在宮殿的寶座上,回絕了财政大臣的調情。嘉寶的美是跨越了“性别”而單獨存在的。
理智與情感
抽象表現主義大師波洛克曾說過,“我一生中隻有三次戀愛的感覺,遇到嘉寶是其中的一次。”嘉寶給過無數人戀愛的感覺,不管是電影中還是生活中,但是她本人得到的又有多少呢?
1930年代,嘉寶曾與古董收藏家梅賽德斯有過一段相差了14歲的同性愛情,但此段感情僅維續了兩年。此後的30年裡,梅賽德斯繼續她的同性生活,直至死去;而嘉寶一面将自己融入一個又一個為愛情犧牲的角色,卻又始終處于一種若即若離的掙紮狀态,并患上嚴重的抑郁症、備受孤獨的折磨。
當全世界都為茶花女臨死的台詞而停頓時,嘉寶卻始終是嘉寶,“請讓我一個人呆着”,正如她在每部電影中,經常說的這句台詞一樣。
1935年的[安娜·卡列尼娜] 和次年的[茶花女],讓觀衆第一次感到嘉寶是個活生生的女人,她被拉下雕塑的神壇,因為愛情,她可以低入塵埃,情感卻似巨浪拍大堤般湧向高潮。
事實上在嘉寶為數不多的影片中,人們都能感受到一種角色和演員之間互相傾軋的感覺,安娜·卡列尼娜也好、瑪格麗特也好,她們都太有名了,觀衆都太過熟悉了,而嘉寶的個人氣場又是如此強大,以至于觀衆們總是模糊地遊移于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瑞典女皇,和在感情漩渦、世俗社會裡掙紮反抗并失敗犧牲的俄羅斯貴婦之間。
▲安娜·卡列尼娜高度濃縮的悲劇性在嘉寶臉上被渲染得淋漓盡緻時,人們根本分不清這張臉屬于誰
為此,在[安娜·卡列尼娜] 中就設計了很多場景:鐵路的特寫、搖晃欲墜的樓梯等等,用攝影機來設定悲劇的情感,而不是通過嘉寶的表演來反映安娜·卡列尼娜的孤寂。
影片最後,嘉寶伫立月台,表情木然、眼皮一眨不眨,目光呆滞、嘴角卻紋絲不動,鏡頭定格,凹陷出一幅堅毅的雙唇和高傲的顴骨的剪影。
1933年,嘉寶迎來了電影生涯的巅峰,[瑞典女王]。嘉寶是一個天生的女皇,美麗、威嚴,隐忍、克制,而且同樣地孤寂。是以人們在銀幕上看到的瑞典女王,更像是嘉寶自己。
事實上,影片的創作初衷,也是以嘉寶本身的性情乃至語言表情來貫徹女王形象的。當女王的船永遠駛離瑞典疆域時,導演要求嘉寶“什麼也别想”,表現出一副毫無表情的神色。
▲在[瑞典女王]裡,無論嘉寶是端坐殿堂,或是身着男裝,都無法遮蓋她強大的氣場,令周遭的一切黯淡無光
鏡頭向前推移,毛玻璃逐漸蓋住黑白分明的廣角鏡頭,拍攝了嘉寶那個著名的特寫鏡頭——她站在風中望着遠方,目光似乎空洞卻又好像擁有一切。
繁華幻影,終歸虛妄
1941年,電影[雙面女人]慘敗,好萊塢所宣傳的“嘉寶最快樂的形象”卻成為其電影生涯裡最後的哀歌。該片因“對文化肆意破壞,宣揚了不道德的婚姻觀”而遭到了文化界乃至宗教界的強烈抨擊,随後米高梅和大主教取得了私下的妥協,但代價則是犧牲嘉寶。
好萊塢遺忘了那些她曾飾演過的、對人性充滿了了解和寬恕的角色,嘉寶再一次成為了“籌碼”。
正如她在影片中曾說的,“在這個苛刻無情的新世界裡,再也沒有我的一席之地了。”1949年,嘉寶做出了一個不可推翻的決定:永不再拍電影!随即離開了好萊塢,開啟離群索居的生活。
在嘉寶漫長的隐居歲月裡,散步,成為外界可以一窺其生活和思想的唯一視窗:在其息影後的早期幾年裡,比利·懷爾德曾在貝弗利山遇到過她,問她可願重返好萊塢,她回答道:“除非請我演小醜。”
另一次在第五大道的散步中,嘉寶遭遇到的是田納西·威廉姆斯,他邀請嘉寶去觀看自己新劇的演出,被嘉寶以“許久未涉足社交界”為由予以拒絕。
而在嘉寶與電影制片人雷蒙德·多姆一起散步的18年裡,嘉寶甚至沒有告訴過多姆她的電話号碼,嘉寶曾向他鄭重聲明:“不要問我電影的事,尤其是我為什麼息影。”
▲嘉寶不僅從來不談及為什麼突然息影,對其隐居的生活更是三緘其口,甚至很多時候會把禁忌擴大到一切範圍:“别問我問題!”
其傳世的極少資料,大都是來自于旁人的講述和揣測,是以後世屢屢提及其息影、隐居的因由,都無不渲染着那個陰雨連綿的黃昏,嘉寶去看望好友新生的孩子,小家夥的雙手不停揮舞着,可愛的新生命讓嘉寶的心情和睦晴朗!
然而當她走出了産房,卻眼見一隊送葬的人從身邊經過,她瞥見了死者懸着的一隻手,心不由地抽搐了一下。
就在這個美麗且又凄惶的黃昏,嘉寶與死亡和新生擦肩而過。正如隻有當一個人真正領略過極緻繁華,才能體會永恒的蒼涼;正如敢于大撒手的人,都是因為有了大了悟;正如映襯于嘉寶容顔與經曆的美學像是一種真理——免疫于時間和人間,隐喻了一種終結的秩序。
自此,正是嘉寶能夠将她對生命的體征和感悟,付諸于電影乃至生活實踐的緣故吧。
(本文原載于《看電影周刊》雜志微信公衆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