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九月九，我沒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雅興，卻孤孤地來到父親沒有門的土屋前，斟滿了三盅酒，雙膝跪地，哽咽失聲:爹，您醒醒啊，相别五十一年了，兒子今天……為您敬酒。
1982年秋涼乍起的一個日子，我正在村國小任教，您委縮着本來就不高的身子來到學校，告訴我，生産隊今天分牛，還說自己做了一個不吉利的夢，怕運氣不好，讓我回去參予抓阄。還告訴我千萬别抓傷了母牛，母牛不扛活兒。
幾天前，大隊拖拉機站散夥了，拖拉機當廢鐵賣了。緊接着各生産隊分地，我家十口人，分了二十畝地。當時人心渙散，飼養員知道這些牲口馬上要分賣給農戶，也是有一槽沒一槽的，許多牲口都掉了膘。為此，父親就和母親半夜三更，趁着我們熟睡的時候，老兩口給老天爺燒香，磕頭許願，希望神明開恩，讓我們家能分得一頭能獨犁子獨耙的大犍牛。
我手氣真的不錯，伸手摸到了那頭粉白大老犍的号，這頭牛是生産隊的霸王牛，一上了套，“不須揚鞭自奮蹄”。可牛價也評得爆勁兒，扣除我們家人的應攤款外，我們還要拿出218元。這對于當時的物價和人們經濟狀況來說，讓人心生怯意。父親抽了一陣煙袋，有底氣道地:“羊毛出在羊身上。有咱這頭牛，它不僅會替咱還賬，”他用煙袋杆兒指着三個未成年的弟弟，“将來，說不定還能為咱家馱來三雙兒媳婦兒哩。”轉即，換了語氣，“我相信，人不虧牛，牛也不會虧人的。”
從那時候起，在父親的眼裡，牛是寶貝，是我們全家的家當。在他心裡，别說我們，就連他咿呀學語的孫子也沒有這犍牛挂他的心。白天抽空他就去為牛割青草，半夜三更就精心飼喂。眼看着牛一天天比原來肥壯起來，父親叼着煙不免有些得意，他說:“到明年收了秋，這牛賬還完了，說啥俺也得買瓶永樂仙酒，好好喝個痛快。”
沒曾想，第二年收秋時牛被人偷走了。全家人東尋西找，也沒個音信。茬子地出來了，眼睜睜地看着地種不上，想借親戚鄰居的牲口，人家不是說自已的地還很多沒紮犁尖，就是說牛累病了，幾天了就是不吃草。父親絕望了，在連陰雨的日子裡他大病一場，我知道這是心病，就把我的想法告訴父親:麥，三個月種，一個月收，說不定老天爺明年叫收晚麥呢？沒牲口，咱有人啊。父親歎了一口氣，艱難地點了點頭。
天終于睛了，父親也能吃一碗飯了。那天下午，我和妻子趙小參給相關老師調了課，我們和大弟與大妹一起去拉犁子，父親在後面扶着犁把兒，他低着頭，一聲不吭，我們深一腳淺一腳拉着繩套向前吃力地走，有時犁偏了他好像也沒什麼察覺，到太陽西斜的時候，回頭看看，犁的不到三分地，且深淺不一，曲曲扭扭的。父親停下犁子，對正在後面打坷垃的母親說:“都别幹了，歇歇吧。我回去抽一袋煙再說”。我們等了很久也沒見父親從村子路口走出來，原來，他承受不了家人當牲口用的情景，承受不起這個積重難返的家，以半瓶1059農藥結束了自己的人生。一個月後，再看不到家庭曙光的母親因愁懷難解，導緻突發心梗，也撒手人寰。
此刻，我端起第一杯酒:爹，兒子告訴您，您剛走後，咱國家開展了“嚴打”運動，那個偷咱家牛的盜竊團夥被繩之以法，他們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爹，喝下吧！這是社會正義戰勝邪惡的勝利之酒。
第二杯酒，您一定會喝得很高興。我要告訴您和母親:你們走後，我們的家經曆了難以想象的困難，我與小參在重重困難中站起來了，并支撐起這個破敗不堪的家。現在，這個家在團結和諧中蓬勃向上，人丁興旺，家道昌隆。為此，黨和國家給了我們很多榮譽，我們的家庭先後被評為縣、市和省級文明家庭，全國十大最美家庭，同時，小參被評為全國第五屆道德模範，現在您的孫子們正在各個不同的崗位上為國家和人民奉獻着自己的聰明才智。
爹，喝下吧！這是幸福之酒。
第三杯酒。我要告訴你們，我們的祖國經過改革開放的陣痛之後，現在已經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最近，黨中央召開了二十屆三中全會，為我們的國家繪制了新的藍圖，這将使我們的祖國走向一個新的曆程。我想，九泉之下的您，也會為之震撼，為之喜極而泣。
爹，喝吧！喝下這杯酒，當鬼也光榮。
爹，這酒還是咱縣原酒廠的永樂仙，在社會上已成為稀世珍品。為聊慰您生前的願望，這瓶酒是我通過一個朋友下了很大功夫才找到的，昔日曾被作為中南海迎賓佳釀，它塵封五十多年，來喝下吧，不願您成仙，願您在那個世界永遠快樂！
爹，娘，來年九月九，請等候在你們的家門口，您的兒子再來敬酒，再來問候。
草于2004年10月1日夜
編輯：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