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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嬰甯》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婚後她為何不笑了?

據蒲松齡說,有一種叫“笑矣乎”的草,嗅一嗅這種草就會笑而不止。而如果房中種有一株“笑矣乎”,如合歡、忘憂等花草也就會相形遜色,變得沒有價值。

如果以花來比喻美人,在《聊齋志異》中,恰好就有這麼一個笑起來連楊貴妃那樣的“解語花”都顯得扭捏作态的女子,她叫嬰甯。

據小說描述,嬰甯是人與狐女所生,幼年時被托付給“鬼母”撫養,長于荒村山野之中。

長大成人後的嬰甯性格嬌憨天真,非常愛笑。而對于她的笑,有一種說法是:

在古典文學作品中,哭得最美的是林黛玉,而笑得最美的就是嬰甯。

聊齋志異:《嬰甯》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婚後她為何不笑了?

但就是這麼一個一笑生神的女子,在嫁給王子服後卻發誓以後再也不笑了,這究竟是為什麼了?且容我慢慢道來。

上元節王子服出遊,遇嬰甯一見而傾心

話說莒縣羅店人王子服,生來聰慧過人,十四歲就考取了秀才功名,入縣學中讀書。因其早年失父,為寡母撫養長大,是以他被母親鐘愛之餘,卻也少得自由,很少去踏青郊遊。

有一年恰逢上元佳節,他表兄吳生邀請他一起出門遊玩,可兩人剛走到村外,吳生就被仆人告知有事,不得不離開。

而王子服卻見路上來往的遊人中,女子多如天上的雲彩般,是以乘着興緻一個人到處遊玩。恰好就有一妙齡女郎攜婢女走來,來者就是嬰甯,隻見她:

拈梅花一枝,容華絕代,笑容可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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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貌絕美的嬰甯,讓王子服看直了眼睛,甚至都忘記思考這樣做是否有失禮數。而嬰甯則在走過去幾步後,笑着跟婢女說:“個兒郎目灼灼似賊!”

說罷丢下手中的梅花,與婢子笑語而去。

那王子服正值青春年少,又無婚約,起了“少年慕少艾”的心思倒也平常。

隻不過古人講究“發乎于情,止乎于禮”,王子服一介書生不好上前搭讪,隻是在彎腰撿起嬰甯丢在地上的梅花後,神情就表現得很是惆怅,像丢了魂一般。怏怏不快地走回家中,将拾起來的花藏到枕頭下,然後倒頭就睡,既不肯吃飯也不願說話。

王子服的母親見他如此情況,内心裡很是擔憂。不僅請來僧道為其消災祛邪,又請來醫師為他診治,可王子服卻始終不見好轉,身體也變得越發消瘦,有心相問是何因由,王子服卻閉口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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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吳生來到王家。

吳生剛至榻前,就見王子服淚如雨下,他連忙上前安慰,并慢慢詢問緣由。

也許是同齡人之間可以無話不談,也許是事情的起因是從吳生邀請他遊玩而起,王子服不僅說出了内心的“小秘密”,更是請他幫忙謀劃此事。

吳生心想我這表弟相思入骨,藥石難醫,隻得笑着寬慰他道:

“君意亦癡!此願有何難遂?當代訪之。徒步于野,必非世家,如其未字,事固諧矣,不然,拼以重賂,計必允遂。”

見表兄肯應承此事,王子服心結初解,臉上愁容略減,又恢複飲食。

數日後,吳生再來,告知王子服事情已經有了眉目,說那女子(嬰甯)原來是我姑姑的女兒,也就是你的姨表妹。如今她待字閨中,雖内戚于婚姻一事上有些隔礙,但以實情告知,想來事情無有不諧。

王子服一聽這話,頓時喜上眉梢,連忙問他:“居何裡?”

吳生則哄騙他說:“西南山中,去此三十餘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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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服在得了消息後,心情大好,身體漸複平常。隻是,他有時候會望着枕頭下那幹枯卻又沒有凋落的花,凝思把玩,如見其人。

訪佳人書生至荒村,見嬰甯王子服認親

時間一久,王子服就很奇怪吳生為何許久不至,寫信詢問,吳生也總是推脫有事不來。于此,他心中生怨,進而心情抑郁,他母親擔心他又生病,急忙為他商議婚事。

奈何他心有所屬,總是搖頭不肯應承。

正所謂“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王子服久等吳生卻不見任何音訊,内心裡惱恨之餘,又尋思着三十裡地并非遙不可及,我又何必仰仗他人?

于是将梅花放在袖子中,賭着氣獨自去西南山中尋找。

大約行了三十餘裡,王子服眼見四周群山重疊,滿山綠樹。遠遠望見谷底,樹影群花遮掩間,似有村落。

入得村來,路旁房舍不多,雖為茅屋,但環境十分幽雅。而向北有一戶人家,門前柳樹成蔭,牆内桃花滿園。

王子服不敢貿然打擾,隻得坐在對着門的石頭上稍做休息。不曾想牆内有女子高聲叫着“小榮”,聲音嬌細,王子服正欲細聽,卻見一女子走來,執杏花一朵,正打算俯首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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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四目相對,女子含笑拈花而入。而王子服則是滿心歡喜,隻因眼前的女子正是讓他朝思暮想的佳人。

可念及無甚理由上前攀談,王子服有心認親卻又擔心沒有往來怕生訛誤。隻得在門外來回踱步,由朝至于日昃,盈盈望斷,不知饑渴。

就在門内有女子不時窺探王子服,驚訝他許久不肯離開時,門内有一老媪扶杖而出。那老婦人望着王子服問道:

“何處郎君,聞自辰刻來,以至于今。意将何為?得勿饑也?”

王子服忙起身作揖,回答說在這兒等親戚。老婦人又問:“貴戚何姓?”

王子服頓時無從作答,好在老婦人雖笑他是個書癡,卻也好心地邀他留宿。既有飯食可以果腹,又能有機會與佳人相處,王子服自然答應。

入得門牆後,王子服則自述家世門第。老婦人在得知他外祖父姓吳後,吃驚地說:“你是我外甥啊,你的母親是我妹妹。隻因近年來家境貧寒,又無男丁,以至于斷了來往,外甥長成這麼大,卻不認識。”

王子服不作他想,順口叫聲長輩,又聽老婦人說她膝下無所出,唯有一女乃是妾生,留給她撫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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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灼灼初心不曾改,花園内書生表衷情

老婦人在與王子服談話時,窗外似有人窺視。而老婦人在飯後讓婢女喚嬰甯前來認親時,嬰甯人未至,而“嗤嗤”笑聲先到,這讓老婦人瞋目直言缺少管束。

良久後,婢女輕推嬰甯至廳内,卻見她猶掩其口,笑不可遏。見老婦人責怪,嬰甯忍笑而立,王子服連忙上前作揖行禮。

幾聲寒暄後,嬰甯低頭大笑。

見狀,老婦人隻得說:

“我言少教誨,此可見矣。年已十六,呆癡如嬰兒。”

又叙年歲,在得知王子服已十七歲卻尚未娶妻後,老婦人說嬰甯亦無姑家,極相比對,可惜有内親之嫌。王子服聞言默然,隻是目光望向嬰甯,不做他顧。

一旁的婢女則小聲對嬰甯說:“目光灼灼,本性未改!”

嬰甯再次大笑,借口去看碧桃花有無盛開,起身以袖掩口,碎步走出門外。到得門外,才放聲大笑。

老婦人起身喚婢女為王子服準備被褥,又對他說你既然難得來一次,且小住幾日,若嫌幽悶,房後有花園可供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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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之嬰甯劇照

次日,王子服來到花園,但見細草鋪氈,徑旁揚花點綴。穿過花叢略行數步後,聽見樹上有聲作響,連忙擡頭望去,正是嬰甯坐在樹幹上。

嬰甯一見王子服,頓時狂笑不能自抑,身形欲墜。王子服一邊提醒小心,一邊上去扶她,落地後的嬰甯笑聲又作,倚着樹幹良久乃罷。

王子服等她不笑後取出袖中的梅花,示意嬰甯。而嬰甯接過花後說道:“花都枯萎了,留着為何?”王子服述說道:

“以示相愛不忘。”

并坦言自上元節相遇後,對嬰甯是一見傾心,以至于相思成疾,不想還能遇見,幸垂憐憫。

嬰甯性格嬌憨,天真浪漫,似乎沒聽明白王子服所說是以花而喻人,隻說要送一大捆花給他。王子服聞言隻好說自己喜歡的是拈花之人,并直言:

“我所愛,非瓜葛之愛,乃夫妻之愛。”

嬰甯似乎還是不太明白,就問愛花和夫妻這之間有什麼差別嗎?

王子服索性将話說開,言明:“夜共枕席耳。”

嬰甯思考了一會,回複他說我不習慣與生人同/寝,話尚未說完,婢女來尋嬰甯,王子服既羞且恐,連忙離開。

按理說,這種不可于言與他人聽得“悄悄話”,一般人遮掩還來不及,可嬰甯卻不這樣。她非但告知老婦人王子服說了些什麼話,且在王子服窘态畢現時,說道:

“背他人,豈得背老母親?且寝處亦常事,何諱之?”

這番話讓王子服隻覺得嬰甯是個癡人,自己一時竟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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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服攜嬰甯返家,結良緣誓不複笑容

卻說王子服出門日久不見歸來,這可急壞了在家中的母親。好在吳生告知她可以去西南山中尋覓,于是王家就派人沿途挨村尋找。

王子服在見到家中來人後,打算跟老婦人告别。

臨别之際,老婦人言說自己老邁,不能遠行,外甥你不妨把妹子帶回去識認阿姨。

又将嬰甯叫來,跟她說你姨家田産豐裕,能養很多人,到了他們那暫時不要回來,且學些詩賦禮儀,将來也好侍奉公婆。就勞煩你阿姨,為你選擇良配吧。

待一行人走至山坳回首望去,老婦人仍倚門北望,可見不舍。

卻說王子服回到家中,王氏見嬰甯容顔姝麗,忙問這是誰?王子服說此為姨妹,就在王氏坦言先前吳生是以言語欺騙王子服時,忽然問道:“此女名嬰甯乎?”

在得到回複說是時,王氏回憶起了往事,而一旁的吳生則揭開了嬰甯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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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吳生的姑姑很早故去後,姑丈為狐所迷,所生一女名叫嬰甯。早年狐狸攜女不知所蹤,不想今日見到。

就在衆人驚歎這段往事時,室内傳來嬰甯的笑聲,王氏搖頭說她也太嬌憨了。吳生提議讓她出來相見,而嬰甯卻始終大笑不止,王氏催促她出來後,她剛一俯身拜見,卻又急忙躲入房中,放聲大笑。

室内衆人面面相觑,皆感到驚奇。

吳生感覺事有蹊跷,就回到嬰甯的舊居,可他發現并無什麼房舍,唯山花零落處有荒冢數處,不可辨認長輩所在。

王氏知道情況後,就進屋告訴嬰甯,述說吳生所見和她的身世,嬰甯在聽聞後則無喜無悲,隻是憨笑不已。

就這樣,嬰甯就留在了王家,平日裡王氏見嬰甯擅長針織女紅,雖擅笑,但她:

然笑處嫣然,狂而不損其媚,人皆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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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王子服心中所屬嬰甯,王氏就選擇吉日為他二人完婚。隻不過嬰甯在行新人禮時,笑得直不起腰來,于是隻好免去禮儀。

而新婚當夜,王子服擔心嬰甯洩露房中隐事,可嬰甯似乎知道輕重,不肯對外言說此事。

至于在婚後的日子裡,每逢王氏生氣時,嬰甯就以她的笑聲來化解王氏的怒氣,下人們犯了小錯,也是嬰甯代為求情。

隻不過嬰甯愛花,常以重金購買佳種,數月後,花滿庭院,滿室生香。

可嬰甯因去牆頭摘花簪玩的緣故,惹得鄰居心神蕩漾,在嬰甯以“幻術”懲罰了鄰人後,被鄰居家人告上了公堂。

好在縣令知道王子服為人,并不以為意,而王氏則借機對嬰甯說:“憨狂成這樣,就應該明白過于高興會隐伏着憂慮,這次好在縣令英明,不曾牽累到我們,可要是遇到糊塗縣令了?”

于是,嬰甯臉色變得嚴肅,發誓不再笑。

王氏見她說得認真,又忍不住勸說她,人不是不能笑,隻不過要有一定時候,可後來再怎麼逗弄嬰甯,她卻再也不複笑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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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說心聲嬰甯有情,笑聲裡隐藏着過往

嬰甯在聽完王氏的話語後,發誓以後不再發笑,可不曾想她有一天也會露出悲容。這個内心純粹天然的女子,有一天哽咽的對王子服說道:

“從前我們相識日短,一些事情說出來怕引起你們驚怪。現在發現婆婆和你,對我是皆過愛而無有異心,說出實情來或許也無妨礙吧。”

就這樣,嬰甯述說起了她的往事:

妾本狐産,母臨去,以妾托鬼母,相依十餘年,始有今日。妾又無兄弟,所恃者惟君……

一番真情流露,原來那個愛笑的嬰甯,有可能是在用笑聲掩藏着她過往的不幸和本心。她的性格雖然嬌憨天真,卻不代表她不會思考,不具有智慧。

王子服和王氏真心待她,她就改掉了那融進骨子裡的笑聲,一心為他們考慮,不願是以為他們招緻禍事。

而對于撫養她長大的老婦人,嬰甯也完成了她的心願,且年年拜掃無缺。

結語:

《聊齋志異》中蒲松齡塑造了數百位性格迥異的女子,可唯有嬰甯最讓我印象深刻。嬰甯其實不是癡人,她的憨态也不是下賤,她隻是用她的笑來隐藏自己罷了。

當嬰甯在發覺自己無所顧忌的笑,會給真心對待自己的婆婆和丈夫帶來禍事時,她便發誓以後再也不笑,這既是她懂得了取舍,也是她對當時社會常态的一種屈服。

隻不過,那個天真嬌憨,一笑生神的嬰甯我們再也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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