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老是人生一世不可逆轉的趨勢,關于老年的哲學思考有着漫長的曆史,古羅馬時期對老人推崇備至,中國也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名句。德國作家赫爾曼·黑塞(Hermann Hesse)曾說,“伴随成熟,我們将越來越年輕”, 但我們也要認識到,“老年和年輕一樣,是個美麗而神聖的使命”,還有“以一種體面的方式變老,擁有與我們年齡相宜的态度和智慧,是一種艱難的藝術”。因為老年的平靜并不是憑空産生的。大自然絕不會賜予人類生命以智慧,來補償僵硬的關節和健忘的大腦。這一智慧,須我們自己辛苦努力而獲得。
在現代,有益于老年的學說專注于發展與年齡相符的利益與關系。這些學說思考的問題是:盡管晚年有各種艱辛,我們怎樣才能利用剩餘的潛能和機會?如何讓人直到高齡還能對生活滿意,來享受“晚年的幸福”?
下文摘編整理自《優雅變老的藝術:美好生活的小哲學》,經出版社授權刊發,較原文有少量删減,小标題為摘編者所加。

《優雅變老的藝術:美好生活的小哲學》,[德] 奧特弗裡德·赫費 著,靳慧明 譯,索·恩 |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1年2月版
給生活智者的四個建議
老年藝術也像一般藝術一樣,既沒有哲學的,也沒有科學的妙方。每個人的天賦和興趣不同,每個人都可尋找自己的道路,但可以接受普遍性指導。
老話說的“身心健康”讓我們聯想到多個次元,包括四個方面。人有運動器官,許多工作狂随着年齡增長而忽略掉運動器官。人還有永不生鏽的精神,人是社會生物,就情感來說,還有靈魂,靈魂喜歡開心而不喜歡煩惱。如果靈魂被忽視,即可驗證歌德痛苦的觀點:“靈魂必須通過眼睛(這裡指身體)去看,如果眼睛黯淡無神,那麼整個世界都會下雨。”
從孩童到青少年,我們在一生中通過相應的活動培養許多能力,在這四個方面(還需補充健康的飲食和充足的睡眠),我們要依靠這些能力才能生活。到了晚年,尤其是高齡,身體失去了活力,于是老年藝術第一個和最重要的政策就是重視這四個方面中的每一個,因為這四個方面并不是各自獨立的,也不是可彼此取代的,而是互相影響、互相作用的。老年藝術的首要政策并不是重視其中一方面,然後再将這方面最大化,而是考慮所有四個方面,并盡力尋求共同點,整合優化。這一政策確定适當激活身體的和精神的,以及情感和社會的能力。四個L——Lauf(運動)、Lernen(學習)、Liebe(愛)、Lache(笑)——結合在一起,如果能及時開始,就有助于形成可觀的身體及精神、社會及情感的資本。
這四項活動有各自的意義,适當并因人而異地進行就會帶來愉悅。哲學涉及的是内在固有的價值,與這種價值相伴的當然是一種外在優點,一種附加功用:這四個L對抗晚年的衰弱的方式就是将它推遲到更遠的未來。幾個世紀以來,作家和畫家們——如盧卡斯·克拉納赫(Lucas Cranach)——一直在尋找“青春之泉”,而自從培根的科學技術烏托邦《新亞特蘭提斯》(Neu-Atlantis,1627)以來,科學就開始借助藥物幫助來實作這一理想。在不否認藥物價值的同時,經驗表明了科研所證明的:我們很大程度上是在自身和自己内心找到對抗晚年的力量的。
我們看看第一個L,也就是運動,它指的是運動系統的活動。無論是徒步、遊泳還是騎車,無論是踢足球還是打手球、網球、高爾夫球,無論是去健身房,去滑雪,還是練瑜伽、氣功、太極,還是練功夫或其他東亞防禦術——運動都會加強肌肉,激活肌腱、筋膜,對抗關節疾病。此外,如果我們不過度訓練或服興奮劑,運動還可以對抗危害健康的重大疾病,如糖尿病、心血管疾病、高血壓、肥胖和腎虛。
運動還會緩解煩惱以及職業壓力,也能聯系到第四個L(笑)。如果适度進行,運動就會讓我們放松、愉悅甚至享受,盡管有不可避免的勞累,到最後卻感到巨大的幸福。另外一個用途是 化妝及療養無法取代的:運動可真正抗衰老。當然這并不意味着我們不會衰老,而是大大延長了具有高生活品質的生命。
第二個L——學習——也并沒什麼不同,教育是避免不必要的快速衰老的有效途徑之一。擁有書籍并每天閱讀超過30分鐘的人預期壽命約可延長兩年。教育增加了大腦中的“關聯”,更能對抗癡呆。能以經濟但可持續觀點思考的人就能夠認識到:我們在閱讀中投入的時間,最終都會在延長的生命中得到回報。
衆所周知,學習一開始是教育和教育訓練,然後是進修、深造。學習可延伸到與專業無關的閱讀,突出表現在學習樂器或外語中,還表現在文化旅遊中,在民間大學課程中,在老人大學中。在一幅瑪土撒拉的草圖中,畫家戈雅配上了一句話:“我還在學習(aún aprendo)。”學習還有個附加用途,即能對抗壓力和煩惱,是以無須沉醉于老年病學救贖的幻想中,學習也擁有抗衰效果。此外,還可借此逃避無聊和孤獨。
經驗告訴我們,年齡越大,身體越依賴于頭腦和精神,精神也表現在人生智慧的自我評價能力上。對名為“Happy Aging”的面霜推崇備至的人雖然不能否認皺紋出現,卻在努力延緩衰老過程之餘增添了一種自嘲式的心理暗示。這使得年齡不用皺紋數量來計算,而是用剩餘的生命活力來測量。但我們不可以太過于自嘲,否則會有被挖苦的危險:“我們愛你,我們喜歡你/不過還是不要太矯情了吧。”
第三個L——愛——說的是豐富多彩的社會關系,從伴侶關系延伸到親戚、朋友,還包括和他人一起參加運動協會、樂隊、合唱團和徒步組織等。我們在所有這些形式中培養最重要的“美德”——友誼,在合理範圍内對抗衰老。認可以及被愛的感覺比許多藥物更有效。
人生智者建議,不要覺得工作生涯的結束太突然。要及時培養高品位的興趣愛好,這樣才不至于七天都是周末。豐富多彩的志願工作和民間社會工作也同樣重要,它們可給每個人提供适當的發展機會,以及得到認可和建立自尊的機會。
第四個L——笑——防止我們一味頑固、自以為是和苦悶,讓我們保持愉悅。笑代表人的情感方面,代表放松、熱愛生活、有生活的樂趣。駕馭情感而不是一味地發牢騷和 放縱壞脾氣,這樣,我們到生命終點時就可以說:“真好!”在此,在充滿情感的生活中,很幸運,笑也有附加功能,即具有一部分的抗衰作用。比較一下一張憤怒的臉和一張放松的臉:微笑是最好的化妝品,或者用一句詩來說,“笑是靈魂的音樂”。
我們必須盡早開始實施這四個L。當然,無論是早熟還是不谙世事,我們都應該在年輕時想到晚年,但這并不是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我們要開始積累資本,開始積累身體和精神上的資源和美好的回憶,而且年齡的增長越來越要求我們有克服痛苦經曆的能力,我們也要開始培養這些能力,然後才能赢得收益。當然,反之亦然。年輕時過分消耗健康的人,以後就會為這種生活方式付出代價。
《孫子從美國來》(2012)劇照。
老年學原則:有尊嚴地老去
按照義務屬性來說,與四個L相關的建議完全是針對自身的義務,而不是針對他人的,是以屬于個人倫理範疇,并不屬于今天著名的社會倫理。确切地說,這并不是真正的道德義務,不是絕對有效的、明确的指令,而僅僅是緻力于自身福祉的實際要求。
伴随着明智的生活藝術的建議而來的是真正的道德義務,道德義務屬于社會倫理範疇。而其中主要的義務倫理學傳統上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針對自身的義務,是為了完善自身,另一部分是針對周圍的人的義務。另外,這種完美的、毫無例外的、互相承擔的義務要差別于或多或少不完美的,且追求回報的道德義務。以下思考隻專注于針對他人的,并在此範圍内互相承擔的義務,也就是政治共同體内針對老年人的義務,總體來說,也稱為公平、公正。
第一條老年學原則,同時也是最基本的義務倫理就是尊老敬老。為了使之不至于淪為一種恩賜,我們應該進行“價值重估”,承認老年人公平、公正的權利。然後證明尊敬老年人這一義務是互相的,也就是一種交換:并不是單方面恩賜,而是也期待着回報,其中,無論是施與還是回報都不應以一種物質形式來表現。這種交換過程絕不是在經濟範圍内進行的。
進化生物學關于衰老的研究核心可以用一個問題來概括,即為什麼某些物種成員在分娩和生育之後還能活那麼久。女性在生殖後的預期壽命非常高。迄今為止最有說服力的答案是,這有助于確定她們後代的生存,這在今天的祖父母身上還清晰可見:祖父母守護孫兒輩,偶爾助力做做家務、打理花園,也時不時地給家裡一點補貼。而且他們常常承擔一些自己家庭外的社會活動。
此外,還有間接幫助:父母提供關系,幫助孩子升職或找房子。他們也向後代傳授經驗,就算隻是無言的,比如這句話是這樣評論某位老婦人的畫像的:“沒有化妝的人。他們經曆了生命中所有歡樂、困苦和失望。這一點上他們勝過我們。”看看老人滿臉的經驗和善意、寬容,也許還有幽默,這會幫助我們及時學習變老。
調查研究表明,在西方,老年病學的第一原則面臨危機:我們對老年人毫無顧忌,不願意提供幫助,有剝奪他們的行為能力的趨勢。我們對此可以進行公平的讨論,更進一步說,對互換理論進行探讨:衆所周知,人來到這個世界上,一直到成為獨立、自我負責的成年人,都極其需要幫助,需要許多年多方面的關懷和支援。到了老年,尤其是高齡,我們也需要幫助,隻不過是另外的方式。
一方面孩子可以成長,另一方面,需要幫助的老人可以有尊嚴地老去,雙方都希望各自的弱點不被利用。是以,對中間一代來說,最好對老年人既不要濫用力量上的優勢,也不要對需要幫助的人無動于衷。因為一朝他們自己變老,自然也不想失去自己的力量,不想中間一代對他們置之不理。是以,以跨代的觀點來看,在不同年代人中交流時,重要的是公平、公正,而不是同情。由此得出老年基本原則的另一種形式,即第二條老年學原則:孩子不願意看到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靈性上的弱點被濫用,我們作為成年人也同樣不可以濫用老年人的身體、情感和認知的弱點。
由于相應的交換存在時間上的延遲,是以存在類似無票乘車的危險:長大了的孩子已經在享受延遲到來的交換的好處,卻拒絕承擔代際交換所要求的義務,拒絕幫助需要照顧的老年人。第三條老年學原則可以讓我們逃離這種危險,并可在跨越幾代人的長期基礎上建立代際交換的共同優勢。比方說,在教育中培養“從公平、公正中産生的感恩”:由于在兒童和青少年時期從年長的人那裡,也就是從父母那裡得到各種幫助,我們就會對他們心存感激,并自願尊敬他們。或者我們不再相信自願,而是 通過執行機構,具體如社會福利國家通過相關社會保險,或者通過家庭護理和養老院之類的社會福利機構為老年人承擔起責任。不過如果個人的感恩是以而消失殆盡,當然是很令人遺憾的。
交換在時間上的延遲有兩個層面。在消極交換中,我們放棄互相的自由以換取互不使用暴力;在積極交換中,我們交換義務。第二種交換對雙方都是有益的,它符合所有人的自身利益,同時也是公正的。重建這種合理性是基于人類學事實,即人類是毫無能力,而且也是非常無助地出生的,到相對自立了很長時間後又一次感到無助。是以,人類在生命的兩個階段,即生命開始和結束階段,都需要幫助。根據互利的合法性模式,我們可以得出另外一個公平的義務,作為第二條原則的另外一種形式,也就是第四條老年學原則:在生命最初得到的幫助要通過幫助老年人來回報。
人口結構改變的一個方面,即年輕人的缺失産生了一個問題:年輕人越來越少,他們将來不僅要負擔養老金,而且還要照顧老年人,是以最好刺激志願工作來進行援助。例如,能在今天提供護理服務的人,包括服務于自己的孫輩,将來就可以要求得到護理服務。相反,那些提供不了的人,則要支付經濟補償。
電影《我們倆》(2005)劇照。
老年倫理的黃金法則
另外一個問題是,老年人權利被剝奪,交換理論似乎沒有合理性。因為這裡不是讨論“是否”援助,而是“如何”援助的問題,這一援助不可以降級為經濟交易,即單純的交換。毫無疑問,在與老年人相處中需要道德上的姿态:了解、關懷和耐心。雖然服務業也要求這種态度,但在通常的交易中卻被認為是多餘的。如何進行代際間交換卻基于另外一個觀點。
對孩子來說,幫助的“事實”隻需以交換理論來合法化,而“如何”幫助卻要從尋求幫助的人的需求出發,也就是說要以老年人的需求為導向。我們可以用長期以來得到公認的以兒童為中心的教育理論進行類推,得出另外一個原則——第五條老年學原則,即“以老年人為中心”的老年學的要求。如老年社會倫理的黃金法則所說:“當你是孩子的時候,你不希望别人怎樣對待你,你就不要這樣對待老人!”
正如兒童和青少年需要親切關懷、精神激勵和社會交往,老年人所需的也不僅僅是食物、衣物、床和醫護幫助。孩子想盡早行使許多權利,老年人也想更久并更廣泛地保留他們的權利,既在内心裡,也在空間上。我們為年輕人配備遊樂場、學校和體育裝置,同理也應按照老年人的年齡創造合适的空間,例如社群設施和“自助集合點”,甚至是老年大學。最後,養老院不應被建成“老年人的幼稚園”,除了向失去權利的人進行刻闆的問候别無所長:“嗨,您今天感覺怎麼樣呢,奶奶?”
即使是孩子和青少年,我們也盡可能以平等的方式對待他們,至少不帶那麼多的權威,老年人也應該被這樣對待。我們需要一種“脫離權威的老年學”,這是由老年倫理的黃金法則所證明的:“老年時想怎樣被别人對待,現在就怎樣對待老年人!”
童話《爺爺和孫子》提供了一個典型:兒子和媳婦先是一起把顫巍巍的老人趕下了飯桌,然後給了他一隻木碗,最後又不得不把他接了回來,因為四歲的孫子做了一隻小木碗,說,“等我長大了,爸爸媽媽要用這個碗吃飯”。孫子以此告訴父母,他們也會變老,甚至會老态龍鐘,也是顫巍巍的,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也不想像爺爺這樣被無情地驅逐。
這一要求與另外一個要求,也就是與第六條老年學原則相關:未來的社會和城市必須“盡可能地按照人的年齡”來建設,社會和城市不僅要滿足孩子的需求,也要滿足其他幾代人的利益。
與之前說的幾條相連的還有一個原則。老年人毫無疑問擁有一項古老的權利,即将一些東西傳給後人。這裡所說的并不是在經濟短缺情況下的物質财富,而應當想到“人類的财富”:這裡有生活經驗,也有人生智慧,還有講述能力(例如作為時代見證人)——這一能力賦予當代一個曆史的深度。
但是我們也可以向同齡人講述,互相講述生活的故事,由此還可以建立新的關系。當然,人到了老年,那些早就存在的事很少發生變化,許多人更願意講述,而不願意傾聽。願意傾聽的人總是會面臨下面這樣的問題,正如英國作家喬納森·斯威夫特在給老年人的文章中所寫的那樣,也像我100歲的姑奶奶埃爾澤對小她20多歲的繼妹所說的那樣:“安妮,别說了,你總是講同樣的事。”一個人如果沒什麼新東西可講,為什麼不聽聽别人說的呢?為此必須保留一種能力,而這種能力在老年時通常不會下降,那就是“好奇心(curiositas)”,更進一步說,就是求知欲。
電影《我們天上見》(2009)劇照。
變老是需要學習的
除了對别人的義務,道德哲學也有對自己的義務,其中就包括讓自己完善的義務(例如康德在《德性論》導論第四、五節所讨論的那樣)。學會有尊嚴地老去無疑是其中之一,這裡并不僅是人生智慧的忠告,而是一種真正的道德原則,在康德的概念中是一種絕對的指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點,所需的學習過程有巨大差異。但經驗表明,該過程大概有三個階段(Auer 41996),我們可以将此設想為辯證的三步。
第一階段,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說是“自暴自棄地變老”,讓我們感受到自身力量和社會關系的消失,特别是感受到了衰弱。在對衰弱本質的探讨中,我們借克裡斯托斯·濟奧爾卡(Christos Tsiolka)的小說《隻是一個耳光》(Nur eine Ohrfeige,2012,370)中的一個人物之口來說:“生命過得太快,令人詛咒的死亡卻太長久。”擅長諷刺的人甚至認為年輕人在揮霍他們的青春。
在第一階段,人到老年就恰似得了傳染病,我們一開始并沒有意識到,是以也沒有防護,也沒有服用任何必要的藥物。在與真正的傳染病的比較中,我們當然不能忽視它們的本質差別:我們可以從感染中恢複過來,卻永遠不能從老年中恢複過來,是以,用心理學語言來說,自我價值感不可避免地減弱了。
衰老不可避免,對此的認識卻不必總是痛苦的。因為在第二階段,作為前者的反命題(Antithese),我們可以将内部衰弱學說轉化為有益于老年的學說,而這并不是胡說八道。與年齡相符的利益和關系并不由外部權威賦予,而是必須符合自身的願望和可能性,能為這樣的利益和關系而努力的人就能成功實作“明智、圓滿地變老”。這一變老的原則出現在老年藝術所勾勒的典範中:擺脫競争和職業的束縛,那麼成功無論多少都無所謂。當我們認識到我們不必向任何人證明自己,就會感覺年輕,這甚至讓很多年輕人滿是羨慕、嫉妒。經驗表明,回顧我們的一生,很少有人會遺憾事業上的不成功。更令人遺憾的往往是沒有為家人和親密的朋友花更多時間。因為清廉、自尊、善良和幽默在這時候顯得更重要。
最後,我們到達第三階段,也就是一個綜合命題(Synthese),“開創性地變老”,大概是某種完美結局。我們讓生命的新階段具有自身的特質,甚至能看到某種收獲,并接受那些不可避免的事:剩餘的日子已屈指可數,而我們隻得毫無抱怨地走過去。
近來,媒體也服務于這種對待衰老的開創性态度,例如他們出版了一份題為《給60歲以上的女性》(Für Frauen ab 60)的雜志,封面冠以這樣的口号:“變老意味着某種程度的解放。”即使沒有暗示死亡,我們也很難否認死亡投下的陰影,死亡能扯平一切——死亡讓一切都平等。
富有的、有名望或有權力的人可能會提出異議,他們願意創造更多的社會關懷。但一個可能更重要的因素,即情感上的關注,卻既不需要名望、權力,也不需要金錢。恰恰相反,對這個世界上偉大的人來說,從前的輝煌和晚年的低谷之間的落差是巨大的,可能比普通人要大得多。濟奧爾卡又說:在晚年,我們可以“得到某種安甯”,因為所有人在晚年都會變得渺小,同樣渺小——“隻有在晚年時”,我們才能停留“在一個沒有等級,沒有勢利,也沒有複仇的世界中,而不是在工作中,不是在信仰中,也不是在政治中”。
競争和職業的束縛,以及競争和職業中成堆的義務和完不成的挑戰已經不複存在,我們不再是權力、金錢和名望的參與者,而是觀望者,從前的成功對我們來說無所謂。正常的标準、社會地位、關系,還有金錢,甚至知識和能力都失去了意義。相反,所謂的人類美德登上舞台。
而在多大程度上能做到這些,則是另外一個問題。關于鮑爾薩澤·丹納的老女人的肖像,女作家查蒂·史密斯這樣寫道:“我看着她穿着帶斑紋的皮衣、高貴的絲綢,在其中我看到,隻要一被肉體抛棄,許多貴婦人就開始對奢侈品有着近乎頑固的執着。”(Smith 2017)我們在西爾維奧·布拉特(Silvio Blatter)的小說《十二秒的寂靜》(Zwölf Sekunden Stille)中可以讀到另外一個答案(2004,13)。小說中有一位82歲的資深出版人,他的老闆在58歲生日時要辭職,老出版人對老闆說:“我了解對衰老的恐懼。我快60歲時,這恐懼也折磨着我……而現在,現在我卻無所謂了;現在我知道,我是個老人了。”可是,布拉特接着寫,他“在說這話時樂在其中”。
不可否認的是,我們不能保證永遠有尊嚴而又快樂地變老,我們可以再溫習一下曾經引用過的帕布羅·卡薩爾斯的話:“年老根本就是相對的。如果我們繼續工作,而且總是容易發現我們周圍的美好,我們就會發現,年老并不一定就意味着衰老。”被賦予真正生活藝術的人會将生命視為藝術品,在年老時會顯現歲月的積澱,具有與工業批量生産的産品截然不同的特質。這樣我們就不會衰老,而是用一種更文雅的說法來說,德高望重。
原作者 | [德] 奧特弗裡德·赫費
編輯 | 申婵
導語校對 | 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