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新聞記者 徐穎
10月16日下午,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家、同時也是著名劇作家的陳彥,做客武漢卓爾書店,與文學評論家、華中科技大學二級教授周新民對談“戲曲小舞台,小說大乾坤”。陳彥的“舞台三部曲”——《主角》《裝台》《喜劇》成為對談的焦點。在陳彥的筆下,台上一台戲,台下人生更是一台戲。通過兩位大咖的對話,讀者迅速“認識”了陳彥“舞台三部曲”中的人物——秦腔名伶憶秦娥、裝台人刁順子、“醜角”賀氏父子,并為他們的悲歡而悲歡。
陳彥的新編現實主義題材話劇《長安第二碗》,正在武漢參加十七屆中國戲劇節展演。現場還有戲迷趕來,與他交流觀感,“我覺得這個戲寫得好,但是,後半部分比前半部分寫得更好。”陳彥以其作家的敏銳迅速抓住了重點,“您可能說的是前半部分節奏太慢了,因為這個戲時間跨度有40多年,是以前面需要鋪陳的地方确實很多。”
楚天都市報極目新聞記者現場直擊陳彥、周新民文學對話全過程,并在活動前間隙采訪了陳彥對武漢的觀感(陳彥武漢印象,可掃碼觀看視訊)。
談作家和劇作家身份——
在戲曲行業“浸泡”了20多年,作家一定要寫自己熟悉的領域
周新民:以小說的形式來表現戲曲藝人生活的小說,還不多見。别緻新穎的題材為小說增色不少。這和您的生活經曆有關吧?
陳彥:我在戲曲行業“浸泡”了20多年。我在陝西省戲曲研究院,先做了7年的專業編劇,後來院裡成立了青年團,要我當團長,我其實猶豫過。當時我32歲,已經寫了一部32集的電視劇在央視播出了,還寫了一部舞台劇,我覺得自己在創作上可能更有前景,但上司鼓勵我說,先當一段時間,不行再說。結果,當了4年多的團長之後,又被提拔為主管創作的副院長,後來又做了10多年的院長。
我們陝西省戲曲研究院是一個大院,最輝煌的時候有647個人,看到團裡各個行當的人,我的腦子就飛快地轉動起來,想怎麼把生活中的人物變成自己筆下的人物。
我認為,作家一定要寫自己熟悉的領域,在自己爛熟于心的領域,一個作家才可能在其中發現獨特的思想,才能由這一種生活去洞悉、觀察世道人心。如果不熟悉,當作家的采訪工作、資料收集工作做完,也隻是摸到一個皮毛,很難抵達更豐富的内涵。

周新民:我能感受到你的小說在叙述上借鑒了舞台藝術的一些元素,例如重視故事,善于抓住人物命運的關鍵點、善于運用對話來刻畫人物形象、移步換景的結構方式等。你是否有意去嘗試探索戲曲和小說兩種文體的融合?
陳彥:在西方,劇作家、作家、詩人,其實是不分家的。通常一個作家既寫劇本,又寫小說,寫詩。戲劇《等待戈多》的作者塞缪爾·貝克特,同時也寫作了《馬龍之死》這樣的小說,小說也充滿了戲劇結構。
今天的小說寫作有“意識流”的傾向,對于一般讀者來說,閱讀起來很困難。我當然也很崇敬像寫出《追憶似水年華》如此内容豐富浩大作品的作家普魯斯特,文學藝術的創作是多樣性的,但就我個人而言,我更喜歡像雨果、狄更斯、曹雪芹、蒲松齡這樣的作家,能把小說的故事寫得那麼精彩、好看又深刻。
談作品原型——
《裝台》改編成電視劇後,張嘉譯演繹的“刁順子”原型就來找我了
周新民:你的小說塑造了主角、裝台人、醜角等藝術形象,為文學人物畫廊增光添彩了。作為讀者,我第一個感覺就是很好奇,這些人物及其生活是否有用原型?
陳彥:我寫作小說時塑造的每一個人,我腦海裡都會蹦出一個人物的具體形象來。我今天在這裡見到的人,說不定哪一天我也把這些形象寫到小說中了。但小說中的人物和現實中的人物不是一一對應,可能一個人物由好幾個原型拼接而成。否則,就會惹出很多的麻煩。
《裝台》的主人公“刁順子”其實是有小說原型的,小說出版時,他沒有找我,《裝台》改編成電視劇,“刁順子”被張嘉譯演繹出來之後,他就找到我了,認為我寫的就是他。我說這裡面是有你的影子,但不全是你。
我對裝台為什麼這麼熟悉?我的辦公室在三樓,辦公室後窗戶下,就是背景口。我天天就聽裝台的人在下面說話聊天,有時候也罵人,比如給某個團幹活,沒有給結賬之類的。有時候,他們也直接來找我。我找到下面的團長問緣由,有團長說,他們有活沒幹好。我說,活沒幹好可以返工,錢不能欠。我讓團長早上6點起來,跟我看看他們裝台人的工作——他們過着颠倒的人生,通宵裝台,到了早上6點,背景口平地上都躺滿了,有時候冬天,他們就弓着身子,在暖氣井蓋旁,圍成一個圈取暖。看到這樣的場景,還能忍心拖欠他們的工錢嗎?
周新民:你在《裝台》中也塑造了一個有包容心的上司,我還在想是不是以你自己為原型的呢。
陳彥:在藝術院團做管理工作,就是需要包容心。藝術院團的每一個人都很有個性。從演員到角兒,需要很長時間的成長。一個人要想幹成一件大事,通常也有和常人不一樣的地方,不正常的地方。就像大數學家陳景潤,在生活中卻缺乏自理能力。《主角》中的秦腔名伶憶秦娥隻會演戲,對生活、對感情也是一竅不通。如果社會和機關裡不能包容他們,那他們可能生存都很困難。
談戲曲的傳統與現代化——
在變的過程中,一定要有力量把傳統再往回拉拽一下
周新民:戲曲是一種傳統的藝術形式,在傳承過程中,也在不斷适應社會的發展。你怎麼看待傳統與現代?
陳彥:傳統到現代的轉型,是一個漸變式的過程,不是一個猛烈地撕裂的過程。我覺得,越是向現代轉型,我們越是要記住傳統。秦腔在傳承過程中,也一直在适應社會的轉型變化,觀衆的喜好、品味變化了,戲曲也在不斷翻新。這個過程,就像是天體運動的潮汐力、牽引力,兩種力量在不斷的拉拽、較量中。如果完全不變,那戲曲将有淪為“博物館藝術”的危險,但在變的過程中,一定要有力量把傳統再往回拉拽一下,這樣才能把傳統中最重要的東西保留下來。
我們走向未來,一定是帶着前人無數的經驗走向未來的,沒有一個“現代”和“後現代”是可以割裂存在的,它們一定是和傳統在一起的。

周新民:以前有一句話說“藝術要有教化功能,要寓教于樂”。你在《喜劇》中寫到“醜角”這個行當時,似涉及了這個話題。
陳彥:我們發微信都是說“祝你快樂”,不會說“祝你沉重”。生活中,我們也喜歡和幽默、快樂的人打交道,不喜歡和愁眉苦臉的人打交道。幽默、快樂非常重要。我們現在寫戲不如古人,古人特别注重喜劇色彩的調配。在《窦娥冤》這麼大的悲劇裡,裡面也有很多醜角,讓人覺得好看好笑,最後把最大的悲劇揭示出來。在讓觀衆得到快樂的同時,得到非常深刻的生命啟示。
文以載道,文藝一定承擔着一定的社會思考功能,不然就淪為“玩物”了。我們現在處于一個完全娛樂化的時代,在《喜劇》中,我對娛樂時代有反思。當所有人都在向演員要喜劇要笑點,要1分鐘産生兩個包袱,小說中幾個喜劇演員在這條娛樂化道路上越走越偏,最後把自己毀了。是以,當我們批評喜劇為什麼越來越低俗時,觀衆是不是也要為喜劇的低俗買單呢?
人物檔案:陳彥,當代著名作家、劇作家,現居北京。曾創作《遲開的玫瑰》《大樹西遷》《西京故事》等戲劇作品數十部,三次獲“曹禺戲劇文學獎”“文華編劇獎”,作品三度入選國家舞台藝術精品工程“十大精品劇目”,五次獲全國“五個一工程”獎。創作長篇電視劇《大樹小樹》,獲“飛天獎”。著有長篇小說《西京故事》《裝台》《主角》《喜劇》。《裝台》獲2015“中國好書”、首屆“吳承恩長篇小說獎”,入選新中國70年70部長篇小說典藏。《主角》獲2018“中國好書”、第三屆“施耐庵文學獎”和第十屆茅盾文學獎。
(文中部分圖檔為極目記者攝影,部分圖檔由卓爾書店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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