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般人不知道中國的絲綢分為南北綢,南方是江浙滬一帶的桑蠶絲制作的絲綢,而北方,則是膠東一帶的柞樹蠶絲制作的柞絲綢。
北方的柞絲綢發展較晚,起始于明代末期,鼎盛于清代的鹹豐和光緒年間,民國20年前後走向沒落,至今一蹶不振。
北方絲綢以山東昌邑市柳疃鎮為中心點,向周邊發展。為什麼會是柳疃,而不是膠東沿海便利的煙台青島等地方呢?
這裡面有一段故事。
崇祯十五年(1642年),清軍第二次攻入河南、山東等地,昌邑失陷,史稱“壬午兵燹(xiǎn)”。在此次兵燹中,23歲的姜士桢被清軍擄去。第二年初,清軍班師,李士桢随軍來到遼東,被正白旗佐領李西泉認為義子,遂由姜氏改姓李氏,為李士桢。
李士桢是曹雪芹祖母之伯父,他曆仕至浙江布政使、江西巡撫、廣東巡撫等職,兒子李煦自幼陪伴康熙讀書,二十幾歲便上任蘇州織造,并監管鹽務。而随後李士桢族弟李月桂的女兒李氏嫁予曹寅(時任江甯織造,曹雪芹祖父),由于他們二人身居織造要職,又同時監管鹽務,再加上兩家的親戚關系,緻使李、曹兩家之間變的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特别是康熙末年,經過李煦、曹寅二人在官場及經濟上的積累,兩家成為名噪一時的豪門貴族,但同樣由于他們兩家與大清皇室之間的親戚恩怨,導緻後來被抄家流放,走向破落。目睹了家族從鼎盛走向破落曹雪芹,便将以自家的故事經曆,寫成了曠古絕今的鴻篇巨著《紅樓夢》。
不好意思,說遠了。我們還是回到柳疃來。
早期的紡織機
由于李煦和家人經常回昌邑,看到家鄉有人養柞蠶,便将南方紡織工藝帶了回來,用柞蠶繭進行紡織,哪知紡織出來的綢布雖然比不上浙江一帶的絲綢輕盈,但是厚實耐穿,更可貴的是,柞蠶絲綢穿在身上,出汗不沾身,不像南方絲綢那樣黏糊糊的貼在身上。
在康熙年間,柳疃一帶由于都是鹽堿地,适合種植柞樹,是以最初就發展起來了。經過一百多年的發展,到了鹹豐年間,柳疃街上有了十幾家作坊,還有專門買賣綢布的商鋪。一些精明的柳疃人用包袱背着綢布下南洋、闖關東、走關中。到了光緒年間,山東柳疃的絲綢買賣到達鼎盛時期,柳疃生意人的足迹到達了歐美國家、地中海國家、非洲、大洋洲燈地方。當時在國外做買賣的生意人,隻要在信封上寫上“中國柳疃”,就能準确無誤地寄到家。
到了19世紀末,大量柞綢的輸出,換回源源不斷的白銀,使白銀市場繁榮,買賣興旺,遠近銀商來往不絕。
柳疃街上的銀号,一度達到二三十家,那時尚未出現廣泛流通的銀鑄币,對銀兩的使用還要差別是實銀還是虛銀,實銀是确有其物,虛銀則是實銀的價值符。實銀的種類很多,成色、重量等不一而足,重量的标準是“平”,全國各地的标準各不相同。
柳疃白銀市場所用重量标準稱為“昌平”。“昌平”96.2兩等于“煙平”100兩,“煙平”100兩等于“申平”98兩。“昌平”比外地“規平”都大,銀價也比周邊地區低一二百文,是以赢得了外來銀商的好感,在全國各地享有信譽。柳疃的銀價也成為全國白銀價格的風向标,煙台、青島、上海、天津、北京等地白銀市場的交易,無不聞柳疃白銀價格動向而變動。
柳疃的絲綢都是現銀交易,各地來的銀兩的成色不同,當時清政府允許各省自鑄銀元,柳疃“以區區市鎮,而有爐房八家,其輸入者可知矣”。逢三、八柳疃大集,銀商絡繹不絕,濟南“義聚隆”錢莊、青島“利元”銀号、煙台“福順德”錢莊、濰縣“德盛昶”彙兌莊,都來柳疃辦理内外彙兌業務、白銀交易,數目相當可觀,最多時一天的成交量達到十幾萬兩。
這時,柳疃白銀市場上的交易,已不單純是白銀了,與印度、印尼、馬來西亞、新加坡、菲律賓、日本、北韓等皆有金融往來。墨西哥的“鷹洋”、孟買的“站人洋”亦流通于柳疃的金融市場。
由于各地銀價不一,銅币與銀币的兌換比例各異,因而出現一批銀錢販子,此買彼賣。“銀子市場很大。外地和當地大買賣的銀子大量湧進柳疃,五天一個銀子市,都把閑銀子拿到市上出賣。
絲綢價和銀價一天一個行情,掌控在大銀号和大商家的手裡。在這種情況下,催生了一種賭博性質的交易手段,那就是“撞銀”,“撞銀”也叫“撞兩交”,就是類似于期貨交易的預測。在交易還沒有開始之前,買賣雙方言明數量、價格及聽價日期,立一憑證交給擔保人,當時不作貨币交易,到規定之日,看銀價的漲落來确定誰掙誰賠,按照憑證來找補差價。
這種類似期貨的交易,容易形成投機取巧,或是牟取暴利緻富發家的,或是本利折光傾家蕩産的,容易出現糾紛,甚至出現非正常人命死亡的。
柞蠶繭
打個比方,外地綢商甲向本地綢商乙,定下了一千匹綢布,每匹實銀十一兩,這時候一兩足銀能夠兌換銅錢一千二百文。交割日期在一個月後。不料一個月後,受市場的影響,綢布漲到十八兩,一兩足銀隻能兌換銅錢一千文。但是根據雙方的協定,乙方仍必須按十一兩交割,一匹虧七兩,一千匹就虧七千兩,但是按照銅錢的兌換率計算,乙方實際虧損的,在一萬兩以上,頓時間就傾家蕩産了,走投無路隻能自殺。
在過去,市場交易雖然用實銀,但最終銀兩還是要與銅錢兌換的,老百姓的生活,并不是如電視劇中那樣,在飯店吃了一餐飯丢出一兩銀子那般豪爽。老百姓的衣食住行,都是以銅錢計算的。
也有買賣蠶繭的,甲乙雙方約定一萬斤蠶繭,每斤實銀二兩四錢。到了交易的時候,蠶繭落價到一兩七八,如此賣蠶繭的就賺大了,買蠶繭的不管市場的價格多低,都要以原定的價格交貨,否則定金就沒了,虧得更多。而且影響聲譽,往後的買賣根本沒法做了。
凡是“撞兩交”的都是些大戶,手裡有錢,做金融冒險投機生意,認為自己可以掌控局面,可是往往局面被人利用。赢了,撞着了,賺一大筆;輸了,一蹶不振。
随着柳疃絲綢的沒落,“撞銀”這種賭博方式也漸漸消失了。但是這種預測性質的期貨交易手段,被外地人引到了上海灘,在洋人的交易所,換上另一幅馬甲,很快風靡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