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想特地聊一下。
已經好幾天了,還是沒辦法接受這樣一個事實——
一個很喜歡的導演與很喜歡的演員。
居然拍出了如此“難評”的電影。
甯浩+葛優,繼《我和我的家鄉》後再度合作,延續好人張北京的IP。
《家鄉》在當年摘得國慶檔票房冠軍,甯浩、葛優的《北京好人》是其中口碑最好的短片。
本來以為,有這兩位打底,加上這個國慶檔唯一的喜劇片加成,怎麼着也不會很難看。
然而。
豆瓣6.2,票房1640.2萬,成了一個無人關心的小透明。
是意外滑鐵盧嗎?
Sir倒是覺得,甯浩的這部“史上最差”。
出現得并不意外——
爆款好人
01
瘋狂的好人
甯浩從來是關心當下的。
他的習慣是,把一個人置于當下的環境裡,用價值觀産生的沖突,質疑某些荒誕而不合理的現象。
聊的,是人的處境。
就拿《紅毯先生》來說。
老派的明星進入新時代的網絡輿論場,發現他當初堅持的那些品質都失效了。
表演失誤,變成了“成功”——
劉偉馳(劉德華 飾)一邊念着網絡潮語“666”,一邊對着手機拍短視訊。
敬業展示,又成了負面輿情——
劉偉馳發了段沒用替身、親自摔馬的視訊,誰料到引發全網保護動物的聲讨。
這些。
其實是對自我,和這個時代的全盤懷疑。
在這個基礎上。
《爆款好人》,其實是對《紅毯先生》的一種精神延續。
隻是視角更大衆了。
故事說的是,一個偶然的機會,普通的哥張北京(葛優 飾)的維權視訊紅遍整個網絡,年近70的他突然變成了一個“網紅”。
怎麼辦?
他選擇利用這個機會,幫助更多的人,以提升自己的形象。
于是。
健身房跑路,辦卡錢退不回來?
“維權哥”給你曝光,大隻佬也得老老實實退錢。
公園被單車霸占,大姨們的舞技無處可施?
“維權哥”親力親為,帶着哥倆深夜挪單車。
小區池塘蛙聲一片,吵得附近居民睡不着覺?
别急,“維權哥”這就去下水抓蛤蟆,讓蛙聲變成“哇,好香的爆炒牛蛙”。
“西北玄天一隻鷹,維權就找張北京。”
牛仔帽一戴,隻有你想不到,沒有張北京做不到。
就算被寄律師信,被石頭砸窗戶,張北京都不退縮,要把好人好事做到底。
問題是,“好人”能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嗎?
甯浩給出的答案是否定的。
于是。
張北京遇到了阿米克星人李小琴(李雪琴 飾),發現她獨自帶着孩子北漂。
眼瞅着她因為自己的維權失了業、賠了本,在無人問津的直播間賣香皂。
張北京的好人DNA動了,決定替李小琴帶貨賣香皂。
可一個維權部落客去帶貨?
在他看來,這是“維權哥”在行俠仗義。
但在網際網路思維裡,這叫“人設崩塌”。
于是,一場網暴行動自線上發展到線下,讨伐“維權哥”成為了流量密碼,無數網友蜂擁而至,将“維權哥”變成了“戲精哥”。
翻車了。
為什麼?
隻是因為當下的網絡文化裡,本就沒有好壞。
隻有話題。
說白了。
在《爆款好人》裡,甯浩是想再次複現《紅毯先生》的主題:人和人之間的無法溝通。
阻礙溝通的厚牆是什麼?
表面上,是新舊文化發生沖突時,老一派人對新的文化世界蒙圈了。
但更深層處,是一種非理性的力量橫亘在人與人之間,阻攔了溝通的有效性。
而網絡不過是将此放大、發酵、推到極端。
02
不切真的創作
看起來還是個挺不錯的諷刺電影是吧?
其實并沒有。
就像《爆款好人》的豆瓣短評裡,出現了大量的質疑。
人們評價其——
過氣、降智、低俗。
為什麼?
還記得兩年前,在《十三邀》裡,許知遠曾問甯浩,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建構方式是什麼。
甯浩說了一個詞——
切真。
也就是說,要時刻關注當下,與當下的思潮同步,才能做到把握時代風向,走在人民群衆的一方。
隻可惜。
在Sir看來,《爆款好人》的最大問題,恰恰是不切真。
仔細來看。
這裡面有對時代風向的遲鈍——
比如網絡。
沒錯,甯浩也在質疑這個流量時代。
《爆款好人》裡,他直接全面鋪開網絡視訊文化生态,告訴你,爆款是如何誕生,又是如何隕落。
張北京來到MCN公司。
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條直播連廊,隔成一個個小房間,擺放着一個個手機架。
操控着無數人喜怒哀樂的網絡紅人,此時就像動物園的動物一般,關在玻璃房裡對着鏡頭使出十八般才藝。
美妝、跳舞、書法、萌寵、搞吃播、休閑生活、123上連結……
一路走過去,就像在手機上刷抖音。
他們還隻是網絡公司的門面擔當,真正操盤的“中樞神經”,還在看不見的台後——
數以千計的手機,連着數不勝數的水軍,掌控着幾十億的流量資料。
爆款、熱搜、網紅,原來幕後都少不了水軍們的推波助瀾。
但問題是。
如果放在幾年前,這或許是個新鮮的話題,但在2024年聊這些,是不是有些稍顯淺顯了?
這仿佛是甯浩所質疑的網絡紅人正在做的事。
而不是一個知名導演能表達的全部。
同時。
不切真的原因,也有錯位——
舉個例子。
愛情戲。
在甯浩的電影,好色的、帶着點兒猥瑣的中年人,幾乎是标配。
過去,是笑點制造機。
但放到張北京身上,卻有一種違和感。
年近70的他時不時跟女朋友(劉敏濤 飾),講講情話,摸摸小手,吃燭光晚餐,再眉來眼去地暗示“該什麼一下了”。
這種戲碼。
觀衆看葛優從年輕玩到現在,早已既不浪漫也不有趣,還透露着一股哪怕片中人先開涮也洗不去的油味。
而更失望的,這裡的不切真,還有懸浮——
雖然影片标榜着“小人物的草根喜劇”。
但在電影中,小人物卻消失了。
北漂媽媽李小琴,住着地下室,幹着入不敷出的直播,家裡卻擺着大鋼琴,還找了名師學習。
被扣了400塊就肉疼的張北京,住在北京二環,帶獨立小院,花980塊買一頂假發。
是以像什麼呢?
就像一個與這個世界并沒有緊密地接觸過的人,突然間要低頭看世界,發現了一些衆所周知的常識。
這裡當然有着一定的真實。
可這樣的真實,又是依托于一個略顯懸浮的故事,和并不好笑的橋段之上呈現出來的。
最終很上帝視角地告訴你——
一切皆是浮雲。
這樣的創作方式,也難怪觀衆不買賬。
03
瘋狂的甯浩
不知你意識到沒有。
包括甯浩在内,國産片突飛猛進那些年裡成長起來的中堅導演們,如今已集體走下“神壇”。
今年從暑期檔到現在,陳思誠、徐峥、烏爾善、陸川都沒能如觀衆期待那樣,扛起院線爆款的大旗。
你也許發現了,現在國産商業大片來來去去也就這些人,一兩年就要上一個新片,掐着每年的春節檔或暑期檔。
并非這些導演沒有創作力。
而是他們最擅長、最有興趣、最投入的項目成為爆款後,又要趕工新的項目,難免捉襟見肘。
甚至,“言不由衷”——
缺乏了那種源自内心的創作沖動。
甯浩在《十三邀》裡曾經坦誠地說過——
短片費腦,長片費心。
短片像命題作文,用腦力,憑手感,精巧雕琢,基本能出個漂亮的活兒。
但長片呢?
得真正放進去導演的一段生命——
一次創作,就像一次對心血的收割。
心靈,需要時間重新長出血肉。
Sir相信甯浩的實力遠不止于此。
但看到他在《十三邀》中疲憊的狀态,比較擔心的是,他是否還有足夠的時間和心力,将真正的才華,全情投入到一部作品中。
《爆款好人》裡有這麼一個場景。
張北京被黑,于是他開着車,到處尋找“噴子”真人。
結果他發現,網上對線的,還是一群上國小的小屁孩。
Sir當然知道。
甯浩的用意是表現這種網絡力量的非理性、不成熟,畢竟國小生所代表的,是幼稚、不理智,而網絡上有着大量這種心智不成熟的“大齡小孩”。
但反過來再想。
那些吹捧的聲音,何嘗又不是同一批人發出來的呢?
當他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都是這類批評與贊美,那麼,他們所謂的觀察,和大部分抖音作者,又有什麼差別呢?
他們實質上與底層脫節了。
這導緻了《爆款好人》是一部高概念、低趣味的電影。
高概念在于探讨新舊文化的沖突。
低趣味則在對故事和人物的處理上,毫無趣味可言。
但隻是如此嗎?
顯然不是。
Sir更是覺得,甯浩本來就沒打算把握市場方向。
他透露出一種任性、随心的信号。
怎麼說?
在一個采訪中,記者問:(《爆款好人》)實際上是用一種看着戲谑的方式去戳破流量時代的一些真相?可以這麼了解嗎?
甯浩的第一反應是:還能看出這層意思啊?我們就覺得好玩,這個戲走到這的時候,這麼拍多有意思。
我們其實沒有更多地琢磨這個事,它背後反映了什麼,隻是考慮創作走到這裡應該是什麼樣,這個人會怎麼做,它實際上就是創作上的自然銜接和過渡。——《新周刊》
換句話說。
甯浩現在拍的,已經算不上商業電影,他考慮的不是觀衆的口味,而是自己的作者表達。
甚至在更早的采訪中,他已經表露出暫别商業電影的信号。
但這幾年我沒有再拍一部電影,是因為不知道要拍什麼。不是因為沒有時間,也不是因為疲憊,而是沒有覺得什麼東西拍出來有意義,拍啥?世界上又不多一個商業片,又不缺一個商業片。 如果電影就是個娛樂,我也不想拍它。我還是希望,電影是一個我的想法和一部作品。——《人物》
也正是如此。
我們看甯浩今年的兩部“商業片”,都出奇地緩慢,《紅毯先生》鏡頭少得像是一部文藝片,《爆款好人》溫和得像是上世紀的電影。
它們極其“簡約”。
甚至可以稱之為,僞商業片。
為什麼會這樣?
也許是困惑。
他不止一次地表達,在當下這個數字決定一切的時代,在電影已經不再是他們所了解的那種電影的時代,拍電影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當質疑本身都開始被質疑。
以前的那一套藝術标準,還能站得住腳嗎?
而這種困惑。
也是包括徐峥在内的,那一代創作者的共同困惑。
說到這裡,Sir想起了《香火》的結尾。
那是甯浩的第一部電影。
故事是說,廟裡的佛像倒塌了,靠香火維生的小和尚,進城化緣湊錢。
小和尚很虔誠。
堅持不還俗的他,為了跟人打交道,他學會了抽煙;非法化緣的錢被沒收,開始假扮算命先生。
到了最後。
他終于湊夠了錢,修好了佛像。
卻收到了一紙通知——
政府要修一條“緻富路”,經過此地,是以,這廟得拆了。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甯浩或許就是那個小和尚吧。
他本希望創作一部爆款,以“修補”上一部的損失,以至于勤勤懇懇,努力滿足大衆的喜好。
可臨了。
忙碌了半天,爆款,卻變成了爆冷。
而自己。
也完全想不明白,這個世界為何變成了這樣。
本文圖檔來自網絡
#頭條創作遊園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