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繼昌)
(這是楊繼昌——原二中黨支部書記第二篇有關回憶二中人和事的文章。這篇文章陳述了和二中著名校長張耀堂的交往,飽含真摯的感情,傾訴着一個老教育工作者的心聲,也給我們以啟發和思考。如何為官,如何為師,如何在各自的崗位上真心實意的為教育事業做貢獻,如何以自己創造性貢獻、實績赢得萬世美名等等,這些都值得我們反思。楊繼昌書記這句話:“此時,我明白了,二中當年跻身省重點名校的行列,可以肯定地說,當年校長做事定是大氣磅礴,大之如江河滔滔,小之則不遺涓滴。二中的角角落落,一枝一葉都傾注着他的心血!這種精神是何等的可貴,何等的令人肅然起敬!”可謂對張耀堂校長的畫像,其内涵令我們深思。)

“校長在家嗎?”我邊敲門邊大聲地問。隔窗看到走動的身影,屋門随之打開。
“歡迎!歡迎駕到!”校長笑臉相迎。
“打擾您了。冒昧,冒昧得很!”
“哪裡,哪裡!未迎接,抱歉了,快進屋坐。”
“我可要登堂入室了,入室便是弟子。”我笑着說着,随主人進屋。
“不敢!不敢!請坐,請坐!”
“既是弟子,那有上坐之禮。隻能敬陪末坐。還是請校長上坐。”
寒喧之後,二人相觑而笑,各自落坐,沒分上下。
這是1987年一個春和景明的日子。我已是多次之後又一次以不速之客去看望老校長的。此前校長曾跟我約定說,隻要有閑,随時都可破門而入。不然我怎麼能如此這般的随意,如此的诙諧。我們的初識,可追溯到1963年春山東省教育廳在濟南召開的一次全省中學校長會議期間。當時,我是茌平縣一中的一名教導主任,我校校長因事不能到會,經請示派我參會。此時,二中已享有盛名,“六紅基地”的名聲令人稱羨。我有強烈的母校情結。會議間隙,我拜訪了名聲赫赫的張耀堂校長。到1987年再相遇,可算得上老相識了。期間二中劃歸河北省,十多年冀魯兩地工作,巧合的是,我調回原籍,于1987年被派往二中——我的母校,做了幾年黨支部書記。有緣相會,在二中又遇到多年不見的老校長。一見如故,倍感親切。此時老校長已離休住在二中教職工宿舍。多年的傾慕,随多了些接觸,多了些交流。每次交談必有茶,聊既往,說當下。校長健談,久之,留給我很深的印象,且有些所談的事很值得回味,慢慢便萌生了用文字記錄下來的念頭。因囿片面、膚淺和主觀,又恐有誤,是以拿起筆來又放下,如此一而再,一拖數年過去了。今又憶起,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終于拿起筆來,今所記之言、之事,隻能算是一窺之見、一個側面。
人生長河中都有抹不去的記憶,沉甸甸的往事總有說不完的故事。
故事之一:說來二中。一次交談中,我突然問:“校長您怎麼選擇了這麼偏僻的一處學校?”我雖是不經意的一問,校長卻打開了他的話頭。他回憶說:那時不像現在可自主選擇,都是國家配置設定。我在河南省來到山東省臨清二中沒有遙遠的感覺。到二中一看學校,處在運河西岸一個急轉彎的地方。當時這裡的一切都不熱鬧,沒有什麼生動可言,晚上也沒有燈光閃爍,周圍多樹木,幽靜自然,沒有荒涼、雜蕪。沒有古今征戰之地的殘破和悲壯。學校西鄰是教場。他特别強調說,大自然是美麗的,花開花落,草榮草枯,運河潮漲潮落,到處充滿着生機。聽了這番頗含哲理的話,我似乎明白了校長的内心:學校雖處在這麼個交通閉塞、冷僻之地,但地理條件并未制約他的視野。此時他大概已洞察到這所學校發展的廣闊空間。天擇地設的區位有了用武之地。這叫不叫高展遠矚?沃土育人,自有人耕耘。
故事之二:悠然見長堤。多次的侃侃交談中,任你怎麼暗示、引導,校長對“六紅基地”的美名、“一所紅旗學校”新聞片的誕生、參加全國群英會的榮光,總是莞爾一笑,避而言之,大有好漢不言當年勇、謙謙君子之風。唯有對臨清段運河拓寬,學校整體搬遷前,對匠心設計、辛勤汗水建起的花園式學校美景的留戀,似乎一刻也割舍不掉,且常常沉浸在深沉的回憶之中。一次次的述說、描繪,流露着一個執着老人對昔日耕耘的眷顧,我猜想在他的腦海中定會不時幻化出二中當時一幅又一幅令人心醉的詩化圖景——且不說栽種的杏林、桃林長勢多麼喜人,校周邊的薔薇,辦公室、教室前的木槿花、月季花和嫩白的洋槐花多麼芳香四溢,早早地迎着春天的到來;更不必說牆根下撒種的油菜應時地怒放着,嫩黃的花朵,裝點着校園的角角落落;你看一進學校大門,通往校内大道兩旁的松柏,挺拔聳立,寓義着“天生我材必有用”,還有那拔地而起、枝葉繁茂梧桐,象征着“栽下梧桐樹引來金鳳凰”。更令校長不舍的是從辦公室通向圖書室、閱覽室和教學區的曲徑,已被葡萄藤、絲瓜架盤繞得遮天蔽日,成串的葡萄紫的、白的悅目競豔,垂地的絲瓜煞是喜人。一次校長掩飾不住内心的喜悅,興奮地說:“一天我在辦公室的桌案看學生的來信,四面八方的都有,清華、北大、人大、南開、南大、山大、山師大、曲師、海洋學院等,幾乎遍布祖國各地。此刻,我憑窗北眺,高高的舍利塔站在運河的東岸,塔腳下有起着微瀾的運河水緩緩流淌着。舍利塔這一站,便站成了曆史。莫非是在訴說昔日的輝煌、日漸式微的今天?剪葡萄,架絲瓜,小徑上行走,翹首南望便悠然見綿延千裡曲曲彎彎的長堤了。”說到這裡他爽朗地笑了。笑得是那麼開心。聽到這裡,校長的話感染了我,随吟一副聯語:栽樹種花,喜看滿園春色;教書育人,陶鑄精英良才。校長聽後拍手稱妙,他說聯語妙極了。我說你描繪的校景美極了。這次談興甚濃,舉杯各自痛飲了一杯清茶。這次與校長交談,一時我也覺得風光起來。我接着說,可惜呀可惜,隻見綿延千裡長堤,不聞萬裡濤聲了。難怪二中不在廬山腳下,是以沒了陶公“悠然見南山”的雅趣。憑窗遠眺,遊目騁懷,這是觀賞和享受自己勞動成果内心惬意的表達,這是一種幸福的感受。此時,我明白了,二中當年跻身省重點名校的行列,可以肯定地說,當年校長做事定是大氣磅礴,大之如江河滔滔,小之則不遺涓滴。二中的角角落落,一枝一葉都傾注着他的心血!這種精神是何等的可貴,何等的令人肅然起敬!看着封封來信,他對他的學生是滿意和充滿期待的,對學校依然充滿着憧憬。這是一個說不盡的一個老教育工作者的情懷。
故事之三:不說不堪回首的“文革”。“一盞茗茶聚知己,二三好友談古今”。這是我們倆品茗時反複提到的一副古人名聯。約定話題可以海闊天空,但不說“文革”。然而,唯有一事例外。校長繪聲繪色地說紅衛兵被江青以“可愛的紅衛兵小将們”的美名捧上天的時候,肩扛“造反有理”的大旗,高喊“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口号,拉着“氣吞山河如虎”架式,一夜之間,好好的師生關系,驟然變成對立的敵我關系,随之尋釁滋事,闖家進院,翻箱倒櫃。我一看事不好,趁夜深人靜的時候,把周恩來總理邀請全國群英會代表赴國宴的請柬,珍藏藏在偉領袖毛主席鏡框像的後面。後來紅衛兵闖進我家後,不問青紅皂白,東搜西尋我的東西,弄得滿屋一片狼藉,看到什麼都要翻一翻,動一動,唯獨毛主席像框未動,看來也不敢動。是以,周總理的國宴請柬安然完好的儲存下來了。我聽後拍手稱贊:“姜還是老的辣。當時誰敢與紅衛兵小将對抗,隻有鬥智。”說到這裡,我們二人都非常感歎,隻能如此。在那美醜不分、善惡不分、光明與黑暗不分的年代,隻有徒喚奈何!還能說什麼呢?
往事曆曆,一言難盡。行文至此,舉目四望,隻見黃葉飄飄,北雁南飛,一年之中的晚秋季節緩步走來。蓦然回首,聲名遠播的老校長——我尊敬的長輩、茶友張耀堂校長,時至今日,已故我去,算來已是第十七個祭日了。當年驚悉張校長乘鶴西去,曾撰一副挽聯寄給了他的大女兒。聯曰:已有大功垂校史;猶留清名啟後人。
今又撰文,算是拾起舊有的心願。但願這篇晚到的祭典懷念文字,能夠像晚秋的楓樹一樣“霜葉紅于二月花”,獻給生于豫北平原屈就冀南工作至終年、永遠的張耀堂校長。
張老德高望衆,一流人品,“直如朱絲繩,清如玉壺冰”。我曾欲書這十個字送他,沒想到他走了,但他踐行了,完美地做到了。
意猶未盡,又寫一首悼詩随後,表達我不盡的懷念——
泱泱運河長流水,
綿綿不盡故人情。
品茶對坐不能再,
耳畔依稀敬茶聲。
楊繼昌寫于濟南居所
2017年9月
(注:楊繼昌同志系臨西縣資深教育工作者、原臨西二中老黨支部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