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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土散文:“老豬”微記

作者:億聰起名鄉土文學社
鄉土散文:“老豬”微記

文:西湖

  一

  當四十出頭的莊稼漢譚拐子以一種諷刺而诙諧的方式走進馬家灣人的視野,“老豬”這個綽号被婦孺皆知時,全村洋溢着一種快活的氣氛,就連村壩頭常年枯死的一棵老樹樁頂頭都常有喜鵲、鴿子、麻雀等輪番叽叽喳喳、翩跹起舞,農忙時節扛着鋤頭下地的農人們随口“老豬”“老豬家”“這個老豬”的前後呼應着,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為常年日複一日的忙碌添加趣味,上學路上的孩童亦不忘打趣“老豬”的孩子為“小豬”“豬崽子”,就這樣,馬家灣人人都忘記了“老豬”的姓和名,就連“老豬”本人也忘記了,莊稼人誰還會用真姓名呢,誰的名字不拖泥帶水的。

  我曾問母親是馬家灣那個膽大包天,做人無德的爛了腸子的給譚拐子起了這個侮辱性極強傷害性極大的毀子孫後代的綽号,還記得當時正在胡麻地裡除草的母親揮舞着手中的鐵鏟子,左手一把雜草倏忽一聲飛到田埂上,斜了我一眼埋頭繼續鋤草,留給我田野特有的空曠與季風,連同這遍野的淺藍色胡麻花混合着母親新翻的泥土氣息四處氤氲飄蕩……從此以後探尋“老豬”綽号來源的念頭就這樣被母親的冷漠與無視無情的打消了,但有關“老豬”生活的一切我還是如此牽腸挂肚,關心老豬勝過了關心我的作業,即使因為未完成作業第二天被馬小媛老師罰抄課文我都毫無顧忌。誰叫“老豬”那麼可憐的存在在我心中呢,除了不敢反抗還能對叫“老豬”的人笑嘻嘻的應答。“老豬”身材高大魁梧,一年四季就兩身換季的衣服,上面垢痂锃亮的晃人眼,臉上的褶子如黃土高原般縱橫溝壑,皮膚因常年風吹日曬而黝黑的讓人誤以為鑽了十年的煤礦勞工未見過世面一樣,“老豬”走起路來路面都開始震顫,身邊塵土飛揚,聽“小豬崽”譚松說“老豬”晚上睡覺鼾聲震天響地,氣粗如牛,或許他“老豬”的稱号是人們依據他的在外形象而起。

  馬家灣三百戶人家除了“老豬”一戶外姓,其餘全是馬氏家族,根紅苗正的純回回,難道是因為“老豬”祖上是漢族?馬家灣人才将回民最忌諱的豬賦予了譚拐子以示對外姓的排斥,因為我曾偷聽過母親和鄰居阿婆的聊天,大意是“老豬”的爺爺之前是個乞丐流浪兒,流浪要飯到馬家灣時被馬德善老漢看重,因為“老豬”的爺爺長得眉清目秋,身闆好是個好莊稼漢,而德善老漢的大女兒因腿瘸已經三十多還無人說媒,隻能收留其做了倒插門女婿,後來因鬧饑荒有人親眼見過“老豬”的爺爺偷吃過河對面漢族莊子王家垴的豬肉,是以子孫後代便和豬扯上了關系,但是馬家灣從未有人想過“老豬”的爺爺從根上就不是回民?他們隻是用慣常的思維想問題:一旦進了馬家灣生活肯定是老回回。阿婆是馬家灣的長者、長壽王,馬家灣所有人家的來龍去脈,她都能如數家珍般傾盤輸出,自從趴了牆根偷聽後,“老豬”的綽号在我童年的心裡就蒙上了一層揮不去,道不明的存在,猶如太陽、星星、月亮穿過雲層天氣暗黑般倉促。

  二

  譚拐子雖然被馬家灣男女老少一天到晚口頭上“老豬、老豬”的叫着占盡了便宜,但是心底裡無一個不羨慕嫉妒“老豬”的,尤其是和“老豬”年齡相仿的男人們,因為“老豬”娶了個馬家灣人從未見過的漂亮媳婦,我很多次聽男人私底下嚼舌根說“老豬”那麼髒囊的人,估計晚上睡覺被媳婦趕到牛圈和牛過夜,我還不止一次的和“小豬崽”譚松一起走在上學路上時聽很多糙漢子叫譚松“兒子”,因為他們都稀罕垂涎“小豬崽”的媽媽。

  “老豬”能夠娶上這麼漂亮媳婦并且把她當寶貝對待,這在馬家灣是出了名的。馬家灣的哪個女子、媳婦不下地耕種、下堂做飯、針線、茶飯樣樣拿得出手,皮膚經風塵的光顧而粗糙不堪,即使年輕一點的也因繁重的勞動而臉上鏽迹斑斑,腰背逐漸下彎,可隻有“老豬”的媳婦美燕一天走路時腰杆子筆直的像一根線,即使是兩個孩子的媽皮膚如同馬家灣梁卯上被露珠洗浴過的潔白馬蓮花,不染塵埃,清新脫俗,亦如陽光下透明的水晶,閃耀着嬌嫩而珍貴的色彩,讓人心生漣漪。隻要美燕出現在馬家灣的大路上絕對是一道美麗而又迷人的風景,糙漢子下地幹活的腳步開始僵滞了,表情詭諧了,口水忘了下咽了;女人們開始叽叽咕咕了;就連我們這些上學的小屁孩都忍不住多看幾眼,我因為和“小豬崽”譚松同班的緣故,經常去譚松家問作業而熟悉了“老豬”的媳婦美燕,是以我親切的叫她嫂子,接觸的次數多了連我也覺得這樣的美人胚子嫁給“老豬”這樣的人确實不值得,怪不得“老豬”稀罕媳婦的不讓下地幹活呢,或許媳婦和孩子才是“老豬”在馬家灣人面前做人的底氣和精神支柱。

  雖然我對“老豬”的邋遢,配不上美燕嫂子而内心鳴不平,可每當“老豬”在夏季發洪水,雨水肆虐馬家灣時我覺得“老豬”才是馬家灣最好的人。怪不得那麼美的嫂子默不作聲,心甘情願的跟着“老豬”一輩子呢。當馬家灣所有的學生因橫亘在眼前的大河擋住了上學的道路時,是“老豬”光腳踩着滾滾的紅泥水,背上背一個,兩個胳膊腋下各夾一個,一次次趟河,護送全村的孩子安全到校、到家。記得有一次,河水洶洶,聽不到對岸人的聲音,我們繼續朝回家的路前進,“老豬”拿着鐵鍬在河對岸使勁揮舞起來,着急的手舞足蹈,活像舞台上的話劇演員,當我在他的腋窩下看着洶湧澎湃的河水高過了“老豬”的褲腰,一個猛浪湧來,“老豬”咬牙堅持站立,嘴裡還念叨着“馬家灣的孩子一定不能被河水擋住上學的道路”,就這樣“老豬”用自己高大的身軀,善良的品性不僅幫馬家灣的孩子渡河,還渡人,因為随着年齡的增長和學識的增加,“老豬”的形象不僅在我的心底,在馬家灣所有人的心裡高大起來,“小豬崽”的聲音也漸漸消失了,随着國家惠民政策的普及,馬家灣山頭上的莊稼蔥綠一片,路邊百花盛豔,農民日子愈加燦爛……

  時至今日,我懷念馬家灣那年年雨水泛濫的夏季,更懷念“老豬”寬闊的後背和那随着浪花激打而搖擺不止的身軀和粗聲喘氣。

  三

  “老豬”是馬家灣第一個響應國家政策蓋牛棚養牛的專業戶。

  當所有人駐足觀望、将信将疑時,“老豬”跑貸款、選址蓋牛棚、在集市上精心選擇買好牛品種,整整忙碌兩個月,大小二十頭牛出現在了“老豬”家的牛圈裡,牛吃食、喝水的壯觀景象引來了馬家灣人的觀看,有的開始羨慕“老豬”作為一個農民竟然有如此大的魄力,有的開始說風涼話:走着瞧吧,賺了錢才算,有的說“老豬”以後肯定是馬家灣的暴發戶,可不管人們怎樣議論,“老豬”一頭紮進了養牛的癡迷中不可自拔。我聽譚松說“老豬”每天用手機上網學習養牛的知識如飼料的精選和粗選,早晚飲水的水溫,牛圈的清潔、牛的體态的觀察諸如此類,那認真的樣子俨然一副初學者對知識的渴望,更是一個樸實厚道的農民對自己選擇的笃定。為了一睹“老豬”養牛的風采,我周末借口去找譚松要作業,正值“老豬”在牛圈喂牛,隻聽見“老豬”“哞哞哞哞……”的叫着,拴在槽上的大牛、小牛一個個争先恐後的咀嚼起來,發出了士兵般整齊的吃草聲,而“老豬”每隔一陣都會走一頭牛跟前溫聲細語的訴說一會,撫摸一下牛頭,用笤帚精心的梳理牛身,大牛小牛仔會在這時吃的更起勁,“老豬”将牛當成了孩子養,用譚松的話說他爸對牛比對自己還親。

  就這樣“老豬”用自己的勤勞、質樸、好學在養牛過程中逐漸掌握了更多的養牛技巧,成為了一個專業的養殖大戶,“望、聞、問、切”的醫術方法被他在養牛中運用的娴熟,他學會了給牛配種、打針、喂藥……一年後那些當初買來的小牛犢一個個長得膘肥體壯,鄉上的上司來視察工作時,專門将“老豬”的養牛事迹寫成報告材料進行宣傳,國家的補助金也按時分發下來,馬家灣的人聽到這個消息後沸騰了,沒想到這個其貌不揚沉默寡言的“老豬”竟然是馬家灣農民緻富奔上小康生活的第一人,當“老豬”家的牛肉因天然、味香、道地而被縣城各大飯店搶銷時,“老豬”也随着社會主義的新風尚,學會了一條龍服務,本着誠信、負責、及時的做人原則,開始了在馬家灣揚眉吐氣的風光日子。

  當馬家灣的人陸陸續續開始效仿“老豬”蓋牛棚養牛時,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諸如剛從市場買來的牛就是個病牛不吃不喝瀕臨死亡,有的一天到晚哞哞哞的吼叫,聲音傳遍了馬家灣的角角落落,有的看上去精精神神卻突然哞叫一聲,四腿一蹬一命嗚呼……“老豬”卻憑借自己豐富的養牛經驗為困難戶排憂解難,給東家的病牛喂罷藥打完針,又跑到西家的牛棚裡開始“望、聞、問”、切”,俨然一個經過專業學習的獸醫,馬家灣的男女老少被“老豬”的品性深深折服,最重要的是“老豬”的綽号也都變成了“老牛”“養牛大王”“牛人”“牛精”等,曾經那個最讓人忌諱的名字已随着四時的風、季節的雨消失在馬家灣的上空,取而代之的是農民楷模“養牛大王”。

  【作者簡介】西湖:女,80後,甯夏西吉人,現就職于永甯,喜歡閱讀并用文字塗鴉情緒,讓心情在文字中成長,讓情感在文字中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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