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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艱難的一生》24.弟弟來“讨飯”

作者:鷹眼觀天1234

作者:連傳浩。整理編輯:連忠衛。

有一天吃了下午飯,還沒有到上晚自習的時間,有同學在洗衣服,有同學躺在田埂上,我卻一個人坐在校旁的土坡上,呆呆地面朝左港:家中應是做晚飯的時間了,幺幺不知是否從道貫泉回家了?他從副業隊裡是否能帶回一二斤米?母親的這餐晚飯是做還是沒做、又能做點什麼呢?

要是家裡有野菜貯備也令我安心,事實上,弟弟清浩隻 5 歲, 即使他會找野菜也要母親帶着,清鳳妹隻 3 歲,小清妹隻 1 歲,母親放工後,根本就走不出去。

離家近的地方的野菜都被人弄光了,離家遠的地方野菜也不見得好找,叫清浩一人去弄野菜,要是掉在水溝水塘裡也沒人看見,就是母親有時帶着他,或我星期天弄野菜帶着他,他也總是餓得蹒跚走不動的。

有點野菜,上面再撒把細米粉子一煮,小妹妹小清雖不能吃野菜,可總還可以喝點帶米色的湯水吧!如果家中今晚什麼都沒吃的,小清僅 1 歲,又那麼瘦,三個弟妹,母親該怎 麼哄啊!……

我一下子又想到我的國小同學馮伯勤,他沒考上中學,和他的祖父學木匠。上個星期天,我在和他去後湖挖野藕的路上,他說,他曾和祖父一起到别的塆裡,給人家做了幾次裝小孩屍體的木匣 子。

我心裡又陡地一顫,我星期天在家中睡覺常聽到小清半夜餓得哭,今年她不會餓死吧!我不敢想下去了。

一想到世上餓死小孩,我就想 起了 1950 年開春,在我父親之前死去的、隻有兩三歲的、大家都說比我聰明得多的弟弟連傳義……

吃了飯就坐下或躺下休息,我這樣七想八想已成了習慣,不敢走動,怕吃進去的那點飯一下子消化了。

《艱難的一生》24.弟弟來“讨飯”

當我正胡思亂想的時候,我猛地看見彭家崗的幹田裡,有一個小 男孩朝我們學校方向慢慢走來,他走到前面一個并不高的田埂旁,爬 了幾次才爬上去,他見前面還有田梗,就沿着田埂的彎路走在田埂上 面,估計是他沒勁爬田埂了。

是他,清浩!沒錯,是他!我的弟弟!他來做什麼?我慌忙起身迎了上去。

如果不是我躺在這裡,雖說學校不大,但他畢竟隻是一個五歲的孩子,又在哪裡能找到我呢?

“家中冇得麼事嗎?”我連忙問,“冇得事,我來玩的”

“媽媽曉得嗎?”“不曉得”。

再不能多問,我什麼都明白了,我把清浩引到了我教室,教室後面有學生擱的一排通鋪。

我叫清浩坐在鋪上别動,我馬上就回來的, 我又向同學說了一句這是我弟弟,就急急忙忙去了學校食堂。

食堂的當家廚工方師傅對我蠻好,他家住天河(現天河機場鎮),他每個星期回家總由我家門前過,我看見後總跟他打招呼,他也認識我這個全校惟一姓連的學生。

我跑到食堂,喘着氣跟方師傅說,我弟弟來了,求你給兩缽飯給我,我明天的飯就一天不吃。

方師傅也是挺同情的,不過他還是按理說,兩缽飯也沒多少,你弟弟肯定也吃得完,可你明天一天不吃飯,那怎麼受得了呢!拿一缽去給他吃填下肚子算了。

我想, 弟弟一定是餓得沒法,才避着母親偷跑到我這裡,五歲的小孩,還有三裡的路程,他怎麼知道走到我學校的路呢?

他一定不止一次地跟我後面看我上學了,他一定很想來到我的學校,因為他見到幾次我帶缽飯回時的歡欣,都是白花花的大米飯,是沒有摻一點雜糧的、更是沒有摻野菜的飯,這應該是多麼好吃的東西啊!

是以他終于鼓起勇氣來了,即使不擔心狗咬(那時根本也沒人喂狗),萬一走錯了路怎麼辦?掉到水中去了怎麼辦?看來,饑餓難忍的弟弟,也隻五歲,是不顧一切的了。

你說在這種情況下找到學校裡來,我不讓他吃飽飯嗎?可方老師說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沒法,我隻好拿着一缽冷飯,快步趕回教室。

弟弟吃飯那一刻的動作、神态,至今想起如見其人、如聞其聲:他一雙膝蓋跪在地上,将一缽飯擱在我的鋪頭上,面朝牆,背對着我 和桌凳,隻聽見扒飯和咀嚼的聲響,我怕我站在床邊讓他吃得不安心,就走出了教室。

當我再進來時,見他在用調匙刮飯缽邊上的飯粒。當清浩把缽飯吃得幹幹淨淨之後,我本想問一問他吃飽了嗎,但忍住還是沒問,他肯定沒吃飽,問了不是白問嗎?反而心裡更難受些。

送他回去的時候,我叫他走田埂上踩光了的白路,别再翻田埂,不然一下子又翻餓了,并囑咐他不要跟母親講來過我這裡。

一直目送他看不見,快到陳榨塆,我才心情沉重地回到教室。心情感到沉重的不是明天要餓一餐,沉重的是弟弟帶着那麼大的希望而來,結果還是沒有讓他吃一頓飽飯。

《艱難的一生》24.弟弟來“讨飯”

這個星期六放晚學後回家,母親沒問清浩去中學的事,我才放了 心,不然這都是很傷感的事:能責怪弟弟愛瞎跑嗎?能責怪我沒讓他 吃飽飯嗎?

之是以在心中難受了一生,是以為清浩非常懂事,連續三年的餓飯,但他僅隻到我學校裡去了這一次,如果要是餓極了就往我那裡跑,我心裡反而還好受一些。

就是後來1960 年、1961 年,他還沒上學,在去橫店撿煤渣、又餓又累的情況下,路過學校邊,也沒有再去我學校。

見母親沒問清浩去學校的事,我當然更不會說,就聽母親的話, 去挖母親挖不起來的樹蔸子。

樹蔸子又大根又深,我肚子又餓,一直挖到天黑,才和母親将樹蔸子擡回。

本來一天應該吃的兩餐早已吃過了,母親見我挖樹蔸累了,去買了兩個醬胡蘿蔔,叫我吃鹹了就喝點水去睡覺。

當我吃着鹹胡蘿蔔的時候,清浩已溜出去玩去了,小清還不會說話,隻有清鳳站在旁邊看着我吃,我剛伸手遞給清鳳一個,她還沒來得及接,母親就把她拉出去,叫她和清浩一起去外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