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相親分析師的一席話,我決定不結婚了”
新周刊
2024-06-01 11:03釋出于廣東新周刊官方賬号

作者 | 許峥
編輯 | Felicia
題圖 | 《安娜》
自今年4月起,社交平台上密集地出現了這類型部落客,人稱“相親分析師”。他們對觀衆發來的相親對象進行條件解剖,找出地雷,解釋為什麼“這個人不能嫁”。短短一個月,這些相親分析師可輕松積攢40多萬粉絲。
這讓MCN機構看到了油水。招聘相親分析師的廣告上寫着,“不求豐富經驗,隻求國語過關,月薪1至4萬”。
他們分析的路子有點像應付考試:先審題,然後強調“不要看他說什麼,要看他沒說什麼”。
沒提體重,那就是胖;隻說BBA(德系三大豪車統稱),不說寶馬、奔馳,那大機率是奧迪。分析師們緊接着提煉條件、順藤摸瓜——做生意的,基本上煙酒都來;跟父母住的,說明離異有娃;有車沒房的,跑不了是個海王。
最後少不了上公式——“低五減四”。比如聲稱184cm的人,對應“低五”,通常隻有180cm;而170cm對應的是“減四”,去掉4cm,答案是166cm。身高往下推算,相對地,年齡往上推算,“今年33歲,說明他起碼已經34歲了,甚至超過35歲”。三年相親,起碼得考五年模拟。
婚戀中介也想不到,相親這碗飯,突然從反方向變得搶手起來。拆穿你寫在資料庫上的體面,就是一次小型的勝利。
給出已知條件,問如何得出“這個男人不能嫁/這個女人不能娶”。(圖/@九叔來支招)
誰配談戀愛?
透過現象看本質,對每個陌生人所羅列出來的“好條件”保持充分懷疑,這是相親分析師的日常工作。
比如,“27歲,有一輛保時捷,準備開醫院,父母退休,婚後買獨立婚房”,從這五個條件得出,裡頭肯定有存在某種問題或陰謀。年紀輕輕就父母退休?說明是農村出身,父母要麼在務農,要麼是無業遊民。“婚後獨立”四個字暴露出,其現狀極有可能是與父母合租,有帶娃需求,離異了。用既非卡宴又非帕拉梅拉的保時捷來包裝自己,極有可能是找人接盤,投資他還沒開的醫院。以上拆解完畢,完美閉環。
從避坑的思路看,分析師的工作好像沒什麼毛病:先把對方往最壞的方向猜測,以規避沖動往上撲踩空。但痛快歸痛快,十幾個視訊看下來,還是隐隐感覺到不對勁。因為,這種倒推邏輯太容易被複制了。
離開學校了,依然得聽老師敲黑闆、劃重點、背公式。(圖/@旺旺表弟)
碰到相同案例時,不同分析師會說出幾乎一模一樣的句式,“做生意迎來送往,酒色财氣不分家”“父母管教嚴厲的瘦子,很可能有抑郁症”“正兒八經的男人,不可能研究星座”,連提供的證據都是同一套話術,“客戶說了,确實200多斤”“後面得到證明,有兩個女兒”,雷同得像批發的真相。
信不信得過,還是其次,畢竟有人能幫忙抽絲剝繭地指出破綻,也不失為一種結婚冷靜的辦法。可是,這些邊際效用越來越低的車轱辘話,漸漸畫地為牢了。用套話去拆解套路,結果是陷入新一重套路裡。
在這場大型教學中,對收入的羞辱、對學曆的歧視、對單親家庭的污名化,都是明晃晃的。
有孩子還離婚,人品一定存在問題;隻标注大學,大機率是二本或者專升本;31歲了,月收入才6000塊錢,能力太差;父母都是高中老師,雞娃氛圍嚴重,婆媳關系有九成都是緊張的;隻說機關不說職業,約等于合同工、中介、外包……如此種種,組合成明确的中國式相親鄙視鍊。
排斥低文憑,對優績主義深信不疑,收入、職業、車子、房子、彩禮都展現了“你這些年有沒有努力”,把離異群體圈禁在一種刻闆印象中,不歡迎高齡,甚至具體到不歡迎“創業的”和“做工程的”。
“最多是大專,說不定高中還沒畢業”,言外之意,懂的都懂。(圖/@軍師無念)
擇偶時有個人偏好可以了解,可相親分析師卻使它加速演變成所謂廣泛的共識,而且高度标準化。鄙視鍊底端的條件一出現,主播和彈幕就會空前地默契,結論根本不需要刻意挑明,因為,“懂的都懂”。
“社會”有時會被拿來當作類似“精明”的形容詞,形容一個人能辨識出大部分人都沒有看到的陷阱。相親分析師比拼的就是“誰更社會”,他們站在黑闆前圈圈畫畫,演繹一個權威主體,單方面輸出知識點,對“不那麼社會”的人進行說教,“你以為是個優質股,其實砸手裡沒人要,天真啊!很容易掉坑!”
為了解釋這一個個坑,所有人開始嚴密地計算、倒推,如社會學家齊格蒙特·鮑曼所說,“用大量可測量的生理和社會屬性,組裝出愛的對象”。身高扣幾分,家底又補回幾分,學曆減掉幾分,戶口又加上幾分……擇偶這件事,最終被修剪成幾個條件,逢人就要對齊,看你到底“配不配”。
2022年10月11日,成都人民公園的相親角。(圖/視覺中國)
從這個角度看,相親這件事,含有動作,不含有感情,仿佛一個市場行為,隻允許賺,沒有人賠得起。相親分析師的小黑闆上那句“這個男人/女人能嫁/娶嗎”,更像在問“投資這個男人/女人是會賺還是會賠”。為了守護自己的階層,求偶也最好要往上升,千萬别往下滑。
把人放在貨架上,待價而沽,這對當代相親男女來說,一點都不陌生。
恐婚,但是忍不住談論婚姻
智者不入愛河,如果非要入,也要嚴肅地分析、明智地計算。根據《2022中國統計年鑒》的資料,2021年中國15歲以上的單身人口約為2.4億人。人們甯可單着,在相親市場上長久觀望,也不想貿然地要一個高風險的伴侶。
這裡的“高風險”,已經不止于經濟層面的上當受騙,它還事關生命、感情、尊嚴。
很多時候,人們停留在相親階段,是因為對方拙劣的聊天水準使“婚姻”這件事顯得空前滑稽。“你看看哥帥不帥”“剛練的腹肌沒人摸”“從醒來的那一刻起想你的一天就開啟了”……這些發言令人迷惑,像一場似有若無的性騷擾。社交媒體上,每天都有因為相親而下頭的案例展演。
而女性主義話題的崛起,讓長久埋藏于部分婚姻中的不公,比如家務重擔、情緒勞動、語言霸淩等事實也不再遁形,擁有濃重父系社會習性的男性很難再被快速信任。
(圖/《82年生的金智英》劇照)
再往前推,社會新聞報道早就比相親分析師更深入地識破了一個人所能隐藏的樣子。“親密關系”這個詞變得諷刺,每個人都看到,它有可能會突變成背叛,甚至是殘暴。“恐婚”并不單純是一個挂在嘴邊的流行用語,它背靠一個又一個關于家暴、謀殺、瓦斯燈效應的案子而形成。
錢鐘書口中的“圍城”在人們心裡越來越具體,2022年的結婚登記人數跌破了1986年以來的最低位,隻有683.5萬對。不過,讨論婚姻的聲量沒有減弱。對于這件事,人們的态度是既想從中抽身,又想深入談談。井噴的戀愛綜藝給幾十萬觀衆架起攝像頭,從婚前、已婚一直談到離婚之後。
在搜尋引擎上篩選“愛情”“婚姻”“家庭”類别的電視劇,數量豐裕得片名快要重疊了。從早期的《中國式離婚》《王貴與安娜》《裸婚時代》《婚姻保衛戰》《雙面膠》,到如今的《三十而已》《我的前半生》,婚姻當中始終有千萬條溝壑等待被描摹,說不清、道不明,卻依舊沖突地吸引人。
(圖/《中國式離婚》劇照)
婚姻沒有辦法被粗暴的二分法來定義,比如出軌就是絕對的惡劣,或者離異就是某種程度的失敗。它太複雜了,以至于我們同樣無法斷定,自由戀愛就天然地比冷酷算計的相親更美妙。
在前段時間瘋傳的文章《我妻之死》中,一個畢業于北大法學系的丈夫用五千多字的悼文來紀念妻子。就跟傳統語境裡誇贊母親“偉大”一樣,他誇她“聰明"“勤奮”"認真”“不怕吃苦”,這些字眼變成了一位好妻子的組成要義,既可以為了家庭回國,也可以為了家庭再次從頭申請、考試、讀書、出國,還可以為了他在群租房生孩子。在他的疼痛和哀悼中,圍觀的讀者依然可以辨認出這位妻子的犧牲。
對圍觀的網友而言,這和事先掂量着對方的家底而強硬湊合的婚姻相比,沒有孰高孰低。
漲粉之後,相親分析師開始建起收費學習群。(圖/@軍師無念)
拿算計來假裝愛意,這種事情并不算十分稀奇,是以才有某寶戀愛腦罵醒師這類的産業被養活。花點小錢,是為了避免在愛情裡折損更巨大的其他東西,由此衍生出的相親分析師、婚戀直播間、豆瓣勸分小組等等,都不過是人們在掉了太多坑之後,産生的急迫而原始的自救沖動罷了。
問題在于,相親分析師如此分析,是否真能替大衆躲掉傷害?
希臘哲學家琉善說,人“把自己的命運抵押”給被愛者。這是一個很浪漫的造句,但仔細想想,“抵押”兩個字也是從經濟活動變過來的詞,相當于一個人在抵押、徹底傳遞之前,本就明白另一個人身上有大量的變數,隻不過,這個“變數”并不取決于相親分析師用粉筆着重圈出的那幾條“硬體”。
(圖/《非誠勿擾》劇照)
決定性因素從來都不是車、房、存款、身高、學曆,而是複雜的人性、處于社會關系中的“人”。這個複雜也許造成了小黑闆上糟糕的條件或優越的籌碼,但我們沒有立場用3分鐘去判定一個“人”,就像高學曆并不意味着絕對正直,而月入5000元也未必能判定誰沒出息一樣。
躲掉了特定的硬體條件,又去哪裡躲掉虛僞、貪婪、嫉妒、埋怨?是不是連愛意也一起躲掉?
事實上,我們也許恐婚,但還沒有到甘願落入呆闆的評價路徑裡,放棄甄别一個活生生的夫妻的地步。
校對:遇見
營運:小野
排版:甘妙
[1]“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個人主義戰勝了愛情?.界面文化,2022-09-25.
[2]為捍衛階級而相親:想要緊握住的,可能正是正在失去的.界面文化,2017-07-18.
[3]鮑曼,哈夫納.将熟悉變為陌生.南京大學出版社,2023.
檢視原圖 33K
-
“聽了相親分析師的一席話,我決定不結婚了” -
“聽了相親分析師的一席話,我決定不結婚了” -
“聽了相親分析師的一席話,我決定不結婚了” -
“聽了相親分析師的一席話,我決定不結婚了” -
“聽了相親分析師的一席話,我決定不結婚了” -
“聽了相親分析師的一席話,我決定不結婚了” -
“聽了相親分析師的一席話,我決定不結婚了” -
“聽了相親分析師的一席話,我決定不結婚了” -
“聽了相親分析師的一席話,我決定不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