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中廟風物略—合肥履痕記

中廟,乃八百裡巢湖景觀之著。昔居廟旁步行街,臨窗觀湖聽浪,不免敲鍵抒懷。

中廟風物略—合肥履痕記

中廟鎮無人機航拍全景

近時筆者小駐中廟,暇間細遊周邊,或瞻古迹存餘,尋自然景物,或駐足岸矶,觀湖天一色之無邊迷茫,聽輕浪吻沙之淺唱低吟,不時沉入對大自然的陶醉,對曆史往事的追思,于是臨窗面湖,敲鍵抒忱,形成這篇中廟風物略。

倘若将巢湖的形狀看成一個孕育在母親腹中的胎兒的話,那麼中廟正處在這個胎兒臍帶的位置,故将中廟稱做巢湖之臍很恰當。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出中廟這樣一個三面環水的半島,曆史的煙雲流淌在這裡留存下豐富的名勝古迹,巢湖之水營造出這一灣江淮間豐沃的魚米之鄉,徽土文化的滋潤、江南江北文化的交彙,形成了中廟獨特的鄉土風情。

一、途中節點:施口大橋、六家畈與四頂山

環湖大道通車後,中廟距合肥甚近,驅車前往,途中有兩個需要提及的地方。

首先是經過濕地公園後向前去不遠處,湖邊有一個村莊叫施口村,這裡是南淝河流入巢湖的地方,施口村于河湖交彙處的東面,這裡一河相隔曾阻斷合肥市區直去中廟的路,非繞道撮鎮不可,而前年修成的南淝河大橋(又名施口大橋)是合肥市最長的一座跨河大橋,這座壯觀的矮塔斜拉橋為母親河增添了一道靓麗彩虹,牽起了市區直達忠廟的連襟通道,如今從濱湖新區驅車循環湖大道前往中廟小鎮,不過二十分鐘車程,途中環湖大道随湖岸蜿蜒伸展,一邊是參差延伸的大片綠色濕地,一邊有波光鱗鱗的湖面漂忽着星星點點的艨艟小舟,山景水色,湖光船影,吸引許多人停車路邊駐足觀賞。

其次在途中路邊近中廟的地方,有一個不尋常的村莊,名六家畈。此村源于南宋時婺源人吳宛廷遷居湖邊茶壺山東,有孫六人再遷至此從事農耕,人丁興旺,蔚然成村,故名六家畈。八百多年來,吳姓聚族而居,商修事業、農耕先疇,竟發展成為合肥東鄉聞名遐迩的名門望族。四世祖吳桢、吳良為明朝靖海侯、江陰侯。五世祖吳镒為監察禦史,繼後巍科顯宦不斷,因而有大量的明清建築的古民居。

這座村莊的不尋常處,還在于清朝末年,村裡一批人追随李鴻章當了淮軍,因鎮壓太平天國有功而升官發财,返鄉後他們大興土木,建起了一座座深宅大院。自近代以來,這裡人才輩出,走出了上百名淮軍将領,如李鴻章淮軍悍将吳伯華,國民革命時期,又有幾十位國民黨進階将領出自村裡,有民國陸軍、海軍司令羅開榜、吳佩之等。在村裡的吳氏宗祠裡,還懸有吳桐仁、吳中英、吳佩之三位中将的金字直匾,廳的兩邊還挂有民初大總統黎元洪、馮國璋等人頒送的匾額。到解放後,不少六家畈籍國民黨高官及家屬避走台灣,有的遷居香港、澳門等地,六家畈成了安徽省最大的僑鄉。據相關資料顯示,六家畈籍的華人華僑有二千多人,分布在美國、英國等17個國家或地區。

值得一提的還有,原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吳邦國便是該村吳氏人。吳邦國委員長曾關心和支援家鄉的交通建設,民間傳有口碑。

六家畈古民居群是江淮地區儲存比較大的古建築群,也為吳氏族人所建,房屋均屬徽派建築,磚木結構,磚雕木雕精細,青磚灰瓦,齊山飛檐,每棟房屋兩邊設有風火牆,建工考究。其中吳毓蘭府宅值得一觀,吳毓蘭當年率軍平洪楊之亂、平撚軍,生擒撚軍首領賴文光,以軍功加布政使銜。吳宅已經過精心修繕,再現當年舊景,今稱吳家花園,是一個值得遊人順路觀瞻的一個好景點。

在六家畈之西、瀕臨巢湖處有一古塔,名曰振湖塔,是合肥地區唯一儲存尚好的古塔。此塔為六家畈吳氏宗族之風水寶塔。塔顯六棱形,高十二丈,七層,建于清光緒十八年。整座塔雕刻精美,其塔最上層頂端繪有仙鶴,淩空欲飛,蒼勁有姿、塔之每層周角上均系有銅鈴,每當風吹鈴動,叮當作響,頗令人發思古之幽情。登塔遠眺,更是瞰覽巢湖風光之絕佳處。

中廟風物略—合肥履痕記

(六家畈的振湖塔)

在六家畈與中廟之間,在緊鄰中廟的地方,還有一座流傳着許多道教傳說的四頂山。相傳東漢道教大師魏伯陽曾在此煉丹。魏伯陽乃東漢道教祖師,是道教最著名的煉丹理論家,他在道教史上的重要貢獻在于,在繼承古代《龍虎經》煉丹的基礎上,将煉丹方法具體化,親自反複實踐,把煉丹過程詳細地記錄下來,達到了當時煉丹水準的最高峰。他所作的《周易參同契》流傳至今,被後世尊為“萬古丹經王”。傳說他當年煉丹時山上留下的丹砂、仙粉,輝映朝霞,放射異彩。四頂朝霞先後被列為“廬陽八景”和“巢湖八景”之一。四頂山上有煉丹池、朝霞寺、朝霞書院、滴蘆井等名勝古迹;有青蛙石、鹦鹉石、釣魚台、都堂石等奇石異景,四頂山正在被開發為旅遊風景區,算是去中廟途中值得一睹的地方。

二、巨石矶上的寺廟——中廟

中廟,合肥人又稱之為忠廟,途中的标牌也各不相同。究竟是中廟還是忠廟?從地理上看,中廟的位置居于八百裡巢湖北岸的腰處,是陸地伸入湖中的一條半島,古因居巢州、廬州中間,也處于八百裡巢湖的中間位置,故曰“中廟”。中廟始建于東吳赤烏二年,曆代屢廢屢修,由于曆代香火旺盛,素有“南九華,北中廟”之說。至清朝末年,李鴻章奏清廷在中廟旁邊建起昭忠祠,祭祀衆多在多年征戰中捐軀沙場的淮軍将士,故漸被人們稱為忠廟。兩名因音近而混淆,但究其本源,應該稱中廟。

踏入中廟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牌坊,上書“湖天第一勝境”,是皖籍佛學大家趙樸初先生手書。再住前去,有一石級向下,當地人稱之為“十八沓”。“十八沓”下面便是伸入湖中的半島,現在稱之為陽光步行街,一大片古樸典雅的徽派建築群映入眼簾。這是一條半面臨湖、半面商業的小街,每逢節假日,遊人不絕,便露出些繁華的光景。走完這段小街至盡頭,便是中廟,中廟鎮就是因這座寺廟的存在而逐漸興起的。

中廟風物略—合肥履痕記

(從十八沓上眺中廟)

中廟風物略—合肥履痕記

十八沓下的陽光步行街

中廟風物略—合肥履痕記

2019年的中廟全景

中廟建在半島盡頭突出湖中的一塊巨石矶上,石矶色如丹砂,突石臨流,形如飛鳳,稱“鳳凰台”。筆者曾問及當地村民,這半島孤伸入湖中,千百年來三面遭水拍浪擊,何緣獨存呢?村民告訴我,他們祖輩居于此,這腳下都是堅硬的大石,中廟所在的地方更是一塊碩大的突出湖面的石矶,故雖常年驚濤沖擊,而巍峨挺立。古廟坐北朝南,橫峙湖岸,淩空映波,殿高壓雲。廟門上有“巢湖中廟”書刻。整個廟宇樓閣重檐飛出,似丹鳳之冠,在晚霞的照射下,燦燦生輝。明代正德年間江西道巡按禦史儲良材曾作《中廟》,詩道:

“湖上高樓四面開,夕陽徒倚首重回。氣吞吳楚千帆落,影動星河五夜來。羅隐詩留仍水殿,伯陽仙去隻山隈。長空送目雲霞晚,兩腋天風下鳳台。”

其中三四兩句早已傳為名句。

自漢代以來,中廟曆代屢廢屢修,在光緒15年,李鴻章倡議集資修廟,盛時共有廟舍70餘間。在中國曆史上,佛道兩家各有所源,有過互相诋毀、卻又互相影響共存的經曆,據說,這中廟在漢代初建時,供奉的是道教人物碧霞元君,傳說她是東嶽大帝的女兒,因常年與父生活在泰山之颠,十分向往自由的生活,故托夢給上山進香的一位道士。這道士便在夢中答應碧霞姑娘,幫助她追尋自由的生活。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這名道士溜進碧霞宮,背起碧霞元君的神像,一路狂奔,落戶在巢湖北岸,從此供奉在這廟中,成了中廟千年供奉的至尊女神“中廟娘娘”。這樣說來,中廟本來是道觀。中廟附近的四頂山也傳說是東漢道教祖師、煉丹理論家魏伯陽修道煉丹之所,山上有煉丹爐、竈遺迹。舊時傳言,山上爐竈雖空,丹氣常在,于石隙中的丹砂殘餘,時而煥發出豔麗燭天之光彩,故有“四頂朝霞 ”之景,也是前面儲良材詩“伯陽仙去隻山隈”句的典故出處,四頂山正在被開發為巢湖邊的一個旅遊景區。

但追溯到魏晉南北朝時代,佛教開始盛行,君王尊佛抑道,影響所至,中廟這個原先的道觀也就逐漸變成了佛教寺院了。雖然變了,但廟中依然有許多道教的陳設,佛道兩教在中廟裡相容相安,你看,在中廟門首,赫然樹立着一雙對頭杆,頭杆是道觀中道士作法時懸挂咒符用的,一般佛寺前面是不大可能有如此高大對稱的頭杆。進入大殿,迎面一幅對聯:“大肚能容天下難容之事,開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便知道中間供奉的是彌勒佛。進入二殿,天井院裡有一口水井。這口水井下連洞穴,洞穴與湖水相連,湖水滲入成了井水,四周是水,卻要掘井,大概還是井水更為清淳甘甜吧。中廟座落在這塊布滿洞穴的石矶上長達2000年之久,堪稱奇觀。二進供奉的是地藏菩薩,與九華山同,看來地藏菩薩與安徽是很有緣份的。後面的第三重寶殿——藏經閣,據說原為三層全木結構,可惜在1948年冬季遭受火災,全部被燒毀。今天遊人所見的第三殿是上個世紀90年代重新修建的,如今底層供奉着觀音娘娘,而樓上,至今供奉的仍然是“中廟娘娘”,也就是道教的碧霞元君,農曆四月十八娘娘生日會期間,人們仍然要來專門向碧霞元君朝拜。兩教合一、寺廟道觀共存的供奉,有些奇怪,也算是中廟的一大特色了。如今的年輕人來此朝聖,見了彩塑泥像就亂磕頭,也不大講究哪位是佛教祖師,哪位是道教娘娘了。

目前中廟正在擴建,擴大的部分多在湖中打樁作為基礎,現在已經基本建成,正在進行内部裝修,擴建後的建築群更為龐大壯觀,表現出臨湖矗起、波濤擁立的風範。

三、昭忠祠,淮軍魂兮歸來

中廟風物略—合肥履痕記

昭忠祠内

中廟最觸動人心,引發遊人的曆史沉重悲壯感和滄桑感的還是昭忠祠。

昭忠祠是我國古代為紀念衛國戰争中陣亡的将士而建的廟宇或祠堂,以昭示忠良将士之意而名。全國有四大昭忠祠,即京師昭忠祠、福建福州昭忠祠、安徽巢湖中廟昭忠祠、遼甯營口昭忠祠。說起昭忠祠,令人想起日本的靖國神社,雖有性質之别,其實功用相近。據《清史稿》記載,雍正皇帝提出要把“自太祖創業後”為捍衛大清江山捐軀的“将帥之臣、守土之官”以及偏裨士卒都供奉祭祀起來,以表彰他們的忠勤節烈,作為天下的楷模,始建京師昭忠祠。鹹豐以後,淮軍崛起,逐漸成為拱衛大清王朝的國防軍主力,無數淮軍将士血灑疆場,亡魂遍野,于是在淮軍發源的故鄉,建起了這座昭忠祠。

中廟的昭忠祠就在寺廟旁邊,相距不過百米,乃李鴻章為紀念淮軍将士而奏請清廷敕建,又稱淮軍祠。這是一座古樸典雅、儲存仍算完好的清末古建築。它坐北朝南,襟巢湖面姥山,氣勢恢宏。祠由門廳、正殿、兩廂組成,共30間,全部占地面積1800平方米。正殿為7間宮殿式建築,梁、柱粗大,殿寬敞,是巢湖市境内最大的古建築。

最近安徽電視台拍攝了一部電視紀錄片《淮軍》,為我們再現了淮軍從在戰亂中崛起、又被曆史潮流所吞沒的可歌可泣的一段悲壯曆史。淮軍作為中國近代國防軍的主力,其大批将領都是從巢湖岸邊走出去的士紳子弟和農民,建立之始便以褴褛之鄉勇6500人船運上海,加入死保上海、攻陷天京的血戰,其代表人物有抗法保台、取得基隆大捷,被台灣人民尊為“台灣之父”的劉銘傳;有平定北韓内亂,抵禦日本入侵,深受北韓人擁戴的吳長慶;有英勇抗擊八國聯軍,血灑天津城頭的聶士成;有英勇機智抗擊法國侵略者取得鎮南關大捷的劉秉璋;有在甲午戰争中,奮力殺敵以身殉國的丁汝昌,還有衆多将士與戰艦一起身沉黃海……他們都是從巢湖岸邊走出去的人。以李鴻章創辦的淮軍各營,大都是由鄉鄰宗族組成的子弟兵,如俗話雲:“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他們在連年的烽火征戰中,付出了無數的血肉之軀,化成為李鴻章和淮軍大将們頂戴花翎上深深的猩紅色。

李鴻章原本就是位很念舊、也很講鄉情的人,這麼多将士随他血灑疆場,他不能不傷悲,如其奏章雲:“父兄子弟從征四方,長往不返,歲時霜露,良足感傷。”于是奏請建祠紀念,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李鴻章對鄉裡子弟的情誼。

為什麼要把祭祀淮軍的昭忠祠建在中廟呢?一是因為淮軍将士的來源主要是以肥西、肥東、合肥一帶為中心的農民,二是因為,鹹豐5年5月,淮軍将領劉秉璋在率領團練轉戰到中廟後,因為好酒貪杯,暴飲而亡。此時李鴻章正率領本部團練在巢縣東關一帶,與清軍副都統忠泰一起與太平軍激戰。李鴻章接到訃告後,急往奔喪。他走後不久,巢湖的清軍就被太平軍打得全軍覆沒,李鴻章因為奔喪撿回了一條性命,便認為中廟是他得以起死回生的“吉地”,是以便在捐資修建中廟後,在附近再興建一座祠堂。

昭忠祠原為三路兩進建築,原建築高大的門樓前有石獸分列。并樹有巍峨的旗杆。現存第二路門廳側房和三路正廳享堂,正廳是供奉淮軍陣亡進階将領神靈牌位的享堂,當年李鴻章曾親筆題聯:“比闾牙戟,誓與同仇,當年蹈刃如歸,真以一心回厄運;列鎮旌麾,号為極盛,此日臨觞太息,應思萬骨聚成功”。前台灣巡撫劉銘傳是威望最高的淮系将領,在建祠時不但自己捐出數百兩銀子,也為昭忠祠撰寫了兩幅楹聯,其一為:“升高以望東關,情随事遷,百戰江淮如昨日;積厚仍歸南嶽,才為世出,再生申甫更何年”。此為回憶淮軍諸将領起自草莽的往事;其二為“九州祠宇相望,魂魄有知,百歲猶思故鄉樂;萬古湖山不改,風雲所聚,群靈疑擁怒濤來”。這是聯想到四海為家、為捍衛國防捐軀的淮軍将士,希望這些先烈的魂魄千裡回鄉安息。時任蓮池書院山長的桐城派大家吳汝倫當時也抱病以出衆的文采和史家的慧眼,寫成了一篇1800餘字的《合肥淮軍昭忠祠記》。祠内以圖檔加文字說明的形式羅列了淮軍從褴褛鄉勇到國防軍主力征戰南北、血灑疆場的各個重大戰役,讀來令人滿面血風腥雨,喟然浩歎不已。

出入其間,感覺中華民族屈辱悲壯的近代史濃縮在這小院之間,令我不禁念起少時背誦過的《古戰場文》:“浩浩乎,平沙無垠,夐不見人。河水萦帶,群山糾紛。黯兮慘悴,風悲日曛。蓬斷草枯,凜若霜晨。鳥飛不下,獸铤亡群。”依稀如見當年江淮子弟們走出江淮的土地,彙入滔滔兵旅,“戰矣哉,暴骨沙礫。鳥無聲兮山寂寂,夜正長兮風淅淅。魂魄結兮天沉沉,鬼神聚兮雲幂幂”的悲壯曆史圖景。好在盡管歲月流逝,英烈們的家鄉并沒有忘記他們。

四、李公祠,無情的歲月風塵

中廟風物略—合肥履痕記

(當年破敗的李公祠)

中廟風物略—合肥履痕記

整修後的李文安祠堂

在昭忠祠東面的小巷裡,進去後向左拐入一扇門,就看到一個農家小院,向右看去,便是如今已經破敗不堪的李文安祠堂。李文安是李鴻章的父親,鄉民傳說李鴻章之是以位高權重,乃是其父李文安一輩子積善積德所至。

鹹豐以後,太平天國起義烽火連天,由于八旗子弟日漸驕奢淫逸,已不堪“剿辦粵、撚”的重任。朝廷情急之下,便命李文安和李鴻章父子回家鄉,以發源于巢湖兩岸的,原是群眾為防匪患而建立的民間自衛武裝為基礎,組建了一支淮軍。李文安作為這方土地上的資深士紳,在組建淮軍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中廟風物略—合肥履痕記

(李文安的全家福)

李文安(1801——1855),号玉川,又号玉泉,别号愚荃,榜名文軒,道光戊戌年進士,官至刑部郎中,記名禦史。是個心地善良的司法官,也是一個很不錯的詩人。

李文安的父親李殿華是個“五十年不進城”的鄉下讀書人,家有幾十畝地。他總不進城,但總想從黃土地上走出去,于是對科場功夫甚為在心。但是他考試總不順利,客場屢次失意,後來就在家設館教教學生和孩子讀書,把希望寄托在兒子們身上。李文安早年讀書讀得很苦。他在兄弟中排行最小,從小身體很弱。别人家聰明的孩子四歲時就開始啟蒙了,他到八歲才讀書。到了十三歲,别人都有考上秀才的了,而他才讀完“四書”和“毛詩”。老爸望着他直發愁,沒看出他是個大器晚成型的人才,還以為他貪玩不用功,就叫大兒子李文煜來督陣,專門管着他讀書。李文煜科場也不順心,考中秀才後就再無長進,也學老爸的樣子,在家開館收徒教書。這個大哥對付小弟也真厲害,每年正月初三就開學,一直要念到大年夜為止,毫不放松。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李文安苦讀到三十五歲那年(1834)才江南鄉試中舉。在這之前,他已經曆了十數年的寒燈煎熬,其間也當教書先生,或收徒,或倌于人家,但自己的功課絕不放松。中舉後又過了四年,終于考中了進士,這時他已快四十了,度過了他人生的大半截(見李文安《都門望雲思鄉賦》)。

李文安性格比較内向,“資性中下”,但他萬事心中有數,眼力不差,同年中始終與同年中進士的曾國藩拉得挺緊。那時曾國藩不過是個普通的京官,初任翰林院侍講學士、内閣學士,不過是個編編史書的閑官,後來才當上禮部、兵部、吏部侍郎(相當于現在的副部長)。而李文安早早地就安排兩個兒子李瀚章和李鴻章去拜曾為師,跟其學“經世之學”,一旦到了他們奮發進身的時候,就派上了大用場。這大概是李文安貢獻給他的家族的最高智慧。

他本人作為司法官清廉正直,方剛厚重,堅持依法斷案,每到秋審最後斷案的時候,披覽案卷總到深夜,力求準确地量刑,不冤枉一個好人,“庭诤面折,人有包老在世之目”。但他“以倔強不苟合,不獲于上官”(李鴻章為其母親寫的《墓志銘》如是說)。其實,曆來官場上都是如此,做事既要認真,又不能太認真,要看是什麼事。你什麼事都太認真了做官就不讨巧了。問題是李文安安徽人的脾氣,凡事都太認真了,就必然不讨上司的喜歡,是以他始終沒能當上“部級幹部”。他們同年中别人都升得挺快,他弄來弄去還在看監獄。

葛虛存所編的《清代名人轶事》裡面,記載這位老先生是位躬行的君子,忠于職守的官員。李文安是京城裡刑部的執法官,曾任主管廣西、奉天、山西的司員,當過提牢廳和秋審處的主管,掌管着犯人的生殺大權,還親自管理過兩個監獄。照理說,這可是個肥差,哪個犯人的家屬不有求于典獄長呢?而李文安在刑部一幹就是十八年,一貫秉公辦事,官私毫無閑言,最後官至督捕司郎中,記名禦史,這個職位來得實在不易,完全是他二十年寒窗苦讀、勤于職守的結果。

清朝刑部的兩個大獄,竟然關押了五萬囚犯!每個監獄從南到北往返一圈五裡地,兩個監獄他每天都要巡視一遍,每天走一遍就是十來裡路,他總是堅持每天親自到場巡視,僅僅這一點就很不容易。虐待囚犯在當時司空見慣,在他所管的囚牢裡,按慣例,所有的囚犯每頓飯每個人隻能分到一勺,是以往往吃不飽。為防止虐待囚犯,李文安管理分發飯食時必使每勺皆盈滿,囚飯往往做得粗劣,難以下咽,為此他都會親到廚間,認真嘗一遍犯人的飯食,又自己捐米熬粥,以讓過了吃飯時間才收押的犯人能吃上飯;監獄裡瘟疫容易流行,他常預備藥材以備疾病流行的季節救急使用,并懇切作願文向神祈禱保佑犯人們平安;夏天他則自己花錢捐蒲扇,每到秋天各司捐棉衣,他更在每所添棉被十二條,以備發汗養病的犯人使用。李文安在《貫垣紀事》裡另有一詩表明了他為官即是行善的态度:

“每思工部千間廈,更愛香山萬裡裘。我且按囚給大被,鋪秥草刈野塘秋。南北奔馳十裡程,衣冠整肅踏沙行。給籌魚貫分餐際,堪念嗷嗷待哺情。衣冠整肅待衙參,每日平安竹報谙。常願兩監無病帖,論功不厭紀窗南。”

一些正直的同僚看在眼裡,寫詩贊頌李公的德行,有《詠李玉泉先生為提牢詩》為證:

“一湯一飯淺深量,是否堪餐每自嘗。甘苦可推軍十萬,獄中留得姓名香。晚飯散過号腹來,雙眸炯炯不勝哀。獄中幸有推恩米,例自先生到此開。棘牆深閉見天遙,溽暑熏蒸未易消。賴有仁風吹隔座,蒲葵五萬共招搖。托缽沿門醵俸錢,秋深檢點補黃棉。先生更給病囚被,寒到圜扉不聳肩。”

誰知好景不長,不幾年,“一聲霹靂震天響”,太平天國狂飙興起,在八旗兵不堪一用的困境裡,清朝皇家不得不寄希望于有才智的漢族士大夫解朝廷搖搖欲墜之勢,李文安與其子李鴻章奉旨回鄉編練鄉勇,他們隻得卷鋪蓋回合肥老家了。不僅沒有官做了,而且“讀書做官”一下子成了“招兵買馬”、書生打仗了。李氏父子進士面對老家安徽的省城安慶失守的嚴重局面,隻好感歎“生于末世運偏消”了。亂世出英豪,這對父子進士在紛亂中合謀共舉,從聚集鄉勇到建立淮軍,從此譜寫了一段淮軍支撐中華社稷的悲壯史話。

李鴻章奏請清廷建昭忠祠獲準後,安徽巡撫沈秉成在接到李鴻章關于修建淮軍昭忠祠的咨文後,便也向朝廷上奏,說合肥、巢湖兩縣士民至今感念李鴻章之父李文安保衛鄉裡的業績,請求在中廟昭忠祠附近敕建一所紀念專祠,得到朝廷允準。是以,建昭忠祠時,同時動工興建的實際上是兩座祠堂,即淮軍昭忠祠和緊鄰其東的李文安公祠(簡稱“李公祠”)。李公祠的規模略小于昭忠祠,如今昭忠祠舊貌依存,得到維修擴建,而旁邊的李公祠卻隻剩下一隅斷垣殘壁,破敗不堪了,何時能得以維修并重建就不得而知了。遊人在參觀昭忠祠後,大多不知道在東側後面,還有一個李公祠。筆者看到的李公祠,不僅破敗傾圮,而且周圍淪為漁民處理魚蝦的腥穢之地,不禁生出一番懷古傷感之緒。

五、姥山、船塘與鄉土風情

浩淼煙波的巢湖湖心,聳峙着一座氣勢不凡的橢圓形島嶼,這便是巢湖的第一勝境姥山。傳說古時陷巢州,焦姥舍身濟世,變成此山,故名。姥山海拔105米,面積0.86平方千米。山呈橢圓形,遠看是三山,近瞧有九峰。據《南塘通志》記載:“姥山,又名南塘。”中廟鎮距姥山島約4千米,是離姥山島最近的半島,是以上姥山島,一般都從中廟乘遊船,或者乘汽艇。姥山島不僅山絕、水險,景緻秀美,而且名勝古迹衆多,令人流連忘返。

姥山曲岸懸壁,水闊天遠,身披松竹,常年青郁,岸邊遠看三山,湖中船帆如織,近瞧九峰,如青螺浮水,蓬萊界外。郭沫若曾在此盤桓,信筆揮毫:“遙看巢湖金浪裡,愛她姑姥發如油”。如此浪漫!何等風流!姥山四季色美,仿佛色調各異山水畫。陽春三月,山嶺新綠,湖水蕩漾,桑麻楚楚,桃花夭夭,翠柳輕拂,百鳥鳴啁,最宜觀光踏青;盛夏炎炎,姥山花香撲鼻,綠樹蓊郁,清涼可人,最宜避暑重垂釣;仲秋,藍天白雲,倒映湖面,湖天同彩,果實累累,一派斑斓景象。姥山特有“空山傳音”,又稱“空谷傳音”、“石鼓傳音”,乃姥山一絕。當遊人從緩坡上山時,腳步稍重,便可聽到咚咚響聲;順着崎岖小道鼓聲走,可見20多處奇洞,大能容百人,小可藏二、三十人,洞内鐘乳怪石琳琅,曲幽險妙。在山腳南側有一舊稱“南塘”的港灣,系元末抗元将領俞通海、寥永安等率水師屯寨姥山時修建。船塘全用石頭壘成,曆500多年風吹浪擊,巍然不動,風貌依舊,遺迹依然可見。

中廟風物略—合肥履痕記

(姥山島文峰塔)

文峰塔是姥山的第一名勝。文峰塔伫立在姥山之颠的筆架山上,循崎岖靜幽的青石斜坡小道向上便至,雄偉壯觀的文峰塔是觀賞巢湖風光的最佳處。傳說焦姥登塔可以更好地看望姑山,故又名望兒塔。此塔始建于明崇祯四年,廬州知府嚴爾圭倡建,建成四層,因農民起義而辍工。清光緒四年,李鴻章倡捐,委江蘇候補道吳芬續建三層完工。塔共7層,133級,高51米,系條石青磚結構,八角形,層出飛檐,每檐懸鐵鈴,内有磚雕佛像802尊,匾額題詞25件。因建塔是為了顯示地方人文之勝,故名文峰塔。有民謠雲:“姥山寶塔尖一尖,廬州府裡出狀元。”塔身由外壁、畫廊、塔心三個部分組成,奇巧堪絕。塔門刻有“雲梯”二字,其上層樓巍峨。進入塔内,門梯交錯,左拐右旋如入迷宮。塔壁四周均有石刻匾額:“文光射鬥”,清人吳疏芳“姥山歌”石刻。塔身由下往上逐層遞減,盤旋而上,直達塔頂。塔頂内清代兩廣總督李翰章題寫的“舉頭日近”匾額,和盤托出遊人此時此地的全部意境。人立其間,隻覺風聲呼嘯,銅鈴叮當,如立雲端之上。倚欄眺望,煙波浩蕩,水天一色。世間萬象,盡收眼底。七級古塔淩虛,萬波環迎,氣勢恢宏。湖光相映,十分壯觀。登塔憑窗遠眺,但見水光潋影,驚濤擁雪,遠山岚影飄渺,鷗鹜帆樯齊飛,令人逸興遄飛,心曠神怡;其下則危崖蒼波,每當落日銜山,大有海市蜃樓之奇觀,隻覺空靈欲去。

聖妃廟,在姥山之九峰之一的羊山上,倚山麓而望湖而建,廟祀主湖女神神聖妃,即焦姥,故俗稱“仙姥廟”,又稱“姥山廟”或“娘娘廟”。廟始建于漢末,晉代敕封“聖妃廟”。唐詩人羅隐、宋詞人姜夔均有詩詞吟詠此廟,镌刻于廓柱上。唐羅隐《登聖姥廟》詩中“臨塘古廟一神仙,繡幌花容色俨然”,即指此。清代光緒年間,李鴻章倡修文峰塔時,曾重修此廟,為建兩進十四間磚木結構之殿宇。清末湖南人陳有讓撰聯:“福曜仰坤靈,攝萬頃湖光,直溯中流砥柱;慈雲宏厚載,看千樯帆影,如登坦路少驚波”。

從島上歸來,尋一湖邊酒家,在湖光與暮色中與友把盞對飲,與鄉民漫叙,更體味到中廟鎮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與曆史傳承,形成的别具一格鄉土風情。

俗語雲:“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長期以來,巢湖豐富的水産資源,使得中廟的鄉民逐漸形成了以漁為生的習慣。中廟的許多人家都有漁船,農時耕種于湖畔肥沃的土地,開湖時便下湖捕撈。在中廟街的東面,有一處水灣,是中廟漁船停泊的港灣,在封湖期,大量的漁船停泊在這裡躲避風浪,形成了一片船橹鱗次栉比的壯觀景象。

中廟風物略—合肥履痕記

(中廟船塘裡鱗次栉比的漁船)

在巢湖裡捕魚有各種方式,有大的漁船,更多的是中廟街上建造的一種鐵殼船,船尾裝有柴油機驅動的水輪,動力大的裝有兩個水輪驅動。這種船運動靈活,速度快捷,船價約在二十多萬元,很适合在巢湖中捕撈作業。另有一些人力劃動的小劃船,在湖裡捕撈些小魚蝦也是很輕便的。這裡的漁家都有一些專門用來捕撈蝦子的工具,主要有蝦罾、篾籠、方籠和甩籠等,每年都有一定的期間規定漁民隻能捕撈白米蝦而不能捕魚,那時這些各式各樣的蝦籠便大顯身手。為了保護巢湖的魚類資源,巢湖每年春夏實行半年的封湖禁漁,這期間,大部分漁民都忙于農耕,還有一部分把主要精力投入在旅遊商業服務上。随着近年來旅遊者的日益增多,旅遊商業也逐漸成為鄉民們的一個重要收入來源。

中廟風物略—合肥履痕記

(中廟漁民自制的捕魚小船)

從外地來中廟旅遊,先要經過一個牌坊,牌坊上是皖人趙樸初先生題寫的匾額:“湖天第一勝境”,其後來到一個台階,當地人稱做“十八沓”,台階上,是自然形成的魚市,當地漁民在這裡售賣剛剛捕撈上來的各種魚蝦和螃蟹,價格比城裡市場上明顯低出一截,野生和新鮮是其賣點,湖魚的天然鮮美自不待言;台階下便是一片徽派建築的步行街,步行街延着湖伸展,通向中廟,步行街上有名目繁多的店鋪,主要有五大類:一是售賣巢湖中捕撈上來的魚蝦制品,如白絲魚、小白魚、白米蝦、銀魚、面魚、刀魚、青魚(又叫黑鲩)、鳙魚、鯉魚等制成的魚幹,這些魚幹都是漁民自己捕撈制作的,有的直接曬成魚幹,有的加少量的海鹽淡腌,魚蝦的加工是一件很辛苦的勞作,又髒又累,好在當地人多年制作,手法相當純熟。二是售賣當地養殖的珍珠工藝品,鄉民從當地養殖廠買來珠蚌,剖開後取出珍珠,根據大獨幕喜劇質不同分類,再編織成琳琅滿目的珍珠工藝品,價格很便宜,而且絕無假貨,很受遊客歡迎。三是為遊客服務的餐館。這裡的餐館不同别處的特點,在于主菜都是用剛從湖裡捕撈上來的魚蝦等湖鮮制作,筆者試吃過幾家,廚師的手藝水準相當了得,再加上各種湖産魚蝦真材實料的原生态味道,其鮮美令人不忍住箸,長久回味。四是各種旅遊工藝品,琳琅滿目的色彩就引人駐足流連。五是湖畔生産的各種土特産,如農民自制的幹菜筍、各種當地産的水果、新烤制的大麻餅等,勾起遊人記憶中遙遠的鄉土情懷。

與中廟半島相對的東面一個小些的半島尖上,還有一處白衣庵。庵是女子修行者居住和生活的寺廟,它與中廟隔着一片湖水相對,似飄浮于湖中。筆者散步至此,吸引目光的是庵人種植的菜園,繁茁鮮嫩一片,油然生采摘之欲而終離去。

湖畔有近些年建立的碧桂園等别墅、小高層住宅區,這些建立的小區多順着湖岸延伸,面湖而矗,是休閑度假的絕妙處。最近地方政府正在着力調整中廟鎮陽光步行街周圍的商業街環境,努力把這裡打造成更加美麗的親水旅遊度假小鎮。

暮色漸濃,湖邊倚欄放眼向南,晚霞斜灑在遼闊的湖面,映照天地,湖光滟影與不遠處湖間漂浮的姥山,與星星點點的船影,構成一幅壯闊的色彩斑斓的山水圖景,使人沉浸在飄渺靈動的氛圍中,享受着如詩的夢幻境界,那些紛擾的世事與煩憂似乎随波蕩去,充滿胸襟的隻有被大自然擁抱的溫馨,隻有物我合一的暢逸情懷在腦際奔湧,在天地間彌漫……

補記:

此篇寫于2012年左右。如今中廟經整修改觀甚多,如重新整修了李公祠、十八沓上的岸邊修建了亭榭,白衣庵已經重新翻建等。

據本人查資料,今十八沓上的小市場停車場,古代原有一古塔,古人眼光獨到,此地建塔太适宜,可惜古塔今已不存,連曾經有塔也鮮有人知。

中廟半島後街徽派建築群很優美,如與船塘結合整建成商業街和風景地,極佳,期望商業早日繁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