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有情人難成眷屬》（82）：既往還咎

其實，今兒個決定找張毓秀來談話，還真煞費鐘世昌一番苦心呢！這次回屯，他滿心指望能改善改善跟侄兒旭洪的關系。沒曾想今天因為東山煤窯的承包權沒有給予馮萬寶，惹得那老馮頭還跟女婿旭洪幹了一仗。可以想見，出了這個岔頭，不僅沒改善，反而進一步疏遠了叔侄關系。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原則問題是決不容許退讓的呀！即便是沒有關于“三大家族”的風言風語，似乎也應該适當限制限制那老馮頭的暴富了吧！

再說那董殿順，自然是存在吹吹呼呼的老毛病，可人家提出為百十号待業知青而承包煤窯，那就無論如何比你老馮頭來承包的理由更要充足一百倍喽！拔犟眼子的旭洪啊！咋就不體諒體諒你老叔的難處呢！緊接着，今兒個頭晌又出現了奶牛專業戶鬧退牧的風波，做為公司經理的張毓秀自然首當其沖。

好，我這就找來你旭洪畢生鐘愛的毓秀，對她采取一個表面批評實際安撫、調升的政策。這樣，是否有助彌補咱叔侄之間新産生的裂痕呢？是否有助于調整一下自身的心理平衡呢？而且暗自決定把毓秀調到市裡去工作，跟旭洪徹底分開，以免類似前時的風言風語再次發生，豈不是對毓秀、對旭洪，乃至對大嫂、對侄兒并不鐘愛的妻子淑娟，都是天大的好事嗎？

可是，張毓秀哪裡知道這些個呢？她心裡又再度忐忑不安起來。不知道市委書記還有什麼更重要的訓示需要背着他的心腹遊化民而單獨向自己交代的。

鐘世昌一眼洞察了她心裡的疑雲，立刻用告慰的口吻告訴她：才剛遊化民指出了那些公司的問題，并不完全代表他市委書記本人的意思，更不是市委對這一段公司的經營方針所作的調查結論。因為有些情況尚需進一步調查核實，有些工作中的具體措施尚需在實踐中加以檢驗誰是誰非。

但是有一點是明确的，急需提醒她注意影響。常言說，輿論壓死人。常常是謊言說上十遍，俨然就成了事實。這就是幾千年來中華古國的民情，至今也還未能完全根除。有什麼辦法呢？

“毓秀呀！”張毓秀立即感到書記稱呼自己時删去了名字後面的同志二字，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呀！“你也得承認吧，我也算是一個看着你長大的老屯鄰吧！是以，我把你留下來，是要以一個長輩的身份，特别是以你們村長鐘旭洪的老叔的身份，而不是以市委上司的身份，跟你唠幾句家常嗑兒，談點兒心裡話，也向你提幾句忠告。中不中？”

啊呀，多麼親切，多麼平易近人的上司人的談話呀！可就是這幾句沒有丁點兒官架子的開場白，立刻使張毓秀敏感到人家又要觸痛自己最害怕觸及的心坎兒裡的傷疤了。她臉紅，心跳，簡直就像二十多年前第一次晉見縣委副書記的妙齡少女那樣，羞澀而又痛苦地把腦袋深深耷拉着。

看來，這麼一個有身份的十二級高幹，這麼一個主管五十萬人口以上的城市的市委書記，竟在區區一個鄉村企業公司的中年女經理面前，難得地講出了一番肺腑之言！且不說張毓秀大出意料之外，就是鐘世昌本人也是對自己突發的情愫始料不及的吧！

他首先深感内疚地檢讨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對侄兒旭洪和張毓秀的婚姻錯誤地采用了封建家長式的粗暴幹預，以至造成了他倆爾後幾十年的愛情悲劇。時至今日，這支愛情的苦果，還隻能由他倆生吞活剝地咽到肚子裡去。他甚至說，當時不怪他大哥，也不怪他大嫂，主要怪他這個當時在哥嫂面前享有絕對權威的縣委副書記！

毓秀本是一個心地柔弱的女子，像許許多多苦難的舊中國農村土地上孕育成人的婦女那樣，具有一如旭洪的媽媽老鐘太太那麼寬以待人、以德報怨的賢惠善良的禀性。加以幾十年來在“左”傾路線下凄苦的遭遇，就益發滋長了她忍辱負重、逆來順受的體性。

是以，市委書記鐘世昌這番幾乎聲淚俱下的忏悔，使她又驚詫又感動，乃至惶惶然坐立不安了。她暗自着急地想：這又是何苦來呢，這又是為的啥呀？你一個掌管全地區的大書記到我這樣一個小人物跟前來挖自個兒的瘡疤，那豈不是太反常了嗎？于是，她在惶惶然之中，又深感茫茫然了。以至她多少次想要阻攔鐘世昌繼續往下說：“鐘書記，還翻那些陳年老帳幹啥？”最終卻還是默然無聲地聽着。

也許是毓秀惶惶然、茫茫然的神情已經被慣做思想政治工作的鐘世昌洞察了吧？隻聽市委書記話鋒一轉，原先有點幾喑啞的嗓門兒就漸漸變得豁亮起來了。他接着侃侃而談幾十年來造成許多人間恩怨的社會原因。啥社會原因？歸根結蒂，“左傾路線”嘛！

隻要是生活在我們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裡土地上的社會主義祖國的中國人，就無一例外地要受到這條政治路線的制約嘛！當幹部的也好，種莊稼地的農民也好，即便是在校的學生，不論階級成份，也不論職業出身，誰也甭想跳越這條路線的軌迹嘛！

試想，在那把“階級鬥争為綱”喊得震天響的六十年代初，一個縣委負責人假如答應世代貧雇農的親侄兒跟一個戴帽地主的姑娘結親，且先不說将遭到組織上何種批評和壓力，就是社會輿論怕是也會把人壓垮的吧！

未完待續……

本小說以北方農村改革為背景，描繪了當時現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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