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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金雞獎獲獎片《冰下的魚》導演張力:用“體感”緻敬人生和父母:對抗感、撕裂感、尊嚴感、窒息感……

作者:周到用戶端

在北方老工業城市齊齊哈爾,年逾80的退休教師趙麗華想要去職工浴池泡澡,卻多次被拒之門外,人到中年的兒子朱紅兵上有老下有小,家庭本身已“内憂外患”,幾經波折最終仍然無力為母親拿到這張“通行證”……即将于5月23日全國上映的電影《冰下的魚》講了這麼一個看着有些憋屈的故事,不同年齡層的觀衆都能在片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該片曾榮獲2021年第34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中小成本劇情片獎,時隔3年終于能正式和全國觀衆見面,晨報記者獨家專訪了影片導演、編劇張力,請他講述創作這部影片的初衷和感悟,解讀劇情和細節意象。

回到家鄉,這是獻給父母的電影

《冰下的魚》中,曾主演《舞台姐妹》《山村姐妹》的老藝術家高放塑造了一位剛硬又令人感傷的老人形象,看似簡單的需求想要實作卻異常地艱難。

另一邊,周波飾演的兒子朱紅兵為了幫助母親實作願望四處奔忙,同時還要面對職場上事業的瓶頸,工廠裡“後浪”襲來“鐵飯碗”難保,家庭中還要解決婆媳之間難以調理的沖突,面對生理機能的尴尬變化,以及掏空老本給兒子北京買房的現實壓力。

專訪金雞獎獲獎片《冰下的魚》導演張力:用“體感”緻敬人生和父母:對抗感、撕裂感、尊嚴感、窒息感……

為何要寫這樣一個看着讓人有些“窒息”又格外“人間真實”的故事?用60後導演張力自己的話來說,因為父親職業的原因,他是在電影院長大的孩子,《天堂電影院》的前半部分就是他兒時生活的寫照。後來在很多行業工作過後,最終在38歲仍然回到了熟悉的影視行業,完成兒時的夢想。

專訪金雞獎獲獎片《冰下的魚》導演張力:用“體感”緻敬人生和父母:對抗感、撕裂感、尊嚴感、窒息感……

2016年,張力的父親去世,讓他下定決心要拍一部獻給父母的電影,“我想到母親80多歲了,她要去洗澡的話誰陪她去,這是一個實際問題。後來我就做了很多社會調查,尤其東北的老人在家是不願意洗澡的,都願意去搓澡,去自己工作了一輩子的職工浴池洗澡,因為那裡有他們的情感、青春和所有的記憶。”

故事的背景選在了張力的故鄉齊齊哈爾,梅裡斯湖的冬捕節、泡澡搓澡文化、國營企業的改制、酒桌上的人情世故、婆媳間的争吵方式、夫妻間的相處模式,劇情和細節都讓觀衆感受到了濃厚的東北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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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齊哈爾是導演生活了近20年的家鄉,不過對于如今已經在北京生活多年的張力來說,寫當下的齊齊哈爾仍然有些距離,是以他在創作劇本時回去了幾次,去工廠、宿舍、職工浴池采風,還帶着主演周波體驗生活。

“白天上午他就睡覺,中午他問我咱們體驗生活體驗啥,我說不着急你好好休息,下午三四點我們出發了,其實就是讓他去跟我的朋友同學喝酒,在酒桌當中他一下就知道了,我要塑造的齊齊哈爾中年男勞工是什麼樣的,他們怎麼說話,表情動作是什麼樣的,他們又是怎樣與父母朋友交流的。周波當時還和我說,很多導演都讓我體驗生活,但你是讓我真正體驗生活的人。生活是什麼樣的?就是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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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家鄉多年後回到故裡,張力的感慨正如這幾年很多東北題材影視劇展現的那般,和一線城市相比,某些地方沒落陳舊的街景難以找到曾經繁華的影子,“齊齊哈爾曾經是非常輝煌的城市,小時候非常繁華,不過這些年随着人口外流嚴重,尤其是中青年這個年齡段的骨幹力量,大家上完大學就很少再回來了,導緻城市衰敗得很快。”

《冰下的魚》都是實景拍攝,片中陳舊的矮樓、逼仄的房間、髒亂的小巷,在齊齊哈爾這座三線城市,仍然有很多人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起碼我要表現的這些老職工還是在這樣的環境裡,可能很多觀衆會有一種反差感和落差感,驚訝于還有人在這樣的環境裡生活。當然齊齊哈爾也有新樓和高樓大廈,但那是另一批人,是新貴或者說是新興的知識分子和做生意的,他們會居住在那樣的環境裡。”

見證了家鄉外在的變與不變,讓張力欣慰的是,家鄉人骨子裡流淌的東西沒變,還是那樣豪爽仗義。

“不孝之子”,也是對一代人的诘問

有趣的是,《冰下的魚》英文片名可直譯為“不孝之子”,有些觀衆可能不了解,明明片中朱紅兵一直努力想要幫母親完成在職工浴池洗澡的願望,在家庭中也承擔着重任,他真的是“不孝之子”嗎?

在張力看來,朱紅兵是一個非常孝順的兒子,用“不孝之子”其實是一個反語,也是對這一代人的一種诘問。

“朱紅兵拼盡全力最後還是沒有實作他母親如此簡單的小願望,或者說他其實最終仍然沒有了解母親的所思所想。他的母親要的不是一次洗澡,要的是存在感和生命的尊嚴,即一場有尊嚴的告别。我們這兩代人都是很傳統的,孝道在我們心裡根深蒂固,大家最怕别人說的就是你是個不孝之子。我們都裝作很孝順或者竭盡努力去孝順,但實際上大家可能都不在那個點上,你不知道老人要的是什麼。就像朱紅兵一樣,他很無奈也很無力,但是他真的體會不到他母親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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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趙麗華想要“洗幹淨”自己進而有尊嚴地告别人世,兒子朱紅兵為了達成母親的願望四處求人,又經曆了多次“尊嚴掃地”的侮辱,《冰下的魚》整部影片的核心其實就是尊嚴。

“實際上真正觸碰大家底線的就這倆字。包括我們生活中,路上誰碰了一下,你要道個歉就沒事了,你揚長而去,就是你碰了我尊嚴這一底線,這電影也一樣。”張力解釋道。

同時,《冰下的魚》裡展現的趙麗華和兒女的親子關系,也讓很多觀衆感同身受。

比如她經常收到遠在外地的女兒的衣服禮物,卻在電話裡和女兒逐漸無話可說,因為她更希望的是女兒能回來看看她;和兒子朝夕相伴,兒子卻無法了解她的最終訴求,這樣的隔閡需要溝通,更需要兩代人一起去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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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還有很多展現複雜母子關系“極近又極遠”的動人細節,比如朱紅兵走進母親的房間,沉默地站在窗前反複打響原本放在窗台上的打火機,這個設計就來源于張力本人的經曆。

“我父親離世以後,有一次我母親正好出門了,我走到她房間的陽台上,看到窗台擺件下面壓了一個紙條,紙條寫着’國卿(張力父親名字),昨天我夢見你回來了’。戲裡朱紅兵打打火機就跟那時的我一個狀态,我就站在窗戶前想,我母親為什麼把這紙條壓在窗台上,我就想到其實是因為他倆經常在這坐着聊天喝茶,看外面人來人往,是以她就覺得是不是他倆能在這有對話。”

影片快到結尾時,朱紅兵實在沒有辦法讓母親進職工浴池,于是找了酒店開房,看到浴缸裡母親無法洗到後背時,毅然來到母親身旁幫她搓澡的場景,堪稱是全片最讓人震撼的部分,但也有部分觀衆表示看完有些不适。

對此,張力認真解釋道:“我希望對中國傳統母子關系的探讨進行一些大膽突破。我們小時候當然跟母親膩膩歪歪在一起都無所謂,但一旦你到十幾歲以後,尤其是男生,他基本上跟母親就慢慢成了男人和女人的兩性關系。尤其是你成家以後,那就成了兩家人,但是母子的血脈是永遠相通的,是以我就想在這方面有一個大膽的觸碰,而且母親給孩子洗澡是正常的,但是兒女給母親洗澡并不是常見的事。的确也有倫理問題在裡面,但這是我們必須面對的問題,如果母親這樣了,你會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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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結尾,暴雪将至,遭遇中年危機的男人朱紅兵在鐵軌上踉踉跄跄奔跑着,也被困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無力前行,臉上挂滿了無奈和茫然,正如片名“冰下的魚”,幾代人要面對不同困境,卻同處在困頓撕扯的生命狀态,探照出人性之幽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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