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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土散文:父親三十年祭

作者:億聰起名鄉土文學社
鄉土散文:父親三十年祭

文:孬

  父親去世三十年了,對于父親記憶不是越來越淡了,而是越來越濃烈了。

父親是個好人,也是個能人。

在那個年代,關于電器方面的各種機器,諸如各類電動機、廣播、收音機,甚至剛剛出現的電視機都可以修理。自己甚至幫助公社大隊設計如何找水打井的機器。曾帶領團隊,親自爬電杆架設了襄汾縣西南片區七個公社(鄉鎮)的有線廣播線路。有一次,正月初一半夜,因為有重要訓示廣播,保障廣播不出狀況,檢修有線廣播線路,爬電杆,結果與照明線路連接配接觸電從電杆摔下,從此落下了腰椎疾病,一直到去世,常年忍受病痛的折磨。

當年在汾城公社,乃至襄汾縣縣西南片區七個公社,方圓五十裡,不知道我父親的人很少,一提起我父親,那些人就會說,曹師傅啊,我們知道!技術好,人更好。記得有一年暑假,我回去騎機車去大柴看望小姨的婆婆,回來的路上前輪胎紮了一個釘子,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沒有辦法推着機車走了很遠的路,來到連村路口,看到一個修車的店鋪。修理過程中,師傅看了我很久,直接問我:小夥子,你是汾城的吧?我點點頭說是,師傅又問“哪村?”我說:南關。結果師傅直接說,你是曹師傅家什麼人?我說:兒子。車輪胎補好後,我問師傅多少錢,師傅說不用給錢,我認識你爸。我愣了一下,推辭半天還是給了師傅十塊錢。回去給父親講這件事後,父親說是同僚,不給就不給吧!後來才知道我父親有很多同僚,因為他在很多個機關工作過,他與同僚從來就沒有紅過臉,處理同僚私人關系,從來都是踐行我奶奶的名言:吃虧人常在!

我有父親記憶的時候,父親在公社廣播站工作。雖然是勞工,但卻擔任廣播站長,而且後才知道由于 “62壓”,他被取消了公職,不是正式勞工編制(文革後,調縣廣播局找老上司證明,才恢複正式勞工身份)。

父親是個好人,也是個能人。

聽母親講,父親年少時,手巧多聰慧,高中國小畢業後要參軍當兵去,被奶奶阻攔,奶奶言說: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被奶奶趕去東北尋找遠房表舅,沒有找到,輾轉到上海尋找表叔,由于那個年代資訊不全,無功而返。回到家鄉,正趕上侯馬市在汾城區招農機站拖拉機駕駛員,父親看了看駕駛說明,直接駕駛拖拉機(使用操縱杆的鍊軌式拖拉機)轉了一大圈,即刻成為正式農機站職工。那年,父親十五歲。

汾城與襄陵縣合并成為襄汾縣後,先在手工業社工作,後又調到新成立的汾城發電站,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家開始使用上了電燈,我也是那個時候出生的。文革開始,廣播站需要懂技術的人員,調入公社廣播站,由于出身好,又是勞工,直接擔任站長。

父親還是汾城旅店有名的國家三級廚師張爺爺的徒弟,做的一手好菜,閑暇時或者過年時常常操刀做菜,把不常見的普通的食材可以作出各種美食,可惜的是那個時候物質實在匮乏,父親也經常忙于工作,那個美好時光卻不常見。我童年的記憶中,最美好的飲食就是父親在公社廣播站工作,有個在廣播站當廣播員的北京知青叫陳慈的,在我家搭夥吃飯,常常帶來一些我們當地沒有的食材,我們兄弟幾個也常常改善夥食,那些個日子太讓人值得懷念和回憶了。父親退休後,在村子裡做電工,管理村子的居民用電、農用機井用電和全村的居民用水、農地澆地用水,常年白天黑夜不得休息。村子裡誰家有紅白喜事,他就被請去做大廚掌勺幫忙,經常顯露他的不凡廚藝。

父親是個好人,也是個能人。

我家的住的房子是我小時候上學前蓋的,父母把爺爺奶奶給他們的當年土改分的一間老瓦房留給了四叔,白手起家蓋了三間瓦房。到八十年代我考上大學,原來的房子已經舊的不行了,漏雨,甚至半邊都坍塌了。哥哥要娶親,必須蓋新房。那時,弟弟妹妹還小,我在上大學,父親退休沒有工資(地方國營企業停産處于半倒閉,停發工資),村子裡已經開始土地承包到戶,父親是勞工,不能承包土地。我們當地,本來人均土地就不到一畝地,加上還有三分旱地(純粹無法澆水,靠老天吃飯),家庭收入明顯很低。沒有辦法,父親動腦子想辦法掙錢,辦過家庭養雞場養雞、養殖過蠍子;種過蘋果樹、外出修理過各種電機電器;種植藥材地黃、收購地黃加工等等。賺的錢還是不夠開銷,尤其是,蓋新房給哥哥娶媳婦,總是差些。最後,請不起工匠,隻能夠自己動手蓋房子,自己設計、自己當泥瓦匠,全家齊動員,鄰裡幫忙,終于蓋好了新房。

那年,我大二,聽說哥哥結婚,非常高興,沒錢買票坐長途大巴,借了一輛自行車就往家趕。寒冬臘月,穿着單薄,沒有手套,換着手扶着車把,從臨汾出發,騎行了四個多小時趕到家中,已經中午了。立刻幫忙幹活,一刻也沒有休息,但是由于寒冷,腿都開始發抖站立不穩。回到我休息的房屋,結果看到躺在我床上的父親,醉醺醺的,而且嘴裡在不斷地喃喃自語:孬、孬、孬……,對不起!我對不起俺孬啊……。我一時不明白怎麼回事,急忙出去找母親。原來是,明天我哥的婚禮,商量明天的接親舉辦婚禮的一些事情,順便我父親今天招待長輩和村幹部吃飯喝酒,出來時又看到原來準備明天酒席上用的鱿魚、歡有一些稀罕的東西被村子裡幫忙的人吃了一大半,廚師說剩下的根本不夠酒席使用,還得準備備用的其它菜食才行,原本錢就緊手不夠花銷,現在還得花錢去采購。生氣之下,原本喝多酒的父親,直接醉倒了。至于為啥不聽地喃喃自語說對不起我,母親也說不清楚。

其他人都走後,忙着婚禮其它事情去了,我守在父親的身邊,雖然腿一直在抖,身上一直在發冷,我還是不敢離開父親,給他喂點水,擦擦吐出來的嘔吐物,我終于累的趴在床邊睡着了……。半夜,聽到有人在哭泣,我突然驚醒,聽到父親哭泣着不停的喃喃自語,讓我孬吃苦了,爸爸無能啊,沒有錢……。聽着聽着,這次,我終于搞清楚,父親為啥說對不起了。原來,當年我在大學上學,上的是師範學院,學費飯費是全免費的,但是穿着零花錢買書卻是要自己花費的。我是父親的驕傲,我考上大學,父親專門讓他的師傅在汾城旅店做了一桌酒席請我的班主任任課老師吃飯,實際上父親與他們都是朋友,很熟。我報考文科時這些老師還到我家專門找父親,動員我學理科,不要學文科。考上大學後,父親在他工作的大修廠,走路挺着胸,頭擡的高高的,很自豪很驕傲,逢人邊說,你看人家王會計兒子考上大學,我兒子也能考上大學!搞得那些大中專生出身的技術員,都不好意思,因為他們的子女大部分學習不好,上技校中專的比較多。在我哥準備結婚的前一個月,我們學院因為各種原因,學生舉行 “雙十一雙罷”運動,學校發放的餐票不能吃飯,隻好去學校外邊鼓樓旁邊農民飯店買餅子當餐食,雖然不貴,但是無奈口袋沒有錢,隻好找同學借錢買餅子吃,便找我村裡在臨汾紡織廠上班的一個大哥捎話說要十塊錢,結果一直沒有收到錢。正好數學系的高中同學李金龍要回家,我便讓他給父親捎話說要十塊錢,實際上是那位大哥帶來錢,隻是上班忙,沒有及時給我而已。這件事,父親一直裝在心裡,壓在心頭。我終于知道我在我父親心中的重量了!

一直以來,我從别人那裡聽說我是那個被我爸安裝的電線電死的那個娃的轉世托生,父母不喜歡我,不關心我。平時,無論我做什麼,都是錯的,幹重活,是理所應當的。實際上是哥哥弟弟小時候一個得過脊髓炎落下殘疾,一個得過腦膜炎,身體弱,而我身體壯實,力氣大,挑水燒火做飯拉車破草洗衣服墊豬圈,樣樣農活都可以幹。是以,我一直暗暗地發誓,要好好讀書,或者當兵離開家,離開農村,再也不回來了。實際上,父親是愛我的,是一直為我驕傲的,也一直關注關心我的。當初我上高中時,父親知道我數學好,在他們工廠,曾花錢從别人手裡分買了一套數理化叢書的數學。當我聯考的那年冬天,有一天早上六點左右,我起床後,跑着去學校,跑到洪濟橋,突然聽到有人問:是孬嗎?我聽出是父親的聲音,下夜班的父親在這裡遇到了我。父親說:你每天都這麼早嗎?我說是的。後來父親曾給我母親說:我曾認為孬是最笨的,在他上國中考第一時還說瞎貓碰到死耗子,從來不知道孬讀書這麼辛苦勤奮。還記得,聯考的那天父親問我能夠考上大學嗎?我說考不上我要複習,父親說五年夠嗎?我說可以。父親笑笑了說考不上沒有關系,考不上可以跟大孬到公社做飯。第一天考試結束後,政治張航老師根據國文考試的題目,重新梳理了政治複習考前要背的題目,在我爸爸的大修廠大禮堂給我們輔導,輔導的很晚,當我回到學校,拿着書包回家,剛剛走到學校外邊,聽到學校大喇叭傳出聲音:某某同學有人找……。我心中疑惑不已,誰這個時候找我,回到學校走進大門,突然看到站在照壁前的父親,很驚訝。父親一句:孬,你餓了吧?便順手遞過一個紙包着的火燒,裡面還夾着牛肉,我頓時淚流滿面,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吃的火燒夾牛肉!原來,我為了節省時間,母親下地幹活又沒時間做飯,就帶了一個馍馍,中午在學校就着七十度的開水啃了馍馍,就算是午飯,下午接着考試。考完試卻是餓,餓極了!

  想到這些,想到小時候的點點滴滴,看着父親痛苦的臉龐,父親是多麼辛苦!一直在為我們過上好日子在努力打拼,而我現在什麼也做不了……。我暗暗地告訴自己,将來賺到錢一定要讓父親母親過上好日子,好好孝敬父親。

父親是個能人,更是個好人。

父親無論在哪個機關上班,都是兢兢業業,與同僚和諧相處,一輩子沒有與哪個人紅過臉與人交惡,更不會在背後算計人,很好地秉承了我爺爺好人的品質。不僅不會占别人的便宜,62年國家壓縮城市人口,動員職工放棄城市生活、勞工編制回鄉務農,他所在的機關沒有人報名,他主動申請放棄正式勞工編制,由于機關他技術水準高,無人替代,是以留下他繼續上班,這也給他後來調入縣廣播局工作添了不少麻煩。退休在村子當電工,不僅不收幾家貧困鄰居的電費,還經常墊付沒有錢要澆地的農戶的水費,而且沒有欠條,外來慕名而來修理電機電視的,隻收取成本費,甚至不收費隻用廢舊材料抵修理費。這就導緻本來就沒有退休工資的父親賺不到錢。如果說,當年在外邊上班的父親曾經風光無限,退休後生活日益艱難,失去了往日的激情和意氣風發,不到四十歲的父親像六十歲的老人。改革開放後,别人家生活越來越好,而我家卻生活水準下降不少。直到他病逝,欠他錢的人才來還賬,由于沒有欠條,很多賬都是糊塗賬,人家說多少就是多少,人家說沒有就沒有,也沒有辦法追究。

父親是不是好父親,兄弟幾個有不同的說法,但至少他是個合格的父親。我考上大學後,父親明顯感覺心裡負擔減輕了,給哥哥安排學習修理技術,讓弟弟去頂替做勞工,妹妹小繼續讀書,實在讀不下去就學個什麼技能,反正要嫁人。父親雖然出差到過不少大地方,骨子裡還是農民的思維,聰明而固執,有着自己的主張想法,自認為自己是正确的,聽不進别人的建議,尤其是兒女的建議。當我大學畢業配置設定到了省城工作遠離家鄉,哥哥成家沒有立業,繼續務農;弟弟頂替後,工廠便倒閉,失業了,幸好找了一個會做小買賣的巧媳婦,日子過的還不錯;就是我,當老師的我,立業沒有成家,說起來是大學畢業,所掙得那點可憐的工資,剛剛夠生活基本開銷,幾乎每年沒有什麼積蓄。爺爺父親一直盼着我早點成家,家裡沒有錢依靠不住,我沒有積蓄,那個年代當老師的就是罪過,沒有哪個城裡女孩子願意找一個外地還是農村的窮老師。每當寒暑假回家,看到父親對我的無奈目光,我都躲閃着,不做正面相對,從來都是小住幾天就匆匆傳回省城。

難熬的日子總算過去了,我找到我現在的妻子,嶽父母不嫌棄我家窮,不嫌棄我當老師的身份,把長得漂亮的寵愛的小女嫁給了我。妹妹也找到了婆家結婚嫁到了鎮上,找了一個殷實的家庭。好日子剛剛開始,三十年前的那個八月,我父親卻發現得了癌症,到省城時,我正好高三補課,又去民盟市委開會學習。找到我的時候,帶他到省人民醫院和市傳染病醫院拍片子,發現已經市癌症晚期,醫生說,如果是從村裡來的話,就回去吧!與嶽母嶽父、姨姨姨夫商量的結果是還是瞞着他病情,隻告訴他是肝炎,有點肝硬化,可以住院治療。當父親知道了我告訴的病情,就說我不住院了,回去再治療,還說那個白老師不就是肝硬化,用中醫看病便宜而且管用。看到不到半歲的孫女,表現特别強烈的抱抱的願望,當我把女兒抱給他讓他抱得時候,他顯得特别猶豫糾結,最後還是沒有抱當時唯一的孫女,說是怕肝炎傳染,我們也不能說破不是肝炎,成為在世時的最後遺憾和執念。以至于,在他葬禮上,發生了那奇異的一幕。

父親去世三十年了。父親剛剛去世的那幾年,我除了工作忙原因外,晚上時常夢到父親,夢到與父親相關的事情,而且是噩夢,常常壓抑的喘不過氣來。随着歲月的慢慢的流逝,這種感覺才逐漸消失。父親去世後,尤其是我到了南方工作,随着我的經濟狀況改善,我把對父親的思念放到了更多的關懷母親,我要把對父親的孝順,全部放到母親的身上,彌補父親沒有享受幸福日子的遺憾。可能是感動了老天爺,可能是父親在天有靈,一直保佑着我母親,母親健康地幸福地生活着。

父親去世三十年,祭拜父親,就是告訴他,當年那個遺憾沒有抱過的孫女已經從北京大學博士畢業了!而且也結婚成家了,希望在天上的父親,能夠安心!

父親去世三十年,祭拜父親,希望父親能夠保佑他的兒孫開枝散葉,傳承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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