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棋中“李杜” | 範西屏、施襄夏與“當湖十局”

作者:嘉興正春和文化

文 | 楊自強

清代中葉是中國圍棋史上的鼎盛時期。這一時期的标志,是被稱為圍棋界的李白與杜甫的雙子星座範西屏、施襄夏和他們的“當湖十局”。

棋中“李杜” | 範西屏、施襄夏與“當湖十局”

來自網絡

範西屏與施襄夏于雍正年間崛起,兩人并肩稱霸棋壇數十年,不但是雍正、乾隆年間的天才,也是中國古代圍棋的頂峰。不可思議的是,範、施兩人棋藝相當,年齡相仿,且是同鄉同裡,他們都出生于海甯一個叫郭店(今屬海甯市鹽官鎮)的小鎮上,這在棋史上是極為罕見的。

範西屏(1709-?),又稱範西坪,名世勳,範西屏的父親也是一位棋迷,因好棋而不事生産,竟至家道敗落,仍是癡心不改,可惜棋藝卻始終不高。範西屏自幼耳濡目染,三歲時看父親與人下棋,常在旁啞啞指劃,似有所悟。客人無不驚異,都說:“此兒将來定會以弈名天下!”

稍長,他父親就帶他拜鄉裡名手為師,七八歲時就能與海甯高手抗衡,其父遂将他送到紹興,拜在有“江南第一高手”之稱的愈長侯(字永嘉)門下。範西屏得名師指點,棋藝大進。俞長侯帶着他遊曆江南各地,與乘魏今等國手對奔,通得名家指點,概技突飛猛進。匠。向長侯自知非這位高徒之敵,師徒間從此不再下棋,故有“年十名天下。

乾嘉年間,“朝貴盛行弈藝,以此四方善弈士,鹹集京師”,範西屏也在二十二三歲時來到京城闖蕩江湖,與一衆國手梁魏今、程蘭如,韓學之,黃及侶等争霸,數年下來,逐一降服群維,衆入心悅誠服,“以海甯範西屏世勳為巨擘”。

京城數年,成就了範西屏第一國于的地位,然後就是在浙江平湖與施襄夏下出了震古爍今的“當湖十同”,此役後,兩人當之無愧地成為棋壇上的兩座高峰。之後,範西屏周遊各地,遍會天下高手,棋藝也更為精深。

晚年的範西屏,主要活動在揚州、蘇州、太倉、松江等地,在太倉時,後來的名臣、大學者畢沅曾跟着範西屏學過圍棋,兩人日後也頗有交往,範西屏42歲時,畢沅作《秋堂對弈歌為範處士西坪作》以贈,在這首詩的序中,畢沅對範西屏對弈風采有一段傳神的描寫:“每對弈,州中善弈者畢至,環觀如堵牆,君不甚思索,布局投子,初似草草,絕不經意,及合圍讨劫,出死人生之際,一著落枰中,瓦礫蟲沙盡變為風雲雷電,而全局遂獲大勝。衆口歡呼,顔色悚異,啧啧稱為仙。所獲金無算,随手散盡,囊中不留一錢。”這首詩中還有這樣一句:“君今海内推棋聖。”範西屏已可稱為“聖”了,這在古代社會是一個至高無上的稱号。

大緻在40歲以後,範西屏就定居在揚州,有關範西屏這個時期的記載極少,或許是其人贅江甯後過起了半隐居的生活,活動範圍基本上不出蘇南一帶。

範西屏縱橫棋壇,橫掃千軍如卷席,棋鋒指處,所向披靡,當時唯一能與之抗衡的,隻有他的海甯同鄉施襄夏,所謂“範施馳譽在雍乾,如日中天月正圓。棋聖古今推第一,後無來者亦無前”(〔清)鄧元總《弈論》)。

棋中“李杜” | 範西屏、施襄夏與“當湖十局”

施襄夏(1710-1770),名紹閣,字襄夏,号定庵,是與範西屏相提并論的圍棋大家。施襄夏出身于書香門第,為人沉靜而聰穎,自小就在父親的教導下學習琴棋,但他在棋上的天賦遠勝于琴,于是專意于圍棋。大約就在範西屏嶄露頭角之時,施襄夏也來到紹興拜俞長侯為師,同樣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施襄夏回憶說:“同裡範西屏長予一歲,從越郡俞長侯夫子遊,年十二而與師齊名,因慕而亦從學焉,初師授三子,來年與範争先。”(《弈理指歸·序》)這期間,他遇上了稱霸棋壇數十年、有“不戰屈人”之譽的徐星友。徐星友授施襄夏三子下了一局指導棋,深驚于少年施襄夏的棋才,認為他日必成大器。就拿出了自己剛剛完成的圍棋名著《兼山堂弈譜》相贈。施襄夏如獲至寶,潛心研習,融會貫通,漸漸踏入了一流高手的行列。

施襄夏棋藝大成是在他23歲那年,他與梁魏今同遊湖州的岘山,施襄夏回憶說,兩人見山泉流水淙淙,萦回蕩漾,興緻盎然。梁魏今指着泉水對施襄夏說:“子之弈工矣,盍會心于此乎?”施襄夏誠懇地說,請先生指點。梁魏今說:“行當乎行,止當乎止,任其自然,而與物無競,乃弈之道也。子銳意深求,則過猶不及,故三載仍未脫一先耳。”施襄夏聽了,凝神思索良久,豁然開朗,領悟了“化機流行,無所迹象,百工造極,鹹出自然,則棋之止于中正,猶琴之止于淡雅也”的道理。棋風為之一變,步入了一流國手的行列。

當範西屏在京城大殺四方之時,施襄夏也緊随師兄來到京城,師果,可惜的是,他在這一時期的棋譜除“當湖十局”外,大多因兵亂也有過交往。施襄夏50歲後,來往于揚州、無錫、松江、蘇州等地,開始著述。在揚州,施襄夏寫下了《奔理指歸》和《奔理指歸續編》兩書,成為中國圍棋史上的理論名著。

範西屏與施襄夏如絕代雙驕,同時稱霸天下,“範、施弈品,如雙峰并峙,各具高深,初難軒轾。弈家謂範如神龍變化,莫測首尾;施如老骥馳驟,不失尺寸,可謂知言”(〔清)易宗夔《新世說》)。但遺憾的是,範西屏和施襄夏對弈的棋譜卻很少流傳下來,隻有這兩人于清乾隆四年(1739)在浙江平湖下的“當湖十局”。“當湖十局”不但在當時被圍棋界一緻推崇,直至今天,仍被認為是大陸古譜中的典範,代表着清代乃至中國古代圍棋的最高水準。

清乾隆四年(1739),平湖(别稱當湖)的圍棋世家張永年邀請範西屏,施襄夏到家裡教棋。範、施在張家與張氏父子下了不少指導型,後來張永年從中選錄28局,輯為《三張弈譜》一書。同時,範西屏與施襄夏在平湖也下了13局棋,流傳下來的有11局,這就是鼎鼎大名的“當湖十局”(“十局”當是約數而言)。

這一年範西屏31歲,施襄夏30歲,無論是棋藝還是精力、心态,都處在巅峰狀态。這天下棋藝最高的兩人在此論劍,兩人各展平生絕、氣象萬千,跌宕起伏、妙着紛呈。尤其是在雙方數塊棋糾纏對殺時,更是驚心動魄、鬼斧神工,把中國傳統圍棋的魅力發揮得淋漓盡緻,而棋局中所展現出剛強堅毅、勇猛精進的遒勁棋風也令人歎為觀止,從流傳下來的十局棋譜中可知,雙方你來我往,各勝五局(清時執白者先行):

第一局 白方:施襄夏;黑方:範西屏;共260手,黑勝七子。(範西屏勝)

第二局 白方:範西屏;黑方:施襄夏;共290手,黑勝十五子半。(施襄夏勝)

第三局 白方:施襄夏;黑方:範西屏;共232手,黑勝十四子。(範西屏勝)

第四局 白方:施襄夏;黑方:範西屏;共233手,白勝七子半。(施襄夏勝)

第五局 白方:範西屏;黑方:施襄夏;共287手,白勝十四子半。(範西屏勝)

第六局 白方:範西屏;黑方:施襄夏;共274手,黑勝九子半。(施襄夏勝)

第七局 白方:範西屏;黑方:施襄夏;共298手,白勝。(範西屏勝)

第八局 白方:範西屏;黑方:施襄夏;共223手,白勝六子半。(範西屏勝)

第九局 白方:施襄夏;黑方:範西屏;共251手,白勝四子半。(施襄夏勝)

第十局 白方:範西屏;黑方:施襄夏;共341手,黑勝二子半。(施襄夏勝)

範西屏與施襄夏可謂旗鼓相當,各擅勝場。

張永年的後人張金圻後來在一首《坐隐居談弈理》的詩中記載了當時的盛況:“乾隆之季施範鳴,條理始終集大成。地靈人傑主宗盟,神乎技矣四筵驚。瞬息萬變鬥機巧,疾逾鷹眼健鷹爪。以征解征洵奇觀,借劫釀劫誰分曉,有時虎踞奮威雄,有時兔脫逞輕狡,三江兩浙數十州,大開旗鼓東南陬。斬關奪隘誰為優,一間未達胡鐵頭。當湖客舍十三局,旁觀當作傳燈錄。念我先人雅好棋,棋中授受見而知。”

“當湖十局”一經流傳,即被弈棋者奉為圭臬,潛心研習。清同治年間有一愛棋的達官方浚頤,對“當湖十局”推崇備至,專心緻志地研究了好幾年,總因棋力有限,無法領悟其中的奧妙之處。

棋中“李杜” | 範西屏、施襄夏與“當湖十局”

于是,方浚頤厚禮請來了當時的第一高手周小松,讓他來解說“當湖十局”。周小松獨居樓上,苦心孤詣,悉心揣摩,數日後,對方浚頤說:“當湖十局用意精深,我有多處不能完全領會,不敢随意妄評,自欺欺人。”

而當有人請周小松評價前輩棋手時,周小松回答說:“唯範、施不能敵,餘皆能抗衡。”由此可見“當湖十局”的水準之高。

錢保塘《範施十局·序》雲:“昔《抱樸子》言,善圍棋者,世謂之棋聖。若兩先生者,真無愧棋聖之名,雖寥寥十局,妙絕今古。”

“妙絕今古”之說或許有點絕對,但“當湖十局”作為大陸古代圍棋的登峰造極之作,它所展現出的智慧與才華、境界與魅力,是中國文化史上的一筆寶貴财富。

【來自家鄉文史記憶.嘉興卷】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