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寒冬臘月的天氣，川德滿臉通紅額頭微微滲出細密汗珠的樣子讓我和琳達同時吃了一驚。
因為顧忌有長輩在場， 我忍住沒出聲。
琳達随手抽起桌上的紙巾就起身遞了過去，關切地問：“小念，這麼冷的天你怎麼還出汗啊？”
接過紙巾，微微調整好自己呼吸節奏的人一邊擦汗脫厚厚的羽絨服外套，一邊有些不好意思解釋說：“我上午不小心睡過頭………”
十分自然接過兒子手上外套的琳達，嗲怪道：“多大一點事，你這麼着急趕過來幹什麼？跟媽媽和曉曉吃個飯，又不是跟外人。大家都是自己人，哪裡有那麼多規矩？”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琳達把最後“規矩”兩個字咬得特别重。不僅僅是她，我在聽到“規矩”兩個字的時候，心裡也湧起一些異樣的感受。
過了好一會兒，我不禁在心中暗自發笑。
那時候在顧家工作的時候，李姐和老太太一天到晚都把“規矩”兩字挂在嘴邊耳提面授。我這反應算是條件反射，難道身邊風情萬種的人也是如此？
這個發現，讓我不禁偷眼打量琳達。隻見從川德進門後一刻沒停歇的她，倒完茶水又在忙着張羅點菜。
在琳達的示意下，我和川德一人手上多了一份印刷精美的菜單。琳達含笑望着我們：”你們年輕人喜歡吃什麼盡管點，難得碰頭一定要吃開心呢。”
對于日本菜沒什麼研究的我，掃了一眼菜單趕緊說：“我都可以，看顧念喜歡吃什麼。”
02
川德聽我這麼說，二話不說就把菜單往琳達手裡一塞：“媽，你看着辦好了。我和曉曉沒什麼忌口的，快點我餓了。”
川德最後一句話，讓我大吃一驚。
在我印象中，川德在外面舉手投足是非常注重規矩的人。無論任何時候都是知書達禮行事極有分寸，從來不會這樣貿然然直接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餓了、渴了。
一聽兒子嚷着“餓了”，琳達皺着眉頭埋怨：“你這孩子是不是起床後就直接往這邊跑，什麼都沒吃？”
琳達一邊對着菜單跟蹲着身旁服務員快速點菜，一邊還不忘唠叨：“小念、可不能這樣，趁着年輕就不注意作息規律。你這樣一天三頓不按時吃飯，時間長了胃要弄壞的。”
“尤其是你去了國外，一個人在那邊天生地不熟更加要學會照顧自己。不然生病了，怎麼辦？”
川德讪讪笑了一下，打斷媽媽的唠叨。語氣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羞澀：“媽，我真的餓了。”
說完，他略顯尴尬地快速看了我一眼。
又馬上把眼神移到别處。
我對他笑了笑，其實我很喜歡看到川德現在這個樣子。以前的他也很好，但總感覺少了一點什麼。還是現在這樣好，有血有肉十分真實。
兒子的話，成功讓琳達收住嘴。
匆匆點完單的她，不忘對身旁服務員交代：“勞駕，幫忙催一下廚房。趕緊随便先上點東西給孩子墊墊饑，謝謝！”
被琳達笑容感染到的服務員快速翻了手上的單子，非常有經驗地說：“好的，女士。我讓廚房先做您點的壽司，這個最快。”
“好的，謝謝。”
03
菜很快就被人陸續端上來，琳達基本沒怎麼動筷子不停在招呼我們吃。尤其是在看到川德大快朵頤的樣子，她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夠嗎，要不要再加點什麼？”
見媽媽一直在看自己，川德開口道：“媽，你也吃呀？”
“我不是很餓，年紀大了消化慢。别管我，你和曉曉多吃一點。”
她用公筷夾了一個熱氣騰騰的炸天婦羅放在我面前菜碟上，笑眯眯地說：“曉曉，你嘗嘗這個。”
“謝謝，阿姨。”
“不客氣，以後你要多跟我和小念來吃飯。你看你來了，小念的胃口好了很多。這孩子太瘦了，應該要多吃點才好。男孩子嘛就是要高高大大的才帥氣，對吧？”
說完，她沖我眨眨眼睛。
我趕緊配合地說：“是。”
琳達大喜，轉頭對川德說：“你看曉曉也這麼說，下次三餐要記得按時吃，多吃一點争取養壯一點。”
嘴裡塞滿食物的川德，在媽媽充滿善意的唠叨聲中滿臉都是受用的樣子。
欣慰的我，不動聲色欣賞眼前溫馨的一幕。
苦盡甘來的他們都值得過一種——更有希望的生活。
見我們吃地差不多，琳達緩緩問道：“小念，你想好去哪裡讀書了嘛？”
川德随口說道：“日本如何？離家近，學費也實惠。而且你在那邊有生意，以後你過去出差的話我們可以順便見面，不用浪費飛機票。”
我不由感歎道：“川德真變成熟了，上次他跟我提過自己媽媽這一路走來不容易。是以他選擇留學的國家第一時間考慮的是成本效益，而不是随心所欲。”
04
原本我想看到兒子這麼懂事，琳達臉上會露出欣慰的表情。
誰知她微微蹙眉：“小念，你喜歡日本？還是你以前去過？”
川德搖搖頭：“我沒去過。”
“那你怎麼獨獨選擇日本？”
“我在網上查了一下資料，那邊費用比歐美那邊要劃算很多。這樣你的壓力不會很大，最重要是你在那邊有生意今後不用特意飛長途去看我，多好。”
琳達低着頭思考一會，再次擡起頭的時候用商量語氣和兒子說：“小念，媽媽希望你再重新考慮一下。不要考慮費用的事，也不用在乎我。歐美那邊你再考慮考慮，媽媽希望你能去那邊開開眼界。”
川德疑惑地問：“日本，不好嗎？那邊的東京和早稻田大學也是世界上有名的學校，将來畢業後文憑的含金量并不比歐美那邊學校的低。”
琳達停頓了好久，遲疑地說：“媽媽，希望你再重新考慮一下。”
川德急了：“日本離家近，奶奶年紀大了，以後有事我回來也快。而且我已經查好日本那邊學校的很多資料。最重要的是我大學選修的第二語言就是日語，現在正好用上。”
琳達提議道：“我上次問過，你英語不是挺好嗎？還有，你怎麼會選日語？”
“我英語是湊合，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去了日本留學。我們本來約定以後有機會的話，我要去日本找他。現在這個機會正好，我這兩天剛跟他聯系上。”
05
氣氛突然變得非常不一樣，就連流動的空氣都有些嚴肅。
身為局外人的我，就在川德宣布自己想去日本留學的決定後莫名感到一絲緊張。琳達的眉頭肉眼可見深深鎖了起來，雖然她很快就分開了：“小念，你這個決定奶奶知道嗎？”
川德精神氣一下子被抽空：“這………我還沒跟奶奶他們說。”
琳達體貼地說：”是覺得很難開口嗎？”
“嗯。”
“需要媽媽去登門拜訪一次嗎？”
“如果你實在難以開口的話，那麼你跟奶奶他們打一聲招呼看看什麼時間友善我跑一趟。你不要擔憂我會好好跟奶奶他們談，我們所有人的出發點都是為你好。"
琳達看了我一眼：”反正曉曉也不是外人，有些事我就直說了。因為你以前女朋友家的事，顧家的名聲基本在圈子裡壞了。你奶奶之前幫你鋪的路，憑她的經驗應該知道行不通了。”
“再加上你爸剛出不久的那件事，即使我想辦法找朋友幫你搭橋牽線連政審那一關都很難過。現在讓你出國，是想讓你換個賽道重新出發。”
“我想你奶奶雖然對我有成見，但不會拿你的前途開玩笑。孰輕孰重，她那麼精明的人肯定分得清。”
聽琳達說完，猶豫不決的川德寫滿擔憂：“奶奶對你有成見，她身體也不好。我擔心你們見面的話，萬一意見不合吵起來她一時激動想不開出了問題，後果就不堪設想。”
兒子合情合理的分析，讓久經沙場的琳達很快冷靜下來。
06
她看着舉棋不定的兒子，不急不慢地問：“小念，那你說怎麼辦？”
雙眼朝天花闆放空一段時間後，長歎一口氣後川德終于下定決心說：“還是我先去找奶奶談一次，試探一下她的态度吧。如果實在不行，媽媽到時候再麻煩你跑一趟。”
琳達溫柔地拍了拍兒子放在桌子上的手，柔聲說：“好孩子，媽媽很欣賞你做事有擔當顧慮周全的态度。你去找奶奶談的時候幫我轉達一聲謝謝，就說我感謝她把你教的很好。”
“無論我們以前發生過什麼，希望雙方看在你的份上都放下。”
琳達神色一凜：“至于你爸，要是他有什麼反對意見。你不要費唇舌跟他多啰嗦，直接把我的名片給他讓他來找我談。這些年他真是越活越回去，哪裡有半點做人爸爸的樣子，簡直不像話。”
琳達對大江先生不屑一顧的話，完全失去了她平時處亂不驚的大家風範。
我和川德面面相觑，不約而同神色都變得小心翼翼大氣不敢出。
尤其是我，已經在思考要不要找個什麼合理的借口告辭離開。現在的談話内容已經涉及到别人的家務事，雖然琳達口口聲聲說我不是外人，但我不能真不把自己當外人看。
如果這點眼色都沒有，那我真和大江先生一樣越活越回去。
就在我幾乎要脫口而出告辭的時候，意識到自己把氣氛搞僵的琳達，放緩語氣：“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估計是最近出差回來太累沒休息好。腦袋有點暈乎乎的，說話都不過腦子真是抱歉。”
07
她沖我微微一笑：“曉曉，你别見怪。”
我慌忙搖頭：“阿姨，您客氣了。”
“曉曉，身為長輩我剛才失禮了。我聽小念說你在進修？”
我點點頭。
琳達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姑娘好樣的，有志氣！”
“阿姨、我隻是想多學點東西，這樣将來的機會可以多一點。”
“我上次在酒吧看你歌唱的不錯，還以為是專業的歌手。沒想到你還有這樣一面，真是大大超出我意料之外。”
我想了想打算如實說，認真表态：“我在迷疊唱歌是暫時的事，是因為我要半工半讀不得已必須這樣。等我畢業後，肯定會離開迷疊。”
“曉曉，阿姨很欣賞你的生活态度。”
川德湊了過來：“媽，曉曉是不是很棒？”
琳達笑着看看我們：“你們兩個人都很棒。”
說完，她轉頭随意地問我：“曉曉，你最近見過老魏嗎？”
我搖頭：“沒，魏先生就上次來坐了一會兒。他主要是為上次生日會上的事給我道歉，說完之後他就再也沒來過。我想他會這麼做，應該是看到琳達阿姨您的面子上，他說以後把我和顧念都當成自己的小輩看。”
琳達點點頭，用尋常語氣說：“老魏、這次出差也幫了我很多，他是一個念舊的人。曉曉，他有沒有跟你說我們以前的事。”
我連忙說：“沒有，魏先生隻說你們曾經在一起過。至于其它的事，他隻字未提。”
08
緊接着琳達又問了我一些家庭情況，還有其它生活上的瑣事。她說話聲音柔到像最細軟的綢緞，身上至今留有很多在日本生活過的痕迹。直到我們吃完飯買單走人，她的背始終挺得筆直。
而我不行，吃到一半就放棄這個舉動。
因為心裡有事，一出餐館川德就匆匆告辭。
我猜他應該是急着回去和老太太商量自己要去留學的事，趁着告别的間隙，小聲對心事重重的他說：“回去好好跟老太太說，不要急。”
川德朝我點點頭，然後轉頭對琳達說：“媽，麻煩你幫我送一下曉曉。”
琳達給兒子一個會心的微笑：“沒問題，我保證把你朋友安全送回家。”
說了一聲謝謝，川德就沖進人流中。
琳達定定盯着兒子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對我說：“曉曉，你覺得小念能說服他奶奶嗎？”
其實我心中并沒有完全把握，隻好說：“阿姨，這事我說不準。”
“曉曉，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你。你在顧家工作的時候，見過那位叫姚箐的小姑娘嗎？”
我點頭，算是預設。
“我找朋友打聽顧家最近發生這些事的時候，大緻也聽到小念和姚箐的事。一開始我沒在意，可是跟小念接觸幾次後我一直想不通，他怎麼會選擇姚箐？”
咯噔一下，心迅速提到嗓子眼。
局促的我，不知該怎麼辦？
我沒那麼大度，直到現在對姚箐依然沒有好印象。不能說我恨她，但她對我的傷害是鲠在心中一根刺。
09
看我久久不說話，琳達替我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阿姨感謝你在過去那些難熬日子裡一直對小念不離不棄，沒有因為顧家發生變故就像其他人那樣和他生分。”
“阿姨也知道你是一個有志氣，有追求的小姑娘。小念已經跟我表态留學結束後還是要回國發展，那麼阿姨慢慢會把自己的生意搬回這裡。”
“你和小念是最好的朋友，等你畢業之後阿姨理應關照你。你畢業之後，有興趣來我公司上班嗎？或者我幫你推薦給身邊的朋友，年輕人出來工作有熟人引薦路要好走很多。”
“畢竟你剛出道，我身為長輩總要關照你一下。剛才小念也說了，要我照顧你。”
琳達跟我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溫和，像極一個和藹的長輩在關愛小輩。片刻間我有那麼一瞬間喜悅，脫口而出：“謝謝，阿姨。”
琳達笑眯眯地繼續說：“不用謝，這是應該的。可是當初小念怎麼會選擇和姚箐在一起，我聽朋友說他們兩個人差點兒訂婚。這件事從一開始是不是小念奶奶和他爸爸的意思？”
“别誤會，身為媽媽我隻是想知道兒子有沒有受委屈？他在那個家，是不是真的過得開心？”
站在我的角度出發，始終覺得當年那件事上老太太和大江先生扮演了并不光彩推波助瀾的角色。
10
如今川德的親媽回來了，應該有權利知曉這些。
千鈞一發的時候，我差點就如實說了。
可如果我說了，會不會就此引起琳達和老太太一觸即發的戰争？
兩個最親的人爆發沖突，最終傷害的人隻有可憐的川德。
我甩了甩倍感沉重的腦袋，慌不擇路地說：“阿姨、我當時在顧家上班的時候人還小，什麼都不懂隻會埋頭幹活。”
“您問的這些事，我不知情。”
循循善誘的琳達，湊近我：“曉曉，你跟阿姨開玩笑了。你這麼機靈的人，怎麼會不知情？你放心阿姨隻是想了解清楚情況，沒有去興師問罪的意思。”
興師問罪——讓我徹底恢複清明。
把慌亂的陣腳定好，我慎重其事地說：“阿姨，這事我真不知道。而且當年我在顧家做的是保姆，保姆的工作守則之一就是不能妄議主人家的私事。”
“雖然我現在離職了，離開的時候顧家并沒少我一分工資。我覺得自己做人應該有原則，做事之前先做人。”
“實在對不起，我能了解您身為母親的心情。如果您擔心顧念的話，以後找個機會親自去問他比較好。我身為顧念的朋友，不能在沒經過他同意的前提下把關于他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雖然您是顧念的媽媽，我也非常敬重你。”
琳達露出不解的樣子，逼近我：“曉曉，這隻是一件小事而已。你何必……”
我對琳達彎了一下腰：“阿姨，不好意思！”
這腰彎下去，看似輕松。
實則對我來說，猶如千斤重。
我已經做好接受琳達對我不識時務的怒火，簡直不敢相信她發火會對我做什麼。魏先生之前就跟我說了，有一段過往的琳達關鍵時刻比男人都狠。
一想這，我忍不住心驚肉跳。
心跳逐漸加快，呼吸急促起來。
沒想到琳達伸手輕輕把我扶了起來，笑容滿面地說：“曉曉，你是一個有原則的好孩子！剛才是阿姨唐突了，别放心上。司機應該快到了，讓阿姨送你回家好讓小念。”
看着前後态度相差巨大的人，無措的我并不知發生什麼。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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