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口氣把所有往事說出來的琳達，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整個人虛脫一般，搖搖欲墜幾乎要站立不穩。
顧家父子顯然還處在震驚之中，滿臉寫滿不可思議。尤其是大江先生雙眼圓睜，張開嘴巴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
前妻的話，打破他幾十年墨守陳規的認知。
情緒一下子沒了發洩點的人，幹着急。
身體開始劇烈顫抖。
川德也沒好到哪裡去，目瞪口呆的人在各種關于自己父母流言蜚語中生活那麼多年。沒想到真相一朝水落石出，身邊的摯愛個個卻為了所謂利益用盡手段面目全非。
到頭來這場争鬥中誰也無法全身而退，站在道德高點去指責對方。
細想想，唯一無辜的人隻有川德。
襁褓之中的他，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成為上一輩人博弈的工具。敬重的奶奶為了拿他要挾媽媽做出不光彩的事，媽媽在無望的生活中無奈放棄孩子遠走他方。
因為事不關己，我稍微好一點。
還能清醒地看待事情。
可即使這樣，琳達口中的真相也讓我的小心肝顫了又顫。看琳達失魂落魄的樣子，反應過來的我留意到她腳上高高鞋跟，想必是出門時平時注意形象的她習慣性套上去。
快步上前扶住了她：“阿姨，您還好嗎？”
琳達沒說話，繃緊的五官說明她并沒從剛才排江倒海的情緒裡走出來。
我隻好建議道：“阿姨，您要不要喝點水？那邊有空的位子，我扶您過去坐坐好嗎？”
見琳達不反對，我扶着她慢慢挪動步子離開。
沉默不語的她麻木随我移動，面如死灰的臉再也沒了往日讓人顧盼生輝的神采。
02
這一刻，沒有一個人是輕松的。
因為琳達跟我的離開，那片陰暗處隻剩下顧家父子四目相對。
我遠遠看到大江先生讪讪張開嘴在說些什麼試圖緩解尴尬的局面，可不為所動的川德隻是狠狠瞪了一眼他就拔起大長腿朝我們這邊走來。
幾個快步，他走到琳達面前。
不知所措的他蹲下身體。
揚起頭像個孩子一樣望着自己傷心欲絕的媽媽，小聲地詢問：“媽，你還好嗎？”
兒子一句貼心的話，讓琳達的淚無聲落下。
臉上的妝容花成一片，素來注重形象的她絲毫不在意。隻是伸出顫抖的手一遍又一遍輕輕撫摸兒子那張和自己類似的臉，不斷呢喃道：“小念，媽媽對不起你！”
“當年我還那麼年輕，那種日子實在是熬不下去了。每天睜眼之後看不到希望的無助，無時無刻不在摧垮我的心智。我和你爸都是彼此的初戀，我們都把愛情想得太美好。”
“以為愛情裡隻要有長相厮守和轟轟烈烈就夠了，我們都低估現實的壓力。我不後悔自己曾經的沖動和天真，唯一對不起的人隻有你。我不是一個負責任的好媽媽，無論出于什麼原因我抛棄你是不争的事實。”
無盡無休的悔意。
讓琳達這朵嬌豔的花朵迅速枯萎。
川德反複說着一句話：“媽，我不怪你！”
可琳達仿佛失聰一般，隻是不斷對兒子說着那些充滿歉意的話，想借來減輕自己心裡的内疚感。
最後沒了辦法的川德，向我投來求助的眼神：“曉曉，你帶我媽媽去洗個臉吧？”
我連忙說：“好。”
在兩個人的合作下，我終于攙扶琳達起身走進衛生間。
03
冰涼的水自帶鎮定效果，洗完臉的琳達精神看上去好了很多。走出衛生間的時候，除了臉色蒼白之外已經和平時沒什麼差別。
看我們出來，等在門外的川德迎了上來：“媽，好點了嗎？”
琳達微微點了點頭，從包裡掏出事先準備好的那個白色信封塞到川德手裡：“這是媽的心意你拿着，不夠的話再給我打電話。你等下去幫奶奶找一個好的護工，價錢貴一點沒關系。”
露出慈愛笑容的她，叮囑道：“這種時候不要心疼錢，千萬不要把自己累壞了。”
川德似乎不想收，兩人來回推托幾下勉強放進口袋。
環顧一下四周，琳達輕聲問：“小念，你爸呢？”
“我讓他去病床前面守着奶奶，那邊離不開人。”
”嗯，那媽媽就先走了。”
“等你奶奶醒了後有事的話就跟我打電話，你記得要按時吃飯不要随便糊弄。我們大人之間的事跟你沒關系，不要有心理負擔。”
“要是你奶奶醒了，你爸對你留學的事還是剛才的态度不要去跟他吵架。你給媽媽打電話，我來找你奶奶他們談。之前你小的時候媽媽沒能力照顧好你，現在我會盡自己所能。”
琳達小聲地問：“小念，既然知道以前發生的那些事，你心裡恨媽媽嗎？”
川德表情複雜地搖了搖頭。
04
琳達拍了拍兒子的手臂，欣慰地說：“就算你心裡埋怨媽媽不友善明說，我也能了解。當年那些事我并不是完全無辜的，就像你奶奶說的太沒有自知之明，去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如果我當初狠狠心，及時懸崖勒馬的話也就沒有後來的事。”
川德有些動容地說：“媽，這事我能了解你。”
“小念，媽媽不奢求你的原諒。但我希望奶奶醒了以後你也能拿對待媽媽的态度去對她，不要因為當年那些事對她有什麼想法。”
“小念、 我也是一個媽媽，站在媽媽的角度出發能了解你奶奶的心情。你爸爸當年是多麼優秀的人，要是找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現在說不定我們所有人都活得很好。”
“媽媽已經從過去走了出來，我希望你也是。因為一直揪着往事不放，那個不開心的人隻有你自己。你過去20幾年的人生不容易，媽媽希望你往後餘生能活得開心自在就夠了。”
說完這些，琳達轉頭對一旁的我問道：“曉曉，我們這些當長輩的讓你看笑話了。剛才麻煩你，要沒你大江還不知道要鬧成什麼樣子。”
我連忙說：“阿姨，您千萬别這麼說。”
琳達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時間有點晚了，我晚上還約了朋友談事情必須走。曉曉，要我順便送你一程嗎？”
我看了川德一眼，搖頭道：“阿姨，您有事就先走吧，我想再留下陪顧念一下。萬一等下老太太醒了，他們父子都是男的有些事不友善。我留下來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
琳達對我笑了笑：“曉曉，辛苦你了！”
“阿姨，不客氣的。“
05
想必他們母子應該還有些私房話要談，于是我對川德說：“你去送一下阿姨，我去病房那邊看看。”
川德朝我點下頭，就陪着琳達朝出口走去。
我轉身來到病房門口，透過玻璃窗看到大江先生坐在老太太旁邊。因為背對着我，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他的身影正好擋住老太太的臉，我無法得知人到底醒了沒有？
這個發現，讓我沒有第一時間敲門進去。
如果老太太醒了，剛才發生那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想必他們母子之間也應該有很多私房話需要說。我一個外人貿貿然闖進去，怎麼看都覺得不合适。
觀察一下單人病房的情況，
沒有任何猶豫，我決定留在門口等川德回來。
過了一會兒，腿長的川德就急急忙忙跑了回來。他見我站在門外，好奇地問：“曉曉，你怎麼不進去啊？”
我指了指病房裡面，用不确定的語氣說：“我不知道老太太醒了沒有，萬一醒了大江先生應該有話要跟她說。我在場的話，不太合适。”
川德小心翼翼打開門的一條縫，伸長脖子探了一下又縮回來把門關上：“我爸和我奶奶在說話，要不我暫時也别進去。”
川德看着我：“曉曉，今天麻煩你。”
我笑着推了他一下：“你跟我有什麼好客氣的，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麼忙。倒是你。吓壞了吧？”
五味雜陳的川德，面露疲倦地對我點了點頭：“我做夢都沒想到，我家之前竟然發生過那麼多的事情。”
06
“今天我媽要不是被我爸給逼急了，估計我這一輩子都有可能不會知道當年那些事的真相。說真的這次跟我媽相認後，雖然我一直沒正式問過她。”
“但從她對我的态度來看，心中不隻一次告訴自己即使她當年是為了錢抛棄我去過好日子。我都已經做好打算要原諒她，不去追究往事。”
我吃了一驚：“川德，你真這麼想？”
川德點頭。
我繼續說：“這次見到琳達阿姨以後，我也覺得她人很好。今天聽琳達阿姨說了這麼多，我感覺自己欠她一個道歉。”
川德不解：“這是為什麼？”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以前聽李姐她們那麼說，在不知不覺中我也把你媽想成壞女人。我和你一樣，做夢都沒想到當年竟然發生那麼多的事，原來琳達阿姨身上經曆過有那麼一段不為人知的時光。”
“她的堅強，讓我佩服！”
随着我們說話的功夫，病房裡面的動靜越來越大。按捺不住的川德推門進去，不到一會兒他又面露難色走了出來：“我奶奶跟我爸，他們讓我出來。”
我勸道：“你留點空間給老太太和大江先生也好，當年的事他們需要時間聊清楚。有些話不聊開，會永遠是哽在他們之間的一根刺。”
“曉曉，你說我奶奶當年為什麼那樣？”
我茫然搖了搖頭。
川德有些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看：“可我奶奶剛醒過來，醫生交代不讓太激動。”
可他很快就明白過來，這種關鍵時刻自己什麼都不能做。倍感無力的他，隻能頹廢靠在牆壁上出神。
07
我推了他一下：“琳達阿姨，剛才不是讓你找護工嗎？我陪你去護士台問問吧？”
川德皺了一下眉：“晚上我陪奶奶好了。”
我提醒他：“你白天還要讀書，這才是正事。琳達阿姨肯定也是這麼想的，還是找一個好的護工比較合适。”
川德想了想我的話，終于同意道：“行吧，走。”
我突然想起來：“剛才來醫院之前，琳達阿姨邀請我去她家裡玩了。”
川德好奇地問：“我媽邀請你了？她那個房子剛租下不久，我還沒希望去過。”
“琳達阿姨，那房子挺好的。”
“在哪？”
我報了一個地名。
川德說：“那邊離我們學校很近。”
他看了看時間：“曉曉，你等下要不要跟我一起吃晚飯？我吃完之後，再順便幫我爸他們帶點回來。”
我搖搖頭：“不了，今天小軍晚點會去迷疊找我碰個頭。到時候我跟他一起，随便吃點什麼打發好了。我陪你請完護工，沒什麼事的話我就走了。”
“曉曉，小軍就是你那個開服裝店的老鄉？”
“是呀，他那個小店現在生意超級好。今天周日他正好休息，就想着四周轉一轉看看其它同行店裡都在賣一些什麼貨，順便取取經打打樣。”
“你這個老鄉，還蠻有生意頭腦的。”
略帶得意的我笑出聲：“别說你，我都沒料到。去年他跟我提這件事的時候，我還勸了他好幾次不要冒險，不然那些辛苦錢就打了水漂。現在回頭看看，目光短淺的人原來是我。”
08
川德又問道：“這馬上要過年了，你回去嗎？”
“嗯，去年就沒回。今年我所有的事情都上了正軌，小軍這次來找我也是商量回家過年的事。”
川德這才想起來：“對哦，你們是高中同學。好羨慕你們，我高中那個最好的朋友因為喜歡動漫去了日本，我已經都跟他聯系上。可你今天也看到了，我媽卻不願意我去日本留學。”
“曉曉，不知道我媽在想些什麼？”
川德郁悶地說：”去日本費用低，離家近。而且那邊幾所名牌大學很不錯，我還能順便去找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看來簡直就是一舉兩得的事，我媽為什麼不情願？”
因為剛才發生的事情措不及防，出乎我們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一時間忙糊塗的我，差點兒把剛才邀請我去家裡做客的事給淡忘了。
這時聽川德不經意提起，我才想起琳達之前的那些話。雖然一時半刻我并不知道琳達阻擾的原因是什麼，但經過這麼長時間的了解想必她應該有苦衷和理由。
我湊到川德面前說：“經過這些事，你也了解琳達阿姨是什麼樣的為人。她這麼做應該是有自己的顧忌，如果她不想說的話建議你最好聽媽媽的話不要去問。”
“我想琳達阿姨這麼好的人，肯定不會坑你這個親生兒子。”
“川德，你說了？”
被我這麼一問，川德癟着嘴還是勉強點了點頭：“我媽奇奇怪怪的，但她肯定不會坑我是事實。她甯願花更多的錢送我去歐美那邊，肯定有她的考慮。”
“是呀。”
09
我低頭想了想，說道：“琳達阿姨是一個有過去的人，即使她沒說。通過今天她說的那些往事，她應該吃過很多苦。也許正因為這樣，她希望能把天下最好的給你。”
“川德，你了解一下媽媽的心情。”
即使此刻我心中也有疑問，但我選擇無條件相信琳達。畢竟從我們見面第一天起，她帶給我的驚喜一次比一次大。
尤其是在得知那些往事和她今天遇事的态度，我徹底折服在她的人格魅力下。
被我這麼一說，川德皺着的眉頭漸漸松開。
經過顧家起起落落那些事，川德已經成長很多。他應該明白在成人的世界裡很多事并不是非黑即白，還有很多灰色地帶可以遊走。
當年老太太對他媽媽暗地裡使的那些“小手段”，應該在他心底刻下不小的烙印。川德出生官宦之家，并非沒見識的小菜鳥。很多事隻要稍加提點，他會比很多人都要看得通透。
和我聊了一會天，川德心情明顯好了很多，說話聲音也輕快不少：“好吧，想不通就不去想了。最近要煩的事已經夠多，我媽說什麼就什麼。”
我看到隻要面對琳達，川德會選擇輕易妥協。
一點都沒有之前在顧家面對老太太和大江先生，那一副酷酷的樣子。難道真是母子連心，天性的使然？
我笑了笑，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去調侃他是一個聽話的好兒子。任何一段關系裡真誠永遠是最無敵的武器，想必琳達就是通過這個打動兒子的心。
她言語間點點滴滴設身處地無私的關心，勝過千言萬語。
10
川德因為不放心奶奶那邊，在請好護工以後就匆匆趕了回去。我也沒久留，直接告辭從醫院走了出來往通往迷疊公共汽車的方向走去。
此時我心中思緒萬千，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我複雜的心情。顧家一朝繁華夢隕落，沒想到它鼎盛時期還發生過這樣一段往事。
我不免有些好奇，如果是在顧家工作那麼多年的李姐僥幸得知當年事的真相。她會不會為曾經對琳達那些的诽謗産生内疚？
一想到李姐，也不知她如今在新東家那邊工作怎麼樣？不管發生過什麼，她對我的那些好永遠感恩。
回想整件事，似乎老太太是最大責任者。
可正如琳達所言，我對她提不起恨意。
因為我沒穿過她的鞋子走過她的路，無法對她的所作所為做出評價。如琳達所言，如果當年她和大江先生沒有走到一起的話，今天的顧家說不定真的就是兩個樣子？
孰是孰非，已随着時間淡去沒法去分辨對錯。
我朝天空狠狠吞出一口悶氣，邁着步子追上即将開動的那輛公共汽車。我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想清楚這些之後人反而輕松很多。
人生是一場相逢，又是一場遺憾。
最終我們都會成為歲月中的風景，就像此刻公共汽車外掠過的那些畫面。那麼強大的琳達都曾經熬過暗無天日的低谷，我唯有努力向前走。
人生隻有走出來的精彩，沒有等出來的輝煌！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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