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文學家的衣着

【文人雅事】

作者:李玉輝(曲阜師範大學文學院講師)

衣如其人,性情不同,衣着往往迥異,文人也不例外。

魯迅認為:“生活太安逸了,工作就被生活所累了。”是以,魯迅不講究穿着,甚至到了讓人吃驚的地步。在孫伏園的記憶裡,“他平常隻穿舊布衣,像一個普通大學生。西服的褲子總是單的,就是在北平的大冷天,魯迅先生也永遠穿着這樣的單褲。”如此簡單的穿着,可能與魯迅學生時代的經濟條件和習慣有關。許壽裳說:“關于他的衣着,他在南京讀書時,沒有餘錢制衣服,以緻夾绔過冬,棉袍破舊得可憐,兩肩部已經沒有一點棉絮了。”魯迅在杭州兩級師範學校任教時,曾與夏丏尊是同僚。夏丏尊記得當時魯迅衣着簡單,“衣服是向不講究的,一件廉價的羽紗——當年叫洋官紗——長衫,從端午前就着起,一直要着到重陽。一年之中,足足有半年看見他着洋官紗,這洋官紗在我記憶裡很深。民國十五年初秋他從北京到廈門教書去,路過上海,上海的朋友們請他吃飯,他着的依舊是洋官紗。我對了這二十年不見的老朋友,握手以後,不禁提出‘洋官紗’的話來。‘依舊是洋官紗嗎?’我笑說。‘呃,還是洋官紗!’他苦笑着回答我。”

在臧克家的印象裡,季羨林“衣着樸素”。1946年,“羨林,在德國留學十年,懂許多種語言文字,剛回國,受聘為北京大學東語系主任,路過南京。我們一見,彼此傾心。他在國外待了多年,但身上毫無洋氣,衣着樸素,純真質實,言談舉止,完全是山東人的氣質和風度,我心裡着實佩服”。在張中行眼中,季羨林“是樸實之外,什麼也沒有”,他裝束簡單,“一身舊中山服,布鞋,如果是在路上走,手裡提的經常是個圓筒形上端綴兩條帶的舊書包”。雖然是名教授、副校長、系主任、研究所所長,“白發,蒼老,衣着陳舊”,如此裝束,很容易被認為是“老工友”。有一次,季羨林竟然真被新生誤認為是“老工友”,并被委托照看行李,他慨然應允。

在學生陳夢家的印象裡,詩人聞一多的衣着也十分樸素。“大約是1928年的冬天,我在南京單牌樓他的寓所裡第一次會到他,他的身材寬闊而不很高,穿着深色的長袍,紮了褲腳,穿着一雙北京的黑緞老頭樂棉鞋。那時他還不到三十歲,厚厚的口唇,襯着一副玳瑁邊的眼鏡。他給人的印象是濃重而又和藹的”。當時聞一多在國立中央大學任外文系主任,陳夢家是法律系的學生,但是,陳夢家經常去聽聞一多的課。據陳夢家觀察,聞一多“喜穿深色的衣服”,他最愛的顔色也是“黑與紅”。到了抗戰時期,由于物價上漲,貨币貶值,聞一多一家生活窘迫,“由春到冬,隻有一件舊棉袍和一件灰布長衫交替着穿。一位老朋友實在看不過,送了件半新的灰布夾袍給他,聞一多喜歡得合不攏嘴。腳上穿的布鞋,也是破了又補,補了又破”。

與上述幾位先生相比,詩人穆旦算是時髦多了。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吳小如曾遇到這位真誠的詩人,“一個春夏之交的下午,北大教授宿舍中,我匆匆遇見一位年輕、秀氣而溫文的過客,戴白草帽,穿短襯衫,着短褲,說話的語音誠摯而簡單,透出了他的心——一顆熱情洋溢的心:他就是穆旦。”

生活經曆和社會環境的差異,往往會影響到人的衣着。趙樹理是農民出身,他“從山西山溝溝裡走出來”,穿着也不怎麼計較。嚴文井曾在文章中寫道:“他怕冷,秋末一降溫,他就穿上了皮大衣。五十年代初,北京各個商場出售的舊皮大衣很多,價錢雖不很高,銷路卻不好。在‘新社會’,人們不願意把自己打扮成不久前的那些官僚、地主和大商人的樣。老趙不在乎,就穿上了這種大衣,像一個過去的土‘老财’。但他的每件大衣都穿不久,不是送給人了,就是忘在什麼地方了,又得去買另一件。”趙樹理甚至連女式皮大衣也穿過,“我記得1952年冬他穿的是一件女式皮大衣,他縮着頭,隻把那個長而勾曲的紅鼻子從那個長長的翻皮領中伸出來,像個寒風中的老母雞,可他還顯得有些陶然自得”。

新中國成立後,中山裝一度成為流行服飾。在馮思純的記憶裡,父親廢名“一年四季都是布衣布鞋,一套咔叽布的中山裝一穿就是十幾年”。在學生楊武能眼裡,第一次見到老師馮至也是身着中山裝,“那一年十月裡的一個早晨,在當時破舊狹窄的社科院内通往外文所樓左側的大路上,我站在一群等待研究所學生複試的考生中,第一次見到了仰慕已久的馮先生。他拄着手杖,頭戴舊呢幹部帽,身着舊呢中山裝,面帶微笑,邁着沉穩的步子向我們走來,自然随和地和一些原本認識他的考生交談”。楊武能感到幾分驚異,“大名鼎鼎的詩者和學者馮至先生竟是這麼一位藹然長者!”

1979年,錢鐘書通路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他穿着一套軋必丁藏青色人民裝,溫煦和藹,和他犀利拔尖峥嵘恣意的筆鋒,決不搭配。他坐在那裡,四下望着一室不多的幾個人,四方臉,濃眉,一副新型黑框近視眼鏡,白皮膚,整齊的白牙,望之俨然四十許人,簡直漂亮齊整得像晚年的梅蘭芳先生,雖然按照官方記錄,今年應是六九高齡的老人了。”其實,人民裝的前身正是中山裝。1980年,錢鐘書通路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錢先生穿的仍然是一套藏青色的人民裝,果然閑雅雍容、豐神俊朗,比照片所見還有風度。”

有的學者不注重儀表,甚至成了學界轶聞。在學生李埏的印象中,劉文典“這位生活上拖沓,不注意衣冠修飾,有時竟将長衫的紐扣扣錯,頭發長了,理發師不登門,他就不理發的‘怪人’,在治學方面卻是一位極為嚴謹的學者”。

在西南聯大,連化學家曾昭掄也是衣着随意,有學生在《聯大八年》中寫道:“曾先生不修邊幅,有時一隻腳穿襪,另外一隻卻沒有。衣服的紐扣老是不齊全,而鞋子老是拖在腳上。”

衣着事小,關乎性情,可不慎乎!或許,風格或有差異,自由、舒适就好。

《光明日報》(2024年05月10日 16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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