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姚玉群
結婚當天,我的接親喜車停在村外半裡地不往前走了,準新娘提出個意外的條件,留她還是留我姐姐?
我無法做出選擇 ,隻能憤而拒絕,然後一切就都變了。
記得那天好熱,村南頭的黃土路上滿是浮塵,微風吹過,接親的白襯衫就變成了黃色。
為了慶賀我大婚,大伯和二伯就差把整個村子都蒙上紅布了,家門口的綠樹上綁滿了紅花,村道的小柳樹也戴上了紅袖章,就連小貓小狗那天也打扮得喜氣洋洋。
布置得喜氣洋洋
光喜糖二伯都發了大半個村子。
家家戶戶都知道我要結婚了。
不容易啊!
我一個成分不好,地主家的小崽子,能趕在三十歲之前把婚事辦了,而且對方還在鎮上的肉聯廠工作,正式工,模樣好,兩個哥哥寵着這個唯一的寶貝妹妹。
無論從哪方面看,我的這門婚事都是高攀了。
爸爸兄弟三個,大伯和二伯都沒有結過婚,成分不好,即便是哥仨都長得一表人才,但是卻沒人敢嫁啊!
我媽是外地人,當年爸爸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給騙到手的,否則爺爺家就要斷了香火了,三個兒子總不能一起打光棍吧!
是以有了我後,兩個伯伯是欣喜若狂啊!
我不光是爸爸一個人的兒子,承載着老姚家幾代人的希望,更是伯伯他們兄弟三人的繼承人。
在我十六歲國中畢業那年,伯伯們就張羅着幫我蓋起了全村唯一的青磚小樓,花重金請媒人幫我介紹了個心儀的對象。
青磚老院子
農村人講究多。
男女雙方隻要訂婚後就算是一家人了,差的就是一道手續,隻等着年齡大點過個儀式,再迎娶進門就行了。
大伯和二伯為了保險其間,早早就幫我訂了婚,光節禮就給女方送了六七年。
每年的冬夏兩次大禮,農村一般的家庭都承受不起。
但是我們家卻照送不誤,傾盡全家之力,能送多大就送多大,把未過門的兒媳婦捧在手心裡疼。
自從訂婚以後,她一年四季的新衣服不用愁。
每到換季的時候,都是我們家親自帶着她去街上挑布料,量體裁衣,流行什麼做什麼。
幾年下來,和鎮上的裁縫鋪都成了老交情了,提起來大家都誇她命好,這老姚家為了娶個兒媳婦可真能豁得出去啊!
沒辦法,大伯和二伯光棍的日子過怕了,就怕到我這裡又重蹈覆轍呵!
一家人小心翼翼地呵護着這份姻緣好幾年,好不容易到了适婚年齡,該辦婚禮了,萬萬沒想到新媳婦竟然會在婚宴當天出幺蛾子,提出了一個很過份的條件。
她要讓我大姐走,說家裡有她就不能有大姐,有大姐就不能有她。
大姐是二伯收養的女兒,話說跟她一個當弟妹的有什麼關系呢?
聽到這個條件的時候,我連笑都笑不出來了。
我大伯體弱多病,一輩子未婚未育。
但是二伯不同啊,二伯不但長相俊朗,而且有文化,遇事有章程。
于是到了中年的時候,我爸爸就計劃着想幫他收養一個孩子,以後老了,身邊總算是能多個親人。
二伯收養的這個女孩是鄰村的,隻比我大一歲,我叫大姐。
大姐命不好,剛出生就被親生父母送人,好不容易長大到了結婚的年齡,二伯風風光光把她嫁了人。
可是結婚才一年不到,大姐就得了一種皮膚病,全身發癢潰爛,越撓越嚴重,我爸曾經帶她去看過好多醫生,但是都沒有好的治療辦法。
時間久了,男方那邊就産生厭棄之心,找了個借口把大姐送回了娘家。
到我結婚的時候,她已經在家裡住了三個多月。
媽媽心善,心疼大姐是個沒娘的孩子,她一日三餐精心地照顧着大姐,又洗又涮,晚上兩人睡在一個房間,生怕大姐的身體有點什麼閃失了。
雖然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但是大姐從出生就到了我們家,和我一樣,她也是我媽媽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長大的啊!
表面上喊三嬸,實際上就和我媽的親閨女一樣。
哪個當父母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
是以當我婚禮那天 ,新媳婦提出讓大姐搬出去的時候,我媽躲在門後悄悄地落淚了。
除了我們家,大姐再沒有任何親人,要讓身患重疾的她去何處安身呢?
無奈何我隻好向媳婦哀求,解釋。
懇求她先把婚結了,大姐的事情随後再商量,如果實在是覺得不吉利的話,我們可以專門給她建個小房子,保證不會影響我們婚後的生活,不會讓姐姐出現在新媳婦的面前。
可是她竟然會那麼倔強和絕情,一刻鐘都不願意等候,立刻,馬上就要我們把大姐給搬出去,否則喜車就堅決不會進村。
大伯和二伯深深歎了口氣,為了老姚家的大事,隻能忍氣吞聲,準備找人把重病的大姐先搬出去。
站在門口,我穿着喜服,胸前戴着大紅花。
姐姐在病床上老遠就沖我擺手,一臉微笑,手裡拿着紅手帕沖我呼喊∶“小弟,你離遠點,不要來我身邊啊!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是不能到病人身邊的。”
淚水頓時奪眶而出。
這個婚不結也罷!
小時候,姐姐給我做飯,陪我玩耍。
她去參加中考,家裡給發了十塊錢零花錢,她隻舍得花一塊,剩下的九塊給大伯和二伯買了豆粉,給爸爸媽媽買了衣服,還給我買一雙涼鞋。
姐姐買的涼鞋
姐姐掙的錢全部都交給了家裡。
她供我讀書,資助我蓋新房,就連我身上穿的喜服還是姐姐用打工賺的錢幫我買的呢!
我告訴大伯和二伯,這個婚不結了,姐姐必須得留在家裡。
她如果是真心想結婚,就不會在關鍵時候為難我們,如果是誠心刁難,你哪怕把大姐扔了也不行。
喜車就停在村外。
家裡賓朋滿座。
就在一家人心急如焚,一團亂麻的時候,我的發小來了,她是我父親好朋友的女兒,其貌不揚,長得又黑又瘦,大家都說她是村裡長得最醜的女孩。
發小不光是我的朋友,更是姐姐的閨中好友,我們三人一起長大。
她不光相貌醜陋,性格更加豪爽,為人仗義,講義氣。
得知實情後,她拍着胸脯子承諾∶不管今天是啥樣的情況我都會支援你的,如果你結婚,那就把姐姐接到我們家去。
如果你真的不想結婚,我也不會讓你冷場,可以假扮新娘幫你頂上。
認識那麼多年年,我突然覺得她還挺可愛的,笑起來竟然還有兩個小酒窩呢,配着黝黑的皮膚,越發顯得可愛了。
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吧!
明明新娘子的喜車就在村外,我的婚禮隻手可得,但是任憑親戚和朋友們如何勸說,她都一概不理會,我甚至懷疑她是故意找理由悔婚。
萬般無奈之下。
我也是一時沖動,趁着他們的喜車還沒有離去,敲鑼打鼓的就和發小辦起了隆重的婚禮,舉行了結婚儀式。
羞憤之下,賭氣的新娘隻好掩面而去。
冷靜下來後,我也很為自己的沖動自責,遇到這樣的情況,真的不知道到底是對還是錯了。
既然生米已經做成熟飯。
發小自然就成了我的新娘。
她熱情,大方,對我體貼有加,對長輩孝順善良。
雖然說婚後的日子過得平淡如水,但是一家人安穩和睦,作為一個男人,我依然感覺知足。
婚後三年,媳婦給我生了兩個兒子。
可是,到了第四年的時候,我們的命運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媳婦的姑姑回來了。
她爺爺當年是國民黨的軍官,後來就跟随大部隊去了對岸,家裡留下她父親和奶奶在家。
爺爺到了那邊後音訊全無,再沒有任何的資訊,本來還以為他已經出了意外,已經不在人世了呢。
90年代初的時候,由于政策的開放,好多對岸的人回内地尋根問祖,這時候媳婦的姑姑就找回來了,她是爺爺到對岸後又重新結婚生下的孩子。
姑姑在廣東那邊開有兩家公司。
于是我就借了媳婦娘家的光,後來跟着姑姑一起去了南方發展,姑姑和爺爺的幫助下,我開了自己的玩具廠,媳婦也成立了個小公司。
而姐姐卻一直未婚,由我和媳婦兩人供養到她病重離世。
大伯和二伯晚年的生活都是我一人料理,離世的時候,我以親生兒子的身份打幡摔盆子,媳婦和嶽父母成了我人生最大的精神支柱。
真的沒想到,兜兜轉轉,其實你想要的幸福竟然就在自己身邊!
想當初,如果沒有那場婚變,我和發小肯定就是橋歸橋,路歸路。
我在農村當我的老農民,她在南方當她的嬌小姐,我也不可能有機會和實力奉養長輩,照顧姐姐了。
是以說,這世間的事啊!
萬般不由人,一切皆是命。
該是你的,躲也躲不掉。
不該是你的,求也求不來。
過好當下,珍惜身邊的親人,有愛,有心地過好每一天,上天不會辜負每一份善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