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罕見人生|當孩子成為1/2500:一歲半不會走路,做夢都在找自己的腳

“媽媽,我想跳一下。媽媽幫我,我怎麼跳不動?”

每次聽到兒子牛牛這樣問,趙淑琴(化名)内心都會顫抖一下。她不知道該怎麼跟牛牛解釋。

牛牛出生不久,夫妻倆就注意到了異常——趴在床上,搖搖晃晃,挺不到兩分鐘,就會翻身兒。睡覺時,小腳掌和小腿呈一條直線,都能挨到床墊。

最初,夫妻倆覺得,長大一些,自然會好的。

直到一歲半,同齡孩子都能跑幾步了,牛牛仍然站不穩。輾轉多家醫院後,牛牛在北京被确診為腓骨肌萎縮症。這是一種患病率約1/2500的罕見病,全國約有50萬病友。典型表現是四肢遠端肌無力和萎縮,伴有感覺障礙。

有“專家”說,這個病,最終可能會肺衰竭而死,讓回去盡量提高孩子的生活品質。當時,聽到“專家”對該罕見病的介紹,趙淑琴眼前一黑,“感覺整個世界都塌了”。

後來,趙淑琴才知道,腓骨肌萎縮症一般不影響壽命,但在發育期,肌肉會流失萎縮。如今,牛牛的治療正常進行,每天都要花半天泡在醫院,“和時間賽跑”。

罕見人生|當孩子成為1/2500:一歲半不會走路,做夢都在找自己的腳

牛牛。本文圖檔均為家屬供圖

原本,全家隻想證明孩子“沒病”

幾乎每位罕見病患者的确診經曆,都漫長而煎熬。

趙淑琴一家生活在山東濟甯,夫妻倆都是工薪階層。2021年牛牛出生時,孕檢和新生兒體檢,都沒有查出任何問題。趙淑琴解釋說,因為是牛年出生,給孩子起的小名是牛牛,寓意孩子像小牛犢一樣健壯。

起初,發現牛牛有些不一樣,夫妻倆并未在意,覺得可能牛牛發育有些晚。

平時,奶奶帶牛牛去小區廣場玩耍,鄰居們注意到牛牛一歲多還站不穩,問東問西,奶奶臉上有些挂不住。

家裡決定帶牛牛去檢查一下,“就是想證明我家孩子沒病”。

夫妻倆帶牛牛去了濟甯醫學院附屬醫院,做了CT和肌電圖檢查。做肌電圖時,完全看不到波形,開始醫生還以為是操作問題,換主任來做,還是看不到。

“小家夥,不應該啊。”主任的話,讓趙女士的心懸了起來。

CT結果出來,發現腦部有些軟化竈。醫生推斷,可能是腦癱,也可能是腓骨肌萎縮症,建議去大醫院再檢查一下。

此後,夫妻倆帶牛牛到北京某知名三甲兒童醫院,找了一位神經内科評分最高的專家。就診時,專家敲了敲牛牛的膝蓋,完全沒反應,專家建議做個全外顯基因檢測。

等結果的一個多月,夫妻倆就像“在等待上天的判決”。最終,确診是腓骨肌萎縮症,“重重的石頭,還是砸了下來”。

他們再次到北京。專家說,這種病無藥可醫,會很快緻殘,回去後,注意提升孩子的生命品質就行。

後來,趙淑琴了解到,腓骨肌萎縮症并沒有那麼可怕,的确可能會有爪形手、馬蹄足,嚴重會累及呼吸,但基本不會影響生命。她明白,患者有知情權,醫生有時會往嚴重的方向說,但對患者來說,“那種壓力太大了”。

腓骨肌萎縮症(CMT)亦稱為遺傳性運動感覺神經病,具有明顯的遺傳異質性,臨床主要特征是四肢遠端進行性的肌無力和萎縮伴感覺障礙。其發病率為1/2500,全球有280萬患者,中國約50萬,緻殘率較高,目前尚無法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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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覺時,牛牛的腳底幾乎能挨到床單。

最美好的希望,被卡住了

從北京回來後,全家處在崩潰的邊緣,确診後半年,趙淑琴和丈夫都沒好好聊過這件事,隻是按部就班帶牛牛治療。“當時兩個人都在絕望之中,誰鼓勵誰去?你鼓勵的那些話,說出來自己都不相信。”

身邊沒人的時候,趙淑琴會偷偷哭泣。

在她心裡,孩子是一個家庭的希望,也是最美好的。對她來說,如今,這個希望,被罕見地卡住了。在長期壓抑和自責中,趙淑琴一度患上重度抑郁症。

帶牛牛治療的重擔,落在牛牛奶奶身上。

每天早上六點,牛牛奶奶就要把牛牛從床上抱起來,坐一個小時的公交,到醫院做矯正治療。

“就跟上班一樣,隻有周末休息兩天。”趙淑琴說。

确診一年,治療費就花掉十多萬。日常,家裡能省則省。

最艱難時,趙淑琴曾想不再受罪,一了百了。

回頭看去,她感慨道,“如果隻是一個人,肯定扛不住。”

有時,看到牛牛那麼可愛,趙淑琴也會釋然,“自己都體驗過了,但孩子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如今,牛牛隻有3歲,卻俨然一個“小大人兒”。吃藥前,他會念叨,“媽媽,吃了藥就好了,吃了藥能跑快!”趙淑琴笑着說,不知道他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安慰自己。

去醫院多了,牛牛對各個科室的流程也熟悉起來。見到醫生,就自覺蹲下去,說,“看,我能蹲下去”。醫生一拉手,他就蹦一下,“看,我還蹦呢”。大夫就笑着誇他。

做電療時,牛牛會自動把褲子撸起來,這樣才能貼片。接下來,再把貼片、綁帶遞給醫生。小腦袋瓜裡,也開始存儲記憶。在哪個屋,上什麼課,他都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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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牛在醫院接受治療。

趙淑琴是英語老師,牛牛會跟着學,不僅日常生活中英語交流沒問題,就連一些醫院科室和裝置的英文名稱,他也能說上來了。回答醫生時,還動不動拽兩句英語。

不過,也有害怕的時候。紮針時,因為要滞留半個小時,得按着不讓動,牛牛就會很害怕,哇哇地哭。

晚上睡覺時,牛牛偶爾會發癔症,說夢話,“我的腳呢,我怎麼感覺不到了……”

因為天生脾胃不好,牛牛飲食不能吃得太雜,水果也要限制。機靈的他會試探趙淑琴:“媽媽,草莓太好吃了。我能再吃一顆嗎?長大之後,我要吃好多好多的草莓。”

趙淑琴很心酸,限制太多,于心不忍,不做限制,牛牛又容易生病。除日常治療,差不多每個月,都要因為牛牛發燒、拉肚子等,專門去兩次醫院。

每天值完班回家,趙淑琴會陪牛牛玩,給他講故事。等牛牛睡着,還要給牛牛做1小時的推拿按摩。

“每天要打兩次雞血,上班一次,下班一次,不然,真堅持不下來。”趙女士苦笑着說,自己被逼成了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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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牛在醫院接受治療。

牛牛的夢想:和小公主成為好朋友

牛牛确診後,無意間,趙淑琴在網上找到了面向腓骨肌萎縮症病友的“千裡行CMT互助之家”的病友社群。

這讓趙淑琴不再覺得孤單。她終于明白,發病隻是一種機率,完全不用是以自責。

病友們會針對分型,彙集診療資源。群裡也會有一些綠色通道專家号,有時還會組織召開病友大會。

社群裡的志願行動,也讓病友們更有力量。像趙淑琴是英語老師,就發揮個人專長,從美國的CMT網站上翻譯診治最新進展,分享給病友。趙淑琴感覺,這些志願行動,讓她從個人際遇中脫離,開始更加關注群體命運。

治療一年多,雖然穿的是效果最好的矯正鞋子,但脫掉鞋子後,牛牛的小腳丫,還是能看出明顯變形:跟腱有些攣縮,有些外翻,腳趾頭扒得也很厲害。矯正鞋起的作用,就是能讓孩子擡起腳走路,保護踝關節,預防一下變形。不過,隻能延緩,并不能根除這個問題。

趙淑琴介紹,根據經驗,患者長大後很可能會有雞爪手、馬蹄足或高弓足這些表現,腿也會比較細,因為小腿肌肉流失,會像鶴腿一樣。在嬰兒期、青春期這兩個發育期,孩子成長得比較快,這些特征就會更明顯。“現在的矯正治療,就是在和時間賽跑,在平台期讓孩子變得更強壯,好應對發育期的巨大變化。”她說。

讓趙淑琴糾結的,是牛牛越來越大,喜歡和小朋友一起玩耍,打打鬧鬧都很正常,要不要給其他家長說,說重了,怕牛牛被孤立,說輕了,又怕牛牛不小心受傷。

牛牛已經到了上幼稚園的年齡。入園後,同樣面臨這個問題,還擔心幼稚園不敢收。因為肢體無力,無法自理。按照其他病友的經驗,必須找一位家長陪同照料。

有些小朋友比較調皮,會模仿牛牛走路的樣子。甚至有一個小朋友,多次打牛牛。趙淑琴看得難受,但牛牛不在意,對這些調皮的孩子,牛牛也一樣喜歡。

牛牛還不明白媽媽的顧慮,會吵着鬧着要出去玩,找他最喜歡的安安哥哥。因為安安哥哥白白胖胖,還很儒雅。

每到睡前,牛牛都會纏着爸爸媽媽講故事,最愛聽的,就是格林童話的《青蛙王子》。

聽着故事,牛牛會安詳地睡去。在夢中,小青蛙會因為小公主的一次摔打,擺脫掉魔法詛咒,變回英俊的帥氣的小王子,和小公主成為好朋友,開心的一起玩耍。

趙淑琴說,講出孩子的故事,就是希望這個罕見而龐大的群體,能被更多人看見、接納、支援。

“為我們的孩子,也為我們自己,得到救贖。”趙淑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