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最好的時代,還是最壞的時代,經曆這個時代的個人是不能被忽略的——《賈樟柯電影手記:二十四城記篇》
底層叙事向來是賈樟柯電影裡最明顯的風格,而類似紀錄片形式的寫實拍攝更為賈樟柯的影片增添了不可多得的畫面張力,于是,一幕幕聚焦于勞苦大衆的鏡頭呈現出來,賈樟柯所對準的永遠是在時代變遷下奮力生活的人們。
而這一次,賈樟柯的目光則投向了一個曆經50年滄桑即将搬遷離去的一座國營工廠,這座工廠将被一個新的商業大樓覆寫。

工廠搬遷,大樓平地而起,厚厚的水泥與堅硬的鋼筋取代了這裡曾經的一切,這裡所有的故事都将被塵封起來。
眨眼的功夫,一處商業大樓的樣子便拔地而起,高高的大樓上挂着“二十四城記”幾個大字,而這,隻是無數緊跟城市化步伐的一處縮影。
這滿是無法阻擋的時代變化帶給人們無數新鮮事物與物質滿足的同時,也給人帶來了一種莫名的感傷。
<h1 class="pgc-h-arrow-right">從“個體”到“群像”。</h1>
如賈樟柯以往的電影一樣,《二十四城記》依舊抛棄濃重的商業市場,運用寫實風格給故事增添真實,以現實主義的筆法講述一座國營工廠半世紀的所經曆的風風雨雨,以及其中的人事變遷。
與賈樟柯以往作品關注人物“個體”興衰榮辱所不同的是,《二十四城記》所關注的對象是處于時代更疊下的群體,将一代人的“群像史詩”呈現于熒幕上。
比如,賈樟柯的處女作《小武》裡,通過聚焦于一個處于新時代和舊事物夾縫中的邊緣人——小武,進而側面映射社會的發展對人的影響;《站台》同樣如此,講述三個在都市青年在滿是變化的城市中深陷在内心的沼澤中,在愈加複雜的世界中迷茫、躊躇不前,反映時代的變化帶給青年人的巨大沖擊。
《二十四城記》中的侯麗君
但在《二十四城記》裡,并沒有任何主角,所有的故事都是圍繞着一座國營工廠展開,電影裡主要的8個人物依次登場,以采訪的形式為橋梁,連接配接着這座工廠的過去和現今,回溯着獨屬于這座國營工廠裡的過往,通過這8位受訪者的口頭叙述,一幅以圍繞着一個國營機關為中心的曆史圖景展現出來,在平實的鏡頭語言下,是“人”與“曆史”的戲劇性互動,将人們在那個時代的“群像”立體地建構出來。
而這其實在影片開頭中“勞工參加會議”一幕戲中有深刻的映射。
這幕戲以近景鏡頭開始,先是對準了一群陸陸續續來參加成發集團下的國營工廠舉行搬遷儀式、身穿藍色工作服的勞工們,緊接着,勞工們形成了一股湧動的人流,密密麻麻的人群踱步前行,一幅幅中景、全景的切換之後,畫面停留在了“勞工們坐在會場聽講搬遷儀式講辭”的場景,在這幅構圖中,勞工們安靜地坐在場下,在服裝、神态的統一下以及燈光、環境、事件的催化下,構成了一種奇妙而别緻的勞工“群像”。
<h1 class="pgc-h-arrow-right">工廠=“家”</h1>
1949年之後,機關成為重新組織中國人際結構的系統,而《二十四城記》中所有的人都陷入到機關這個社會結構裡面——賈樟柯電影手記
“家”與“工廠”。
家庭,是維系中國人際情感的重要核心,這種傳統的結構模式烙印在每一代中國人的血液裡,家不僅是子女成長的搖籃,更肩負着傳承和延續的重任。
而在《二十四城記》中,随着國家的需要,國營企業不斷搬遷、安定,随之而去的是遠離家鄉、将一切奉獻給工廠的勞工群體,于是,在曆史的選擇下,所有的國營機關、工廠成為了那個時代的人們的另一個“家”。
記憶中的信仰。
随着電影情節的發展,鏡頭聚焦在由陳建斌飾演的工廠工廠中的房間主任宋衛東身上,宋衛東滿懷追憶地對着采訪鏡頭述說着他在工廠裡的往事。
在他的眼裡,這個叫做420廠的國營機關已經是一個與外界相隔離的世界,對于從小生活、成長于廠中的宋衛東來說,這個國營工廠早已成為了他的精神寄托,他不僅是這座工廠50年的風雨曆程與所經曆的陣痛的親曆者,更是這座工廠最忠實的信徒。
顯然,這座國營工廠有了更為延伸的象征含義,除了連接配接勞工們人情關系、生活的作用,更成為他們記憶中的信仰的存在,是無數工農們的精神住處。
<h1 class="pgc-h-arrow-right">虛假與真實</h1>
在《二十四城記》裡,通過對八個曾經奮鬥在工廠一線的勞工們采訪,引出8個不同時空不同空間的故事,徐徐勾勒出這座國營工廠的人事變遷,而記憶本身的不确定性,又為影片增添了不可多得的藝術張力,賈樟柯也曾在采訪中坦露,這八個故事有三個是虛構的,其他五個故事則是真實存在的。
虛假的青春記憶。
影片中,三位廠花的故事是虛構而成,三代廠花的依次登場講述了三個不同時代不同時空的故事。
第一代廠花大麗,代表的是無私奉獻的一代人。作為第一代廠花,大麗是最早随工廠搬遷到成都的一批勞工,大麗經曆的是國營機關最艱難的時期,大麗的個人榮辱、青春記憶逐漸與這個工廠綁在一起,工廠的變遷的同時,也影響了大麗的命運走向。對于大麗而言,此時的工廠正逐漸替代原有的“家”。
第二代廠花小花,代表的是完全融入工廠、已經與工廠密不可分的一代人。鏡頭下的小花娓娓道來當年在工廠裡的愛情故事,語言中坦露自己的愛情觀,以及當年的绯聞趣事,側面映射時代程序下的體制工作對人的生活影響。
而第三代廠花娜娜,則是新世紀下的新一代勞工。娜娜遊離于工廠和時尚城市之間,處在新舊世紀的交接處。一方面,工廠外的花花世界使她如魚得水,而另一方面,作為勞工父母的子女,娜娜又與這座國營工廠有着斬不斷的聯系。娜娜象征的是在新的生存狀态與舊的道德價值觀的夾縫中迷茫着的人們。
真實的人文景觀。
影片的另外五個故事是真實存在的,從小到生活起居的變化到曾經與工廠經曆的改革陣痛,五位講述者真誠而細緻地追憶着與工廠的往事。
工廠保衛科長
五個受訪人有普通的底層操作工、保衛科長,也有級别高的工廠中的房間主任、經理,所處于不同時代的他們述說着獨屬于他們與工廠的故事。
五個故事的獨立性一方面拓展了影片的創作邊界,共同組成關于這座國營工廠50年的變遷藍圖,而另一方面,他們所有的青春追憶、工作往事、成長經曆也奠定了這座信仰之城的基石,成為一代人的記憶,反映了一種真實、感人的人文景觀。
<h1 class="pgc-h-arrow-right">一切都在逝去。</h1>
随着新時代的來臨,這座屹立于成都50年的國營工廠即将被拆除,在巨大的變革沖擊下,這裡所有的痕迹将被掩蓋。
逝去的家、逝去的愛情、親情,逝去的青春,所有曾經在這裡發生的悲歡離合都在逝去。
在消費主義的大旗下、以及工業時代的号角聲中,曾經記憶中的老機關、舊事物正在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塵封在歲月裡。
《二十四城記》裡的那座國營工廠,經曆了50年風霜的它曾給無數勞工留下難以磨滅的記憶,這份記憶成為勞工們的内心往事,時代變革給工廠帶來變化的同時也深深影響着一代又一代的勞工們,他們将工廠當做了另一個“家”,并成為精神上的信仰。
而新世紀的來臨則将這座工廠曾經的故事漸漸抹去,而新大樓即将坐落于此,在逝去的傷感中,留存的是“人”與“曆史”間的永恒命題。
結語:
與其說《二十四城記》是一部回憶史,倒不如說其是一部傳記史,以采訪口述的新穎形式,将每一位有名有姓的人物推到了曆史的“見證者”和“親曆者”的位置上,一座國營工廠、一個家、一個衆人賴以寄托的信仰,在賈樟柯的浪漫主義手法下,展開一段又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