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光閃耀的大宋詞壇,有這麼一位特立獨行的詞人。
他一生落魄潦倒,直到50歲才中進士,大名卻早已傳遍天下。
他的詞淺近卑俗,被無數大家批評豔俗,卻成了宋詞中璀璨的明珠。
他生前和妓女厮混,留下無數風流韻事。也曾因得罪皇帝,被士人奉為反面教材。他客死異鄉,死後整個東京的名妓為他送葬,甚至有人因思念過度而去世……
他就是北宋詞人柳永,被萬千青樓女子稱“哥哥”的“淫詞浪曲專業戶”,北宋最流行(沒有之一)的詞人,毀譽參半的大宋第一浪子。
白衣卿相的開始
柳永之是以能成為優秀的詞人,這和他的生長環境,尤其是父親有很大關系。
柳家在福建崇安是有名的書香門第,柳永的父親和叔叔們全都有科舉功名在身,父親柳宜曾經在南唐當過監察禦史,南唐亡後降了宋朝。
由于南唐兩代君王都愛好作詞,大臣也往往深谙此道,柳宜自然也不能免俗。特别是後主李煜被毒殺後,柳宜更是膽戰心驚,生怕自己被波及,整日以酒消愁,以詞譴憂。
在父親的影響下,柳永對作詞也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尤其對後主李煜的詞傾心不已。
柳永年輕時就因為文采而出名,與兩位哥哥并稱“柳氏三絕”。
18歲那年,柳永告别了親朋好友,獨自一人踏上了從福建前往開封的旅程。這次出遊,柳永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參加科考,搏一個進士出身。
剛剛走出家門時,他躊躇滿志,心裡想的隻有前程未來。可當他來到素有“人間天堂”之稱的杭州時,他瞬間迷失了。
這裡的湖光山色、市井風情都讓他沉醉不已,吳歌越曲更是擊中了他的心坎。
此時的柳永完全忘了自己出遊的目的,每日流連于勾欄瓦市,作詞聽曲,好不快意。
第二年,流連于溫柔鄉的柳永聽說了一個好消息:故友孫何調任兩浙轉運使,眼下已經到杭州了。
柳永喜出望外,隐藏起來的功名心又活動了起來,心想:若是孫何還記得我這個人,為我美言提點幾句,未來仕途豈不是順風順水?
想象很美好,現實卻很殘酷。當柳永喜滋滋地跑去找孫何時,卻發現自己連門衛那關都過不去,無論他怎麼吹噓自己和孫何的交情,始終越不過孫府的門檻。
情急之下,柳永想到了一個妙招。他因為頻繁出入青樓,與杭州名妓歌女多有來往,就寫了一首詞交給一位将要去孫府表演的歌女。柳永拜托她在宴席上唱這首詞,歌女答應了。
在宴席上,歌女深情演唱了柳永的這首詞作,一時間主客都被驚豔了,連忙問是誰作的詞。
歌女按照柳永教的回話:“孫大人,這是您的故交柳三變(柳永本名)所作的《望海潮》。”
這時孫何才想起柳永這位忘年交,事後請他來府裡叙舊。
後來,《望海潮》被杭州歌女争相傳唱,柳永實實在在地火了一把。
此時沒有人能想到,《望海潮》會有怎樣的影響力,多年後它居然間接導緻了一場戰争的爆發。
據說金主完顔亮愛好詩詞,當他讀到柳永《望海潮》“有三秋桂子,十裡荷花”時,頓時按捺不住了。他本就有伐宋之意,見柳永把江南誇得如此美妙,于是就率領大軍南下伐宋。
柳永詞作的傳播之廣,影響之深遠可見一斑。
不過,《望海潮》雖然讓柳永有了不小的名氣,卻沒能讓他獲得孫何的青眼。
在胭脂水粉裡泡了幾年後,柳永還是掙紮着起了身,收拾行李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杭州。
1008年,24歲的柳永終于來到了開封,他本想在帝都大展身手,實作自身的抱負,卻沒想到等待他的竟然會是……
奉旨填詞柳三變
開封作為北宋的首都,是天下最繁華的城市,即使是蘇杭也沒辦法與之相比。
初來乍到的柳永很快就被開封的夢幻所吸引,再次沉醉在青樓酒肆之中。青樓女子們對柳永熱情萬分,她們早聽說過柳三變的大名。
在那個時代,願意為青樓女子寫詞,和她們真心交往的才子實在是不多見。
柳永就在這淺斟低唱中,寫出了一首又一首佳作,很快就在開封有了不小的名氣。
隻是這名氣卻并不太好,因為柳永寫詞竟以青樓女子為主人公,而且用詞直白豔俗,這是文人士大夫們想都不敢想的。
沒多久,到了春闱考試的日子,柳永在歌女名妓們的送别聲中走進了考場,他自信自己必能一舉中第。
可沒想到,皇帝宋真宗在開考前特意叮囑主考官們:“那些華而不實,用詞豔麗的一概不予錄取。”
而柳永的文章恰恰就屬于這種類型,于是他不幸名落孫山,無比失意。
心中憤憤不平的柳永一怒之下寫了一首詞發牢騷,沒想到這首詞卻讓他未來後悔不已。
這首影響巨大的詞叫《鶴沖天》,其中有一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柳永本想用這一句表達自己不看重名利,淡泊明志的感情,沒想到這首詞卻被宋真宗瞧見了。
宋真宗見柳永口氣狂妄,心中不喜,就說了句:“讓這小子去淺斟低唱吧,他還要浮名幹什麼!”
柳永聽說自己作的詞被皇帝點評後,大喜過望,從此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名聲達到了頂峰。
雖然科舉不第,但柳永依然自信,覺得這次隻是運氣不好,下次肯定能高中。于是,他依然留在開封,日夜與歌女名妓交遊,為她們寫詞,成了開封歌女們的紅顔知己。
柳永的大名,在青樓女子中如雷貫耳,大家都想認識他,請他為自己寫詞。隻要有了柳永的新詞,歌女往往都會爆紅,成為同行嫉妒的對象。
柳永也漸漸有了“柳七哥哥”的美名,當時歌女中盛行一段歌謠“不願千黃金,願得柳七心。不願神仙見,願識柳七面。”
柳七在她們心中,已經超越了神仙皇帝,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可惜,這個過着神仙日子的柳七哥還不知道,現在他過得有多舒坦,以後就會有多落魄。
幾年後,柳永又一次參加科考,居然出人意料地再次名落孫山。
他不了解,自己的才華如此出衆,怎麼就考不上進士呢?
浪迹天涯,落魄半生
其實,柳永考不上進士是有原因的。
除了進士考試難度高以外,他的華麗文風就是一大阻礙。宋真宗喜好平實曉暢的文章,像柳永這種辭藻豔麗的文風是他最不喜歡的,是以被黜落也很正常。
除此以外,他得罪了宋真宗也是一個大問題。皇帝都發話叫你去“淺斟低唱”了,你還來考試,求那浮名幹什麼呢?
在這種種因素的影響下,柳永在開封待了16年,參加了4次進士考試,沒有一次金榜題名。
初來開封時,他還是一個心懷夢想的翩翩少年,如今已經是不惑之年,卻依然一事無成。
心灰意冷的柳永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他要離開開封這個傷心之地。或許,開封這等繁華之地本就不适合他吧。
得知柳永要走,最難過的自然是開封的歌女們了。十幾年來,開封的歌女換了一批又一批,曾經與柳永交好的紅顔知己許多也年老色衰。
但不管歌女們如何變化,柳永的地位始終是不變的,他依然是那個最懂風塵女子的“柳七哥哥”。
柳永離開的那天,青樓女子們默默為他送行,希望老天爺幫“柳七哥哥”實作夙願,尋得歸宿。
柳永看着衆多前來送行的歌女,心中越發惆怅,尤其看到最愛的蟲娘不在,更是心如刀絞。他與蟲娘相識多年,内心已經視她為戀人,為她寫了不少詞作。
蟲娘也一直不離不棄地陪着他,希望他能留在開封。但柳永自覺沒臉留下,離開已經是無奈之舉,隻好忍痛與蟲娘訣别。
離開的時候,柳永坐上了一條小船,順流而下。到了夜裡,他獨自飲酒,心中萬分感傷,借着悲痛的心情揮筆寫下了千古名作《雨霖鈴·寒蟬凄切》。
這首詞堪稱宋詞中的絕品,一句“楊柳岸,曉風殘月”被傳唱了千年,至今仍被奉為經典。
柳永坐在小船上,思考着自己的未來,沒多久一口酒下肚,阻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還有什麼未來,幹脆就一路沿着河水去吧,走到哪裡就算哪裡。
即使懷着如此消沉的心情,柳永還是因為一件事情而高興。
不管走到哪裡,他都能在當地的勾欄瓦舍中聽到自己的詞,這讓柳永心裡多少有了些安慰。
既然皇帝要我填詞,那我就做一輩子的“奉旨填詞柳三變”又何妨?
于是,想清楚了的柳永開始把精力都集中在寫詞上,以填詞為生,成為了最專業最流行的寫詞人。
他的詞多寫男女感情、感物傷懷,感情真摯熱烈,用詞又雅中帶俗,不管是文人雅士還是普通百姓都聽得懂。
一時間,柳永的詞在大江南北廣為流傳,出現了“凡有井水處皆有柳詞”的盛景。
當時的士大夫覺得柳詞過于豔俗,表面上都嚴肅批評,實際上暗地裡都品讀過一番。不少詞人還專門學習柳詞,隻是用自己的方式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而已。
晏殊的小兒子晏幾道就是如此,他5歲就能出口成章。有一次,晏殊宴請賓客,讓晏幾道吟誦詞章,沒想到他出口就是柳永的“鴛鴦繡被翻紅浪”,把客人都給尴尬死了。
後來晏幾道寫詞,就秉承了柳永寫情的真摯,變俗為雅,留下了不少名作。
柳永的漂泊生活一共持續了10年,他身無分文卻無需為生計擔憂,因為走到哪裡都有青樓女子願意為他慷慨解囊。
柳永本以為自己一生都将這樣漂泊無一下去,沒想到遙遠的開封卻傳來了一個好消息……
仕途坎坷,落寞離去
宋仁宗親政了!皇帝還下了一道恩旨,對多年考不上科舉的士子降低錄取标準!
聽聞這個好消息,柳永大喜過望,連忙收拾包袱趕到了開封。
和他一起過來的,還有他的二哥柳三接,此人同樣多年沒有考上進士,真是兄弟一條心。
這一次,柳永自覺下筆如有神助,自信滿滿地和二哥等待放榜。
等到了放榜那一天,柳永焦急地搜尋自己的名字,發現赫然就在榜上,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眶。
同樣忍不住哭泣的,還有二哥,他也考上了。兄弟倆相擁而泣,同榜題名,又被傳為佳話。
柳永等待這一天實在太久了,可一旦真的考上了,他卻對未來的生活有了遲疑。
為了迎接新的生活,他終于把自己的名字從柳三變改為了柳永,這個名字注定在中國文化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雖說考上了進士,也被授了官職,柳永卻并不覺得自己有多幸福。
他從一個小小的團練使推官做起,曆任多地判官、縣令,都是些芝麻大的地方官。
一向自視甚高的柳永為此深受打擊,他在50歲時考上進士,此後卻輾轉于浙江、江蘇各地,死活不見升官。
為了在仕途上更進一步,柳永也寫出了不少奉承阿谀的作品,将它們獻給高官(如範仲淹、滕子京等)甚至是皇帝,可官職始終沒有高升。
一直到66歲辭官,柳永依然還隻是一個沒有實權的屯田員外郎。可以說,在官場上,柳永是極其失敗的。
可在詞壇中,柳永卻早已成為宗師。能有資格和柳永比較的,也隻有蘇東坡、秦觀等寥寥幾人而已。
論知名度和流行程度,柳永更是獨步天下,他是沒有争議的天王巨星。
曾經,蘇東坡問過朋友一個問題:“我和柳永的詞到底誰的更好?”這無疑是一道送命題,而朋友的回答則十分巧妙:“柳永的詞需要妙齡女郎拿着紅牙闆唱;而您的詞,則需要關西大漢持鐵闆怒吼出來。”
柳永的詞,早已自成一家,根本不需要和别人進行比較了。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柳永既沒有回到家鄉也沒有回到開封,而是留在了江蘇潤州。即使已經年近古稀,柳永身邊依然有紅顔知己陪伴,謝玉英、陳師師、趙香香等名妓都與他交好,據傳他最後還是死在趙香香家中。
柳永出殡的那天,情形極其慘烈,他既沒有留下家産,也沒有親人過問。最終還是歌女們湊了錢,為他買棺木,謝玉英親自披麻戴孝,整個開封的名妓都在悼念他。
他死後兩個月,謝玉英因為過度思念病倒,不久離世。
一生風流的柳永,最終留給後人的,不隻有風流韻事,更有那一首首脍炙人口,道盡人間真情的好詞。作為一名詞人,柳永已經沒有了遺憾,他的名字将永遠閃耀在中華文學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