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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封信》:紀念一個擦肩而過的夫妻

作者:吳 玫

那時,乙坂鏡史郎已經跟未咲的妹妹裕裡有過敞開心扉的交談——我說的是他們成年以後,而非多年前還是少年的他們在學校的教室裡、走廊上。乙坂鏡史郎拿着照相機闖入人去樓空得幾成廢墟的母校,無非是想用鏡頭幫助自己留住初戀的故事,他怎麼會想到,就在那裡,他遇到了未咲和裕裡的女兒鲇美和飒香,并是以跟随兩個女孩走進初戀女友未咲長大的老屋。

要說傷心,特意從東京來到仙台的乙坂鏡史郎,按照裕裡寫在信封上的位址找到裕裡并從她那裡得知未咲已經自殺身亡之際,他已經悲痛欲絕過了。要說憤怒,艱難地搜尋記憶後找到娶了未咲又家暴未咲再抛棄未咲的阿藤之際,乙坂鏡史郎的憤怒已經在那一刻于阿藤的抱怨中慢慢消退。“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往事已經翻篇,乙坂鏡史郎就想用照相機記錄下留有自己少年痕迹的舊校園,然後回家繼續自己的日子。

與兩個少女的不期而遇,讓乙坂鏡史郎得以走進未咲的靈堂。

日本電影《最後一封信》,是中國電影《你好,之華》的翻拍片。同樣是著名導演岩井俊二的作品,幾乎一模一樣的故事,顯而易見的差别就是,《最後一封信》是日本演員主演的發生在日本的一個情節舒緩、有滋有味咂摸往事的故事,而《你好,之華》則是一衆中國演員在日本導演的排程下演出的轟轟烈烈的情感大戲。

正因為如此,當《最後一封信》在日本首映後,關于《你好,之華》和《最後一封信》孰好孰差的争論,就在此地藝術片觀衆群中此起彼伏。

在《最後一封信》中,跟随兩個女孩來到未咲長大的老屋面對未咲遺像的那一場戲,福山雅治的表演太出色了。

一本書的小說家乙坂鏡史郎,怎麼會忘記自己在《未咲》一書裡都寫了些什麼?“沒有近照,隻好用她年輕時候的照片了”,鲇美的解釋以及靈位上未咲的照片,一下子将乙坂鏡史郎拽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高中時初見未咲的情景以及大學期間與未咲交往的那段日子。是以,當鲇美解釋何以要隐瞞媽媽的死因時,我們看到由福山雅治扮演的乙坂鏡史郎,一股氣頂在了喉頭,他沒有辦法回應小姑娘的暢所欲言,直到被她說得眼淚蓄滿了眼眶,貌似平靜的乙坂鏡史郎才深吸一口氣後懇請:“能讓我獨自待一會兒嗎?”

我想不止我一個人會做這樣的猜想,就是等到陪伴在側的兩個小姑娘離開以後,福山雅治會讓自己扮演的角色痛陳自己與未咲分手的悔意。然而,他隻是輕輕撫觸着未咲年輕時的照片,就帶領我們回到了他和未咲的高中時期、他們最美好的時光。那時,學生會幹部未咲要代表畢業生發言;那時,乙坂鏡史郎在學校已赢得文章寫得好的名聲。未咲請乙坂鏡史郎替自己修改發言稿,讀罷修改稿,未咲由衷地鼓勵乙坂鏡史郎,“你一定能成為小說家的”——這難道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最佳诠釋嗎?

與相愛的人擦肩而過,特别是得知自己深愛的女孩日後遇人不淑、生命過早地夭折于不幸福的婚姻後,從書櫥裡取出自己唯一的著作《未咲》後,乙坂鏡史郎是否應該哽咽甚至失聲痛哭?然而,福山雅治卻讓乙坂鏡史郎忍下翻江倒海的情緒,平靜地告訴推門而入的裕裡的女兒飒香:“這是我寫的書“。飒香不是鲇美,當然是第一次見到《未咲》,當然不知道這本小說意味着什麼,但鲇美什麼都知道。可是,當緊随而來的鲇美請乙坂鏡史郎在書上簽名時,導演岩井俊二居然讓三個人都輕松地笑了起來,而不是唏噓不已,這樣的處理可真讓人意外呀!不過,等到鲇美捧出一隻紙盒告訴《未咲》的作者”我先讀的是這些“後,我以為《最後一封信》的高潮來了:打開盒子一看,乙坂鏡史郎發現裡面珍藏着自己高中時寫給未咲的情書以及《未咲》的手稿。此刻,福山雅治應該讓自己扮演的角色情感決堤,他要訴說悔不該當初沒有将愛情進行到底,他要痛責自己與夫妻擦肩而過後讓未咲堕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他更要痛悔自己沒有早一點覺悟繼而想方設法找到未咲……可是,福山雅治沒有這樣表演,甚至,“就是日子最難熬的時候也覺得把媽媽寫進小說裡的那個人,會來接她的。一想到這裡,又充滿了希望”,當鲇美說出這番極其煽情的話語後,乙坂鏡史郎也隻是眼角濕潤、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我按下暫停鍵想象福山雅治這樣處理這一場重頭戲:走進靈堂一看見未咲的照片,乙坂鏡史郎就情不自禁地訴說起當初沒能與一見鐘情的姑娘終成眷屬的原因。陪同鲇美側耳傾聽的我們,分明聽出,乙坂鏡史郎在為自己開脫。是呀,白紙黑字寫在小說裡的情感,純粹又耽美,當這段美麗的情感成為水中月霧中花後,特别是感情的一方過早夭折于不幸福的婚姻裡後,人們怎能不質疑乙坂鏡史郎的絕情?乙坂鏡史郎急于交代給鲇美的,是未咲的死與自己無關。說到情急時乙坂鏡史郎竟然抓住未咲女兒的肩頭,先是輕輕地繼而是瘋狂地搖晃起來,以期小姑娘轉眼之間就能心悅誠服地接受小說家的說辭……

銀幕上的乙坂鏡史郎若是這副模樣,就情節的邏輯而言,也很流暢。問題是,這樣的乙坂鏡史郎,将帶給鲇美多大的心理陰影?雖然跟着媽媽忍受過不幸婚姻的苦果,雖然眼睜睜地看着媽媽毫無留戀地放棄了生命,小姑娘可從來不曾懷疑過,陽光燦爛才是生活中的主色調,是以,她才會告訴小說中深愛媽媽、現實中放棄媽媽的乙坂鏡史郎,“日子最難熬的時候也覺得把媽媽寫進小說裡的那個人,會來接她的。一想到這裡,又充滿了希望!”真的是不屑沉溺于生活中的灰色地帶呀。

更多岩井俊二的影迷喜歡《最後一封信》勝于《你好,之華》,大概是因為那個唯美的瞬間吧?從未咲的靈堂出來後,下雨了。撐着透明雨傘茕茕而行的乙坂鏡史郎,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順着他的視線我們看到,也撐着透明雨傘的兩個女孩正微笑着揮手道别……乙坂鏡史郎掏出照相機,認真對焦後将兩個表情明媚的小姑娘攝入了鏡頭。我們看見,此時的福山雅治,平靜又和善。平靜,是因為他把與他分手後未咲的點點滴滴都珍愛地收入了記憶;和善,是因為他将對未咲的紀念都化作了對小姑娘的暗示:再難熬的日子也請别放棄希望。

細想之下,乙坂鏡史郎最恰當的表情,哪裡是福山雅治賦予的?分明是編劇和導演岩井俊二希望福山雅治表演出來的!他想借助福山雅治的表演,告訴他的影迷,可以用這樣的方式紀念一個擦肩而過的夫妻。可惜,被生活逼迫得總是步履匆匆的我們,已經很難情緒穩定地去感受岩井俊二的表達,于是,岩井俊二将無法忘懷的情感再叙述了一遍,這就是《最後一封信》了。(吳 玫)

來源: 中國婦女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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