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中又記
——漫談瓷枕
曹昊
曹昊,1978年生,又号龍吟山館主人,大學教師,中國建築學會會員,作家,古代瓷器,文房收藏家。著有《與神博弈—鬥獸的曆史》,《城市社會藝術史拾遺》等著作。

唐 長沙窯 綠釉鳥紋枕 龍吟山館藏 攝影/曹昊
在龍吟山館收藏的衆多瓷枕中,這是最受主人青睐的一款,也正是它勾起了研究瓷枕的興趣。對于這件器物,你隻要保持着童心就可以了:在綠草如茵的春天裡,一隻小山雀神氣活現地在草地裡走着,它一面走一面回頭欣賞它漂亮的尾羽。小鳥的形态可以說是生動可愛極了,你看着它,腦子裡會不自覺地想起耶稣的話:“你們看天上的鳥兒,不耕也不織,天父何曾餓死他們。”是的,春天那麼美,萬物并作,生氣勃勃,你沒有理由為你的貧窮和困頓而沮喪。想必這個手持竹刀的藝術家也是如此,對于春天的愛讓他無暇自顧,他的筆端畫意蓬勃而出,瞬間成為永恒竟是如此地簡單,如此地水到渠成。在黃荃尚未出生的時候他就诠釋了花鳥畫的真谛,藝術的真谛——藝術史就這樣,成為無名藝術家的藝術史。
一 黃粱一夢
古代有一個姓盧的書生,經過邯鄲時,寄宿在一家旅店裡,遇到一個老道士,盧生和道士閑聊,頻頻哀歎自己的貧窮困頓。道士頗為所動,從行囊中拿出個枕頭來,對盧生說:“你枕着這個枕頭睡覺,就可獲得榮華富貴。”彼時旅店主人正在煮黃色的小米飯,看着離開飯時間還早,盧生就枕着枕頭睡覺了。在夢中他獲得一切他想要的東西,不外乎升官發财,嬌妻美妾,等他享受完生活的美好,驟然醒來時,發現日子還是老樣子:破破爛爛的旅店外正午的陽光燦爛,道士依然和别人閑聊,隻是店主人煮的黃米飯開始撲騰,冒着熱氣,眼看着就可以吃午飯了。
這就是黃粱一夢的故事,原出唐人沈既濟的傳奇小說《枕中記》。古人用這個故事形容浮生若夢,為歡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雖然說榮華易逝,但是痛苦困頓的日子還是那樣清晰和堅實,得一天天熬過。我們其實都像盧生一樣,憑靠着酣然入夢來抵抗生活加之我們的傷害。算算一天24個小時,有8個小時是在枕頭上度過的。在人生這場長夢裡,平凡的枕頭陪伴了人們幾乎三分之一的時間——枕頭居然是一個這麼重要的東西,真是出乎意料。難怪道士随身帶着它。想來故事大多數有着現實依據,在古代旅人們風餐露宿,像道士一樣自己随身帶着枕頭的人應該不在少數。
就像有行爐,行硯,甚至“行佛”(幹漆夾苎大佛,可以擡着在街上遊行),應該也有行枕這樣的東西吧!可惜未見諸史料。人們愛追逐易碎的夢境,對于樸實的枕頭卻常常予以忽視。古人的枕頭,對于我們來說,實在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議題。龍吟山館頗有一些古枕的收藏,在這裡不揣淺陋,想和諸君談談筆者對于它們的探究。
唐 鴛鴦紋三彩枕 龍吟山館藏 曹昊/攝影
唐代的瓷枕并非稀見之物,多出自于鞏縣窯。在這些存世的鞏縣窯枕中,小尺寸的規格居多,收藏界将這些小枕模糊地稱為“脈枕”。言此物為醫生搭脈所用。初聽覺得很有道理,但一深入研究,則疑窦叢生。圖中這隻枕,長度僅有10公分,是龍吟山館所藏最小的枕頭,用于搭脈并非不合适。但枕上模印有一對美麗的鴛鴦,站立在蓮花上,它們深情對視,共銜一支花朵。它展現的是夫妻和睦,其樂融融的家庭生活。
在古代,百姓中識字者尚少,資訊和文化多依靠圖像和繪畫傳播,是以圖像往往具有精準而嚴格的社會學意義,是不得亂用的。醫生在診所放着這樣一個物件兒,是在暗示想和病人喜結連理嗎?顯然不是,它應該就是一件在家庭生活中,用于睡覺的枕頭。或者說的更确切一些,它是一件閨閣之物,是專門為婦女準備的,在日常的勞累中,借助它假寐片刻。
二 枕石漱流
我們常常在博物館或是書籍裡看到古枕的身影,但是它們的形态和質感和現代人的生活體驗格格不入,讓人感到陌生,甚至不适感。它們大多以瓷為質,有棱有角,又冷又硬——根本不用試,就知道把頭擱在上面肯定不舒服。由于這些枕頭大多數出自地下,讓現代人産生了不好的聯想:這些枕頭,該不是為在另一個世界生活而準備的吧?
對于此問題,一個流行的解釋是,活着時候可以用,死了還可以陪葬。這個回答是如此的折中又如此地滑頭,簡直無懈可擊。但是一個最為本質的問題似乎還是沒有解答:這些枕頭為何如此之硬?古人為何不使用更為舒适的枕頭呢?
讓我們先來看看兩幅名畫吧!在著名的《韓熙載夜宴圖》中,我們可以看到枕頭的樣子和現代人使用的枕頭相差無幾,它是一個短而胖的圓柱體,深藍色的底子上繡着金色的花紋。由于配合着繪制着山水畫的精緻床圍和朱紅繡花的床帏,可以産生清晰的認知:這是一個有錢人營造的溫柔富貴鄉,堆在一旁厚厚的天藍色被子提示我們:時間大約在深秋,或是冬季。
有錢人嘛,大約是睡不了堅硬的瓷枕的,而且在冬天使用布制枕頭也在情理之中,那麼瓷枕更可能在夏天使用。右圖的《槐蔭消夏圖》就表現了夏天的場景:在圖畫中的這位爺睡着線條講究的床榻,枕着一個精緻的小枕頭,它顯然也是一件紡織品,或棉或麻,而非瓷質。雖然沒有繡花,但工手細緻,和隐士的格調相宜。
五代 韓熙載夜宴圖局部
北宋 槐蔭消夏圖 局部
結論似乎在觀畫後昭然若揭:古人不用瓷枕。不是嗎?原來富人和中産階級(我們暫且把隐士定位為中産階級,沒有點積蓄,是不可能躺平的)都不用瓷枕,冬天和夏天也都不用。——但不能這麼着急的下結論,還有一張畫沒有看呢,這張比之前的兩幅年代要早,它是唐代的畫家陸曜的作品《逸人圖》。
《逸人圖》依次描繪了漢晉時代的六個高士,第一位高士是漢代大儒馬融,這位先生身軀偉岸,正仰卧在一張獸皮上吹箫。翹着二郎腿,坦胸露腿,神情超逸。他的腦袋下正枕着一個白色的瓷枕。瓷枕和我們所見的唐代瓷枕一樣,不是太大,根本放不下這位壯漢碩大的頭顱,枕面從後到前有一個自然的弧度,和大漢的後腦勺頗為貼合。瓷枕是白色的,應該是善于制作白瓷的邢窯的作品。人物坦露身體,應當是春末夏初時節。
相比之于北宋的槐蔭消夏圖的文質彬彬,逸人圖顯得更為真實,自然。它告訴我們真實的大儒也可以像莊稼漢一樣躺在地上,頭枕着簡單的瓷枕,高品質的生活在于心無挂礙,而非那些外在的物質追求。
唐 逸人圖(局部) 陸曜 故宮博物院藏
陸曜所繪逸人圖乃是中國畫中屢見不鮮的傳統,如果說藝術表現的理想化的生活,那麼中國人的終極理想就是“躺平”。隻不過這種想法太過頹廢,大家不敢直接說出來,隻能在藝術中隐晦地表現,而且也不是純粹的睡覺,往往是一邊睡一邊做着事,比如說吹箫之類。
一直堅持我們的古人是過着斯巴達式純淨而清苦的生活的,他們的生活是簡單而詩意的,他們睡着堅硬而且不符合人體工程學的枕頭,當他們醒來開始一天勞作的時候,枕頭上的珍珠地和娃娃戲蓮的圖案會像刺青樣短暫地留在他們的臉上。
宋 登封窯 童子戲蓮紋枕 龍吟山館藏 攝影/ 曹昊
有許多迹象可以證明瓷質枕頭的真正用途是用于日常生活的而非冥器。在這款瓷枕上,出現了娃娃戲蓮的畫面,這種充滿了對于新生命的向往和喜愛的主題是宋代器物最為重要的母題。例如在玉器上可以看到所謂的“磨喝樂”,其形象也是手持蓮花的佛子“磨喝樂”(又譯“羅睺羅”)。瓷枕和玉器紋樣的互相印證再次證明瓷枕是作為真實的寝具而存在的。龍吟山館收藏的這款瓷枕呈扇形,和現在的枕頭厚度相仿。其窄邊厚6cm,寬邊厚8cm,人睡下後頭面部較下颌部微微擡升,是非常符合人體工程學的。還有,瓷枕雖然紋飾繁多,但多數使用極淺的陰刻線刻出花紋,而非立體感很強的剔刻,施釉後枕面花紋的起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這也證明了是為了使用者的舒适而設計的。
古人的生命力遠比我們想象得旺盛。對應着我們大量生産瓷枕的宋朝,是中世紀的歐洲,在那裡普通農民的枕頭是随便找到的任何東西,通常情況下是一擔柴活。隻有孕婦,才有資格枕軟綿綿的枕頭。古希臘人是不喝水的,他們渴了就喝葡萄酒。同樣的,隻有生病的人才會喝水。
事實上,懂得生活之美的中國人和這些生活在中世紀的日耳曼莽漢并無不同。哦,我們要知道有趣的靈魂是完全可以寄身在一個粗粝的莽漢軀殼裡的。曹操詩曰:遨遊八極,枕石漱流。英雄能夠東臨碣石,慷慨悲歌,也能眠花宿柳,枕石漱流。在四野八荒中任性悠遊,疲勞了就尋一塊大石安睡,渴了就喝泉水,有何不可?和曹操向往的生活相比,和睡在柴活堆裡的日耳曼莽漢相比,我們那些雖然堅硬卻很美麗的瓷枕已經是過分精緻了!
還有一個重要卻容易忽略的事實是:古代的瓷枕其實睡起來并非像我們想象的那樣難受。龍吟山館收藏的瓷枕,筆者都一一試過,除了觸感有些冰涼之外,大多數都非常舒服。有時候看起來“不舒服”不代表真的不舒服,甚至它的設計會起到一些附帶的作用,比如說規範睡姿。不可否認相比于現在的枕頭,古人的生活确實清苦了一些,但粗糙質樸的生活,有時卻是蕩滌心靈,淨化軀體的良藥!在斯巴達式的生活中,反而能激越起靈性超然的詩意!
宋 登封窯 奔牛紋枕 龍吟山館藏 曹昊/攝影
在瓷枕上表達的生活狀态往往是平和安詳的,畢竟這是一個寝具,是要幫助人們進入睡眠狀态的。但顯然也有例外。這隻瓷枕枕面闊大,質地特别地潔白光滑,畫面也非常精美。奔牛造型特别地寫實,它縱身一躍,牛背像山一樣高高隆起,眼睛瞪地溜圓,牛角刺破了一束繁花,這是一幅暴力與美并存的畫面,同時它也打破了正常認知,枕頭不僅幫助人們睡覺,也會在睡前去激勵人們:像這牛一樣,奮不顧身地跳一下,也許這個坎就過去了。作為收藏者,你永遠都不可能收藏《五牛圖》,但有一件宋代的奔牛也足以撫慰平生了。
三 南北有别
唐代詩人陸龜蒙也曾賦詩記載過友人贈松石枕材的美事。其《二遺詩》序曰:“二遺者何?石枕材,琴薦也。石者何?越之東陽也。”此詩言明一個事實,在唐代,浙江東陽永康山林中,散落着許多古代松樹的化石,這些化石上古老松樹的肌理褶皺曆曆可見,十分美妙,百姓收集起來,将之琢磨成石枕,成為當地的特色。這個資料再一次證明在唐宋時期,人們使用瓷、石等硬質材質作為枕頭使用是一種正常生活方式。
從這則資料中也可以間接地看到,雖然我們不排除瓷枕的使用者中也可能會有富人,但其主流應當是當時的老百姓,并包括士人,僧人等其他階層——這幾乎是可以肯定的,因為在中國北方地區的窯址和城市生活地層,有很多瓷枕的遺存。北方最具有影響力的磁州窯系,瓷枕的存世量頗為可觀,除此之外,鞏縣窯、鈞窯、相州窯、耀州窯和定窯都生産式樣、花色不一的瓷枕,甚至受到中原瓷器文化影響的高麗青瓷也是生産瓷枕的。
在南方,似乎最具有代表性的當是景德鎮湖田窯所生産的瓷枕,這在南方窯系中是罕見的,在南方頗具代表性的越窯、官窯、哥窯、龍泉窯、吉州窯和建窯似乎都不大生産瓷枕。有人認為景德鎮湖田窯的産品具有某些定窯的特點,應當是逃避戰亂的北方窯工把定窯對于生動造型的把握帶到了景德鎮——那麼也有可能,對于瓷枕的使用習慣也随之來到了南方。
宋 登封窯 鹦鹉紋枕 龍吟山館藏 攝影/ 曹昊
鹦鹉是中國人最喜愛的鳥類之一,盡管它和中國人最喜歡的獅子都是舶來品。和獅子鎮宅辟邪的象征性不同,鹦鹉是閨怨文化的象征。唐詩雲:含情欲說宮中事,鹦鹉前頭不敢言。鹦鹉和宮中的女人一樣,美麗,孤獨且饒舌。被囚禁在籠中的它們和宮女們有着相似的命運。在民間,成雙成對的鹦鹉和鴛鴦一樣是愛情,以及美好生活的象征。這種鳥兒大約是從唐代開始進入中國人的視野,中國人從一開始就熱烈地喜歡上這種乖巧美麗的鳥兒,在唐詩和唐代的器物中,鹦鹉的身影屢見不鮮。宋代仍然延續了對于鹦鹉的喜愛,在院畫和瓷器上多有表現,值得一說的是定窯及其它北方窯口,喜歡生産鹦鹉造型的酒壺,在這裡它不複是女性的象征,而是醉漢的象征,因為醉漢酒後饒舌和鹦鹉的習性是頗為相似的。
宋元時期的湖田窯,及景德鎮窯把生産瓷枕的習慣一直帶到了明代和清代,在明清兩代都發現了一些官方訂燒的瓷枕。是以說瓷枕的生産幾乎貫穿了我們的瓷器生産曆史。雖然景德鎮是一個南方窯口,但當它持續服務位于北方的帝國統治者時,不免沾染了北方人的生活習慣。在明清景德鎮禦窯生産的瓷枕中,較為常見的是宣德款的官窯青花瓷枕,讓人略感訝異的是喜歡鬥蛐蛐,沉浸在奢靡享受中的宣德皇帝要那硬邦邦的瓷枕做什麼用途——較為合适的解釋是官窯瓷器并非專用于皇帝,亦可用于賞賜給國際友人,太監和朝臣。
但總的來說,南方人對于瓷枕遠未達到北方人那種一往情深的高度,在瓷枕承載的文化中,較多地展現着我國北方人民的彪悍,直爽和磊落的氣質。
宋 定窯 白釉獅子紋枕 龍吟山館藏 攝影/曹昊
生活在不同地方的人對于睡眠舒适度的了解是不同的,河南和河北兩省在地理的跨度上可能并不太大,但河南的登封窯和河北的定窯生産的瓷枕在形态上差異極大。不知是否受到北方遊牧民族的影響,許多定窯瓷枕設計得像個馬鞍。龍吟山館收藏的這款卧獅瓷枕就頂着一面鞍形枕面,這個介乎于馬鞍和荷葉之間的接觸面曲線非常柔美,睡上去一定是非常舒服的,而且不用擔心頭從枕邊滑落。但是它的中心高度達到了驚人的13cm,馬鞍的兩翼達到了15cm,這對于它到底是卧具還是憑具,讓人産生很大疑問。由于它太像一個配着鞍鞯的雄獅,我一度懷疑它可能是一個放在炕上的玩具,供一兩歲的娃娃騎着玩的。
四 貧窮美學
宋 磁州窯系 兔枕 龍吟山館藏 曹昊/攝影
一隻警覺的野兔,蹲在一大片茂盛的草叢裡。把枕頭買回家的人,會把孩子叫到跟前說道:你看這就是兔子,三瓣嘴,長耳朵,我們前些天不還在地裡看過野兔嗎?小孩欣喜地接過枕頭,這個既可以睡覺又可以玩的東西。枕頭成為了兒童版的自然百科全書。
大約兩千多年前,耶稣在山上摘下一朵春天的百合,贊歎道:多美的花兒!在我的眼裡它勝過了所羅門所有的寶藏。這大約就是貧窮美學的肇始吧!一朵山野的花兒,散發着清香,飽含着露珠,這是所有人都可以欣賞到的,可惜有些人終日忙于追求财富和名譽,身心俱疲,他們反而欣賞不到這些最簡單易得的大自然之美。
讓人類重回自然的懷抱,這是藝術最重要的功能之一,但是時間愈久,人們就忘了初心。但是磁州窯的窯工們是沒有忘的。他們目之所見,皆為圖畫,心之所系,皆能表達。作為一個畫者,這就夠了。貧窮美學不是哭窮,也不是表現窮人的生活,而是用質樸的心靈,充滿愛和感恩地擁抱自然——這似乎隻有窮人才能做到。磁州窯的制造者和使用者都是窮人,他們心靈相通,交流變得非常簡單。疲憊的人們在睡覺之前在枕頭上再看一眼這美好的世界,然後進入夢鄉,在夢中有白鹿在花草中疾馳而過,瓷枕在這裡是現實過渡到夢境的必要載體。
宋 登封窯 卧鹿紋枕 龍吟山館藏 曹昊/攝影
在龍吟山館藏枕中,登封窯的瓷枕所占比重較大,纖細而優雅的陰刻線圖案是這個窯口的标志性手法,它的詩意,簡潔和純熟使登封窯成為磁州窯系衆多窯口中的藝術成就最高的。在這件瓷枕中,一頭肥碩的雌鹿卧在花草之間,她的眼睛大而溫順,沒有鹿角,應當是處于一個換角的時節,舊角脫落而新的角尚未長出。她的後腿攤在地上,這是一種罕見的姿勢,隻有在動物全然放松,對周圍放松警惕時才有的姿勢。凝視着這美麗溫馨的畫面,思緒會慢慢地回到九百年前的一個午後,陽光透過樹木照在鹿的身上,灑落一身的光斑,蠅子在初秋的時光中嘤嘤地飛着,成熟的果子偶爾會落在地上,噗的一聲。
又由于某些枕頭是夫妻同用的,留着夫妻氣息的枕也慢慢地成為見證一對夫妻愛情的東西,在漫長的曆史中具有一些隐秘的意義,成為愛情的信物。這就是許多瓷枕上的圖案為什麼是雙宿雙飛的鴛鴦,蝴蝶和鹦鹉的緣故。在古代,應當還有着情人間互贈枕頭的風俗,李商隐有詩為證:“賈婦窺簾韓椽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發,一寸相思一寸灰。”在這裡,枕承載着一個著名的愛情悲劇:宓妃是伏羲氏之女,洛水之神,暗指曹丕的皇後甑氏。這位甑夫人美貌冠絕天下,曾和曹植相愛,但卻被曹丕納為妻室。在曹丕稱帝後,甑夫人失寵,最後竟被曹丕狠心賜死,并把她的遺物玉帶金縷枕送給曹植。悲痛的曹植離京途經洛水,恍惚中夢見甑夫人前來相會,表示把自己的玉枕留給他作為紀念。這也就是千古名篇《洛神賦》的緣起。
遼 三彩蓮花紋枕 龍吟山館藏 曹昊/攝影
在龍吟山館藏枕中,這是其中最大最高,色彩也極為絢爛的瓷枕。其施釉,用色的技巧和唐代器物如出一轍,但如果熟悉唐代枕頭就會知道,唐人絕無此巨枕,是以當為遼物。我把這件巨枕放在文章的最後壓軸,首先是它的碩大無朋,其二是色彩鮮豔璀璨,就是梵高見了也應當折服,其三是它的枕面奇大而枕足奇小,側面看就像一個高跟鞋的鞋跟,比例似乎不大勻稱,為了驗證它是否符合人體工學,我親自在上面睡了很多回,事實證明隻要你的頭不要亂動,睡在上面還是比較舒服的,但是中心不穩是它的大忌,稍微晃動就會傾倒,為何把枕足設計的如此之小,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唯一的解釋是讓整個枕頭顯得更像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葉吧。
就這樣,在小小的一方枕上,不僅承載着甜蜜的夢鄉,也浸染了多少離人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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