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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文史漫筆】川端康成讓世界看到日本文人“孤獨”

作者:蔣豐看日本

◆《日本華僑報》總主筆 蔣豐

從東京往日本海方向乘新幹線約1個小時,就能到達一座叫“湯沢”的小鎮。中國人也有人把它寫作“湯澤”。别以為它“名不見經傳”,那裡卻是海内外滑雪愛好者的天堂,還曾經舉辦過滑雪世界杯。從地名就能看出來,它富于豐沛的水潤。由于冬季雪量充足,湯澤連同它所在的整個新潟縣,都被譽為“雪國”。現今這個隻有8千多人口的小鎮,卻是日本文學的“重鎮”。充滿詩意的頭銜,與其說是氣象局,更應該說拜文學巨匠川端康成所賜。

【日本文史漫筆】川端康成讓世界看到日本文人“孤獨”

川端康成入選諾獎,和中國作家莫言一樣,寫的都是一種屬于這塊土壤的“根”。川端康成獲獎時,得到了“維護并繼承了純粹的日本傳統的文學模式。在叙事技巧裡,可以發現一種具有纖細韻味的詩意”的文學評價。在這個“日本文史漫筆”系列的開篇部分,我曾重溫過川端康成筆下的那份“雪”。作為日本文學諾獎的半壁江山,川端康成的東方唯美在作品中淋漓盡緻。看起來,雪是景,但寫的是則是孤獨。“雪國”不過是一個舞台,但承載的是作家的孤獨。這是我,讀川端康成一貫的體會。我從川端康成的視角裡,看到了日本之美,掌握了寫美的工具。透過美,川端康成告訴世界,日本的文筆是美,而日本文人則有“孤獨”的凄美。

中國翻譯家林少華先生曾用“美的前提是潔淨,美的極緻是悲哀,美的保持是徒勞,美的歸宿是虛無”來闡釋川端的“美觀”。一半是佛教,一半是禅學,交織成日本的美,在島國之上時常伴随孤獨,卻被川端康成這樣的大師寫成經典。雪下無聲的景,景中憂郁的人,人之間“徒勞”的情,都是川端康成的人生,也是日本文人的孤獨。在小說《雪國》裡面,沒有跌宕起伏的故事,甚至說是極為平淡的,卻從作者動筆到成文曆經14載。如果沒有打動人的東西,是難以為繼的。《雪國》成為川端康成摘得諾獎的主力作品之一,也讓文學界感受到了日本獨特的“孤獨感”。

【日本文史漫筆】川端康成讓世界看到日本文人“孤獨”

川端康成的出身自帶“孤獨”。雖然父親是名醫生,母親是一位實業家的千金,用現在的眼光看怎麼都可以稱得上是一手“好牌”。然而,川端康成是早産兒,3歲前父母均因病去世,被收養在祖父母家,又從小不斷參加身邊親人的葬禮,成為“葬禮的名人”。他既經曆孤獨,又目睹孤獨。用自己的話說,幼年經曆讓自己産生了一種虛無感。在小說《古都》裡,他則寫道,“也許幸運是短暫的,而孤單卻是長久的”。這句話可謂是川端文學的底色,也是他人生的注腳。

曆史總是安排奇妙的相遇。“孤獨”的西方諾獎作家馬爾克斯稱得上是川端康成的“粉絲”,不但在自己的作品中對川端康成的文句加以引用,還在《回到種子裡去》裡闡釋了對執念于“死”的日本作家們的看法。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的大結局中寫,“無論走到哪裡,都應該記住,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一切的以往的春天都不複存在,就連那最堅韌而又狂亂的愛情,歸根結底都也不過是一種轉瞬即逝的現實,唯有孤獨永恒”。馬爾克斯認為“孤獨的敵人是愛”,但任何人都是想擺脫孤獨,卻終究重回孤獨的原點,最後死于孤獨。和馬爾克斯的“孤獨”不同,川端康成的孤獨是日本文人的“通感”,或者說是“通病”。

【日本文史漫筆】川端康成讓世界看到日本文人“孤獨”

川端康成在老年時以瓦斯結束自己的生命。除了他,選擇自盡的日本作家不在少數,僅留在文學史的就有三島由紀夫、太宰治、芥川龍之介、有島武郎等名人。有對未來模糊的不安,有“生而為人,我很慚愧”,有“撞進世間最為黑暗的思路”,本質都是一種生命的孤獨使然。最特别的“孤獨者”,無疑是什麼身後文字和言語都沒留下的川端康成,在對人生孤獨的終結中踐行了自己說過的“自殺而無遺書,是最好不過的了。無言的死,就是無限的活。”

就像小說《雪國》中的主人公一樣,在日本列島進行一場獨自一人的旅行,懷揣感傷與孤獨的性格,邂逅禁忌的愛情和宿命般的死亡,成為日本文人在孤獨世界的“留白”。即便是大江健三郎,另一位從不同視角描寫“自我救贖”的諾獎作家,在小說《死者的奢華》等作品中,也以日本人獨特的豐富和細膩架構“孤獨”。我甚至想說,無孤獨,不日本。說不清,是日本成就了孤獨文學,還是孤獨成就了日本作家。

話題再回到湯澤。我曾多次到訪湯澤,在沒膝的大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從車站走向鎮上的溫泉旅館“高半”,那裡便是當時川端康成執筆《雪國》的住處,至今仍保留着房間“霞間”原來的樣子,并向留宿的客人開放參觀,猶如一個微型博物館。到了冬天,旅館外面是漫天大雪,屋内榻榻米、小火爐、日式地燈,構成一幅靜止的畫。在視野投放不到遠處的白色世界中,作者能看到的,便是在天地中與自己對話的孤獨。

【日本文史漫筆】川端康成讓世界看到日本文人“孤獨”

有人說,孤獨是日本文學的“大正風”和“昭和風”,具有時代的局限性。其實不然。孤獨,從日本文學,早已走向現實世界,正成為日本的一種“文化名片”。巴薩羅那女攝影師Paola Zanni到訪日本的時候,拍攝了一組名為《日式孤獨——暧昧的孤獨》的照片,用鏡頭記錄了日本社會獨特的“孤獨美”。文字也好,鏡頭也罷,孤獨的盡頭,是人對生活的品嘗。

我突然想起林語堂對“孤獨”的“拆分”:孤獨這兩個字拆開來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蚊蠅,足以撐起一個盛夏傍晚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稚兒擎瓜柳棚下,細犬逐蝶窄巷中,人間繁華多笑語,唯我空餘兩鬓風。孩童水果貓狗飛蠅當然熱鬧,可都與你無關,這就叫孤獨。這麼看,川端康成一衆的日本作家,雖然給世界看到的是虛無缥缈之孤獨,之是以赢得滿堂聲譽,因為背後都寫出了屬于這個社會的煙火和心境。(2024年5月17日寫于東京樂豐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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