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想我對外婆仍舊不是很了解。
外婆從來不講她自己的事。
每次見面，都是問我好不好，媽好不好之類的。
以前在外婆家，她從來不管我們學習的。隻管我們晚上早睡，早上自然就起得早。
夏天的時候，中午要睡個午覺，等到睡醒的時候，外婆剛好提着幾支雪糕回來了。
沒見過生氣的、抱怨的外婆。
外婆都是笑眯眯的，和藹的，微微有些愁容的，發呆的樣子。
一
難得聽到外婆講自己的事，是有一年暑假。
那陣時常常是雷雨天，我們吃完西瓜，把涼席鋪在院子裡有頂棚的地方乘涼。外婆，舅媽，表弟妹還有我，我們全都坐在涼席上。
有強迫症的表弟把每個人的鞋子放得規規正正。
閃電閃得很厲害，雷聲也跟着轟隆隆地響，院子裡很涼快。
不知道聊到什麼，外婆講她年輕的時候，身體裡有個瘤子，而外公當時在外面工作不在家，幾個小孩又小。外婆找了一天閑暇時間，一個人走到縣城的醫院，做了手術，然後就走回來了。
外婆講得雲淡風輕，但我每次想到這件事，都覺得很痛，仿佛做過手術的人是我。外婆從來不說這些的，我不知道外婆還有多少故事。
好想聽。
外公去世的時候，我不在，那時候剛去到國外，因為适應環境跟新的工作陷入苦悶中。媽晚上打來說，外公沒了，外婆說今天中午飯還好好的吃呢。
媽挂電話前說，你下次回來就見不到外公了。
二
外婆這幾年因為照顧中風的外公，變成了瘦瘦的老人。
外婆有次見到我說，你不叫我，我都認不出你了。好想哭。
外婆家的牆上還留着我們的電話号碼。好想哭。
外婆說她一輩子沒坐過火車，連其他地方也沒去過的時候。好想哭。
小時候每次離開外婆家，我都很想哭。
即便長大以後，每次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這種同樣的失落感都會跟随着我。
媽說表姐常常打電話給外婆，你怎麼這麼狠心。
國中升入高中部那年暑假，表弟妹都不在家，表姐也都不在家，隻有我一個人在外婆家。
我記得外公也沒在。隻有我跟外婆，我住了幾天，就覺得無聊起來。那天下午外婆切西瓜給我吃，我邊吃邊跟外婆說，我想回家了。外婆說再住幾天吧，就出去了。
結果第二天學校打來電話要去辦理高中入學的手續。我離開了外婆家，之後就沒怎麼住在外婆家了。
每次打電話給外婆，挂了電話之後都好想哭。
去年外婆問了我四次：你有沒有吃飯。好想哭。
今年外婆問了我跟去年一樣的東西。好想哭。
三
當我作為成年人在社會上被鞭打的這幾年，過得不如意的時候居多，常常覺得日子艱難過不下去的時候，會夢到外婆。
有次夢到她坐在我家門前的橋邊，見我回來了，就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笑眯眯地跟我一起回家。
外公去世後，每次夢到外婆，就是不見外公，連睡夢裡都意識到外公已經不在了啊。
前幾天，夢到我在路上走着走着，走到外婆家門口，門開着。我突然想到這是在夢裡，我擔心看不到外公。就慢慢往前走，眼睛朝門裡面看着，我看到了外公端着碗坐在桌前吃着飯，接着又看到外婆坐在他旁邊也在吃着飯。我心滿意足地往前走了。
外婆每次都是說，别挂念我，你好好的。我都好想哭。
那天我問媽外婆的名字。
媽說，你外婆的名字可是很好聽的，桂花的桂，亭亭玉立的亭。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外婆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