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蔣利鴻
以前，許多人說中基路上的我家老宅陰氣太盛。
可那宅子明明人氣很足，有十幾戶人家，牆門堂闊氣，天井也很大，何來此說？
細細察看，原來是宅子的風火牆太高，擋住了陽光，日照時間少，光線陰暗。
老宅人家為擋陰氣，各出奇招。這不，東廂房樓上的葛家姆媽，在窗外釘了一面鏡子，鏡子上方架了一把張開的剪刀，刀鋒露出寒光。
可是，葛家姑娘卻認為，她姆媽這是自欺欺人的迷信做法，要想天井裡多點陽氣，最好是種點花。
于是，她買來一個大花缸，填滿山泥，插上人民公園裡讨來的蠟梅樹枝，種上鄉下親戚那裡挖來的蘭花。兩年後，蘭花開了，天井裡一陣陣幽香；過幾個月，蠟梅花也開了，蠟黃蠟黃的，一陣陣濃香。牆門堂的人們聞後卻道:“香是香的，可是，不熱鬧”，言下之意是陽氣沒有增加多少。
這年深冬，下了一場大雪，凍死了蘭花，葛家姑娘差點掉下眼淚。
葛姑娘痛定思痛，決定改種熱鬧的花，她從閨蜜那裡剪來幾枝十幾年的老薔薇花，細心地插在花缸裡。
第二年，薔薇花藤爬滿了風火牆的東南角，葉兒長得也茂盛，可到四月，隻開了十幾朵紅花，且湮滅在了綠葉中，牆門堂裡的人家不免有些失望。
葛姑娘卻不急不燥，說:“時辰未到，肥力也不足。”說完，拿了把舊菜刀，到牆門堂進弄裡戗了一畚箕的地腳泥倒進花缸裡。
第三年，薔薇花發得更開，長得更茂盛，一直延到了正南面的牆門洞上。到四月中旬的某天早上，像是約好似的，上百朵的薔薇突然同時綻放，遠遠望去，花火花紅的一大片，天井裡呈現了少有的春意，走近細看，花色胭紅，且綴滿了朝露，晶瑩剔透，恰似少女美麗的臉龐。
最奇妙的是，此花開後，約在一個月内似乎是常開不敗，謝了一批，再開一批，并且越開越多，最高峰時，足有四五百朵，把天井周圍都映得紅彤彤的，十分震撼人心，所謂陰氣一掃而空。人們看的是滿心歡喜，紛紛借來稀有的照相機拍照，照片盡管隻是黑白的，卻也能感受到薔薇的紅火熱鬧。
傍晚時分，人們喜歡坐在薔薇花下，一邊喝茶聊天，一邊聞香賞花，歡聲笑語溢上了樓。樓上房東婆婆講，她嫁過來五十年了，還沒看見過如此熱鬧的情景。
這種情景持續了好幾年，可到1975年，我國小畢業時，一個情況出現了，由于薔薇花瘋長，花藤經常纏住遠處的電線，修剪了幾次，也效果不大。
葛姑娘深知，這有安全隐患，百般無奈下，忍痛決定放棄薔薇。
這年，當最後一朵薔薇花凋謝後，葛姑娘拿來一把大剪子，先在薔薇藤上剪了上百枝，說是送給親戚朋友扡插，然後，她剪在粗大的總枝上，閉上眼睛，吸了口氣，用力一剪，“咔嚓”一聲，枝斷了，葛姑娘的眼角流出了眼淚……
這以後，薔薇花似乎淡出了我的生活，再也難見她的倩影。
轉眼，三十年過去了，這年冬天，我在城南買了房，房前有塊荒地，妻子說，荒了可惜，種點啥吧？我說，那就種薔薇吧。
于是，妻子從鄉下親戚那裡讨來幾株薔薇藤，扡插在房前荒地上。也是到第三年，幾百朵紅紅的薔薇開了，隻是沒有牆壁依托，微風吹來，花兒東倒西歪，但卻有一股無限嬌羞的自然美，俨然是少女在開心地笑。
我突然發現，這個薔薇無論是花色還是花型，都跟早年間牆門堂内的薔薇花一模一樣。莫非，它們是葛家姑娘送出去的薔薇花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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