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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岩小說(我拿什麼拯救你我的夫妻)下集

作者:阿燦34914

第三十九章 說真話的老人

這天傍晚,他們在街上胡亂吃了點東西,算作晚飯,回到河邊那家小旅館時天已經黑了。他們剛剛走進旅館的大門,服務台裡的一位女服務員就開口招呼他們:“你們是樓上三号房的吧?那邊有人找你們。”

韓丁認出來了,這就是他曾經在平嶺法院裡見到過的祝四萍的母親。

“您……是找我嗎?您是四萍的母親吧?”

四萍的母親拄了一支拐杖,另一隻胳膊讓那姑娘攙扶着,往前迎了一步說:“你是……是北京的律師?”

韓丁說:“是,您找我有事嗎?”

四萍的母親看看韓丁身邊的羅晶晶,欲言又止。韓丁介紹說:“她是我的助手,您要找我有事的話,到我房間去談好嗎?”韓丁轉而又想到這女人是有風濕病的,他看看她的腿,問:“您上得了樓嗎?”

四萍的母親向前移動了一下身子,抖抖地說了句:“……行。”

四萍的母親那缺乏生命力的目光在韓丁臉上吃力地抖着,她用帶着些哭腔的聲音說:“我……我想知道,想知道小羽,小羽這孩子,到底怎麼樣了,他以後,以後會怎麼樣呢?”

“龍小羽?您是在關心龍小羽嗎?他可是殺害您女兒的犯罪嫌疑人……”

四萍的母親輕聲哭泣起來:“他怎麼會去害四萍呢,他對四萍可好了。他對我也……也可好了。我病得下不了地的時候,全是他照顧我,他給我做飯,給我洗衣服,背我上醫院,沒有他我現在也下不了地啊。他就像我的兒子,我親兒子也不能對我這麼好啊……他跟我住在一起,天天叫我姆媽……

羅晶晶掉淚了,韓丁的眼睛也紅了。

但他紅着眼睛,向這位母親提了這樣一個問題:“小羽和四萍既然這樣好,你們現在為什麼不願意承認他們曾經是戀愛的關系呢?你們為什麼向警察局說他們從來沒有戀愛的關系?”

四萍的母親哭着搖頭,搖了半天才斷斷續續地說出原委:“是四萍的爸爸這樣說的,他也逼我這樣說。他不喜歡讓人家說我們的女兒交的男朋友是殺人犯,他害怕自己沒有面子!”

在送走四萍母親的時候,韓丁對這位悲痛欲絕的女人說了這樣的話:“對,我也不相信,我和您一樣不相信龍小羽會幹出這樣的事情。他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一個看重感情的人,一個肯為别人犧牲的人,他突然幹出這種事情,是不合情理的。我來紹興就是想搞清楚這件事情的原因!我要為這件事情的真相辯護!”

這是韓丁第一次當着羅晶晶的面,發表這樣的态度。也正是從這一刻起,他在自己的内心做了同樣的決定:他要全面地、深入地了解龍小羽,了解龍小羽和祝四萍之間發生的一切事情,他要把檢察院提出的全部證據一一推敲,他藏書網要從無罪的立場,全面質疑這個表面上無懈可擊的指控!

當天晚上,韓丁便着手開始了無罪辯護的準備工作。那就是:與羅晶晶進行了幾乎一夜的長談。

那天晚上他們一直談到深夜,又一直談到天明。羅晶晶用時斷時續的叙述和時斷時續的眼淚,回顧了她與龍小羽的那段美麗愛情。

這種愛情是韓丁确實不曾擁有的。和龍小羽相比,韓丁與羅晶晶的愛情,他原來一直自以為浪漫無比、曲折無比的愛情,立刻顯得平淡無奇了。

第四十章 撞車奇遇

羅晶晶認識龍小羽,是因為一次車禍。那時羅晶晶剛拿到了汽車的駕駛執照,一次開車時不小心撞倒了龍小羽和祝四萍。路上的行人都在拼命起哄,鼓動龍小羽趁機向肇事的羅晶晶索要一大筆錢。

事後,在交警大隊事故處理部門,處理事故的調解警察判定:賠給被撞傷的祝四萍一萬五千元。可龍小羽出人意料地說:“我不想要那一萬五千塊錢了。”停了一下,他看着在一旁接受調解的羅晶晶驚愕的表情,更加明确地又補充了一句:“那錢我不要了。”羅晶晶問:“為什麼?”

男孩說:“我就是摔了一下,沒受什麼傷,四萍也沒受什麼傷。”

羅晶晶那時的心情不知是高興還是疑惑,這個情形對她來說,有點突然。她這回真的覺得欠了他們。她看得出他們是外地來的,他們沒有錢,那一萬五千塊對他們來說,也許是個大數。這麼窮的人碰上這麼大一筆不要白不要的橫财居然真不要,現在還九九藏書有這樣的好人嗎?羅晶晶不敢相信地問:“那,那這個事怎麼辦呢?你看你還需要……還需要别的什麼嗎?”

男孩幹脆地說:“不需要什麼了。”

男孩拿出了羅晶晶的駕駛證、身份證,還有那張欠條,放在茶幾上。羅晶晶愣了半天,又問:“那你女朋友,她,她真的沒事了?她的腦子和腿,都沒事了嗎?”

男孩說:“沒事了,謝謝你關心她,你的心太好了。”

羅晶晶被這男孩所表現出來的品行感動了,她不知說什麼好,就說:“那咱們以後做個朋友吧。”

羅晶晶問:“你們來平嶺是打工嗎,還是來玩?”男孩說:“來打工。”羅晶晶問:“你們在哪裡打工,你們是剛來嗎?”

男孩說:“來了一個月了,我還沒找到工作呢。四萍在一個工程隊裡打工。”

羅晶晶問:“你學過什麼專業嗎?你想找什麼工作?”

男孩說:“我高中畢業後在紹興經濟學院上學,學經濟管理。去年我父親去世了,我沒錢念書了,是以就出來找工作。”

羅晶晶說:“你要是學過經濟管理的話,我可以問問我爸爸。我爸爸就是搞企業的,我問問他們廠裡要不要人。”

男孩聽了,有點不太相信似的,但臉上還是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很腼腆,充滿了感激似的,他說:“是嗎,那你幫我問問,我幹什麼都行,幹體力活也行,體力活兒我也能幹的。”

羅晶晶和龍小羽的這一次見面是雙方關系的一個開端,也是彼此好感的一個延續。在龍小羽告辭之後羅晶晶已經決心一定要幫他找一份他滿意的工作。

就在羅保春摩拳擦掌,準備大展宏圖的時刻,羅晶晶帶着龍小羽來了。保春制藥廠正是用人之際,龍小羽又學過經濟管理,人長得又英俊,幾句話談下來,感覺也還忠厚,是以羅晶晶為龍小羽求職的過程比她原先預想的還要順利,不到半個小時,羅保春就同意龍小羽到制藥公司上班,先到公司辦公室當文秘。

第四十一章 不可抗拒的魅力

羅保春積勞成疾,因為心髒病住了一回醫院,出院後突然厭倦了嘈雜的都市,決定租下黃鶴湖風景區的那幢别墅。羅晶晶那時剛剛當了模特,每天忙碌的訓練和演出使她不能住到郊外去,除了休假時去陪父親兩天外,她也不想天天住在那裡忍受他的唠叨。因為她還在九-九-藏-書-網城裡的小院住,羅保春決定把城裡的小院翻修一下。

辦公室的羅主任派龍小羽為翻修工程做監工。于是羅晶晶幾乎天天可以看到這個黑眉亮眼的小夥子出現在窗外的院子裡,看到他在她卧室對面的房屋裡進進出出,聽到他和施工的勞工們認真交涉的說話聲……甚至,她還看到他光着膀子幫勞工們搬東西。她看到龍小羽赤裸着身體比他穿戴整齊時要顯得強壯。

慢慢地,羅晶晶開始有意無意地,走出卧室,走到小院裡,看看勞工們裝修出來的房子,自然也就有了和龍小羽随意攀談的機會。

那www.脊背和手臂,将他們隔開,不但沒用,還被對方揪住。龍小羽像是突然發怒了,出其不意地一拳打在其中一人的門面上,那人幾乎是砰的一聲就坐在地上了。他們三個人打作一團僅僅幾秒鐘,那兩個壯漢就一個捂着肚子蹲下,另一個索性口鼻蹿紅仰面躺倒了。

龍小羽出拳的一刹那讓羅晶晶着實震驚了一下,盡管這是在救她的父親,但那一刹那龍小羽眼中的那道兇光幾乎在瞬間改變了羅晶晶對他的美好印象。龍小羽雖因正當防衛,還是被巡警帶進拘留所。

龍小羽是由王主任親自去拘留所裡接出來的。他把他接出來後按羅保春的訓示直接送到了黃鶴湖别墅。他對龍小羽說了嘉許和鼓勵的話,關心地詢問了他的家庭、經曆和專長。在他還沒有答完的時候,羅晶晶突然走進了這間書房,她和龍小羽互相目視,誰也沒有說話。羅保春出于禮貌,似乎忘記了是女兒帶龍小羽來工廠求職,他親自接納龍小羽進廠的事了,竟起身向龍小羽介紹了自己的女兒。

第四十二章 身陷情海

也許龍小羽自己也沒有想到他的前程會這麼迅速地明朗起來,在羅保春于黃鶴湖别墅的書房裡正式接見他的第二天,公司董事長辦公室的王主任就找他嚴肅認真地談了一次話,這次談話在龍小羽短短的人生曆史上,是一個極其重要的裡程碑。王主任奉命通知他:經董事長辦公室的大力推薦,董事長已經決定讓龍小羽擔任他的私人秘書。

龍小羽和羅晶晶一樣,都進入了一個心神不甯的暗戀時期。暗戀是最容易讓人表現出自己的優點和魅力的,因而彼此的感覺格外愛好。羅晶晶眼裡的龍小羽魅力何在呢?那就是他和她之間的距離。龍小羽這樣的年輕人是羅晶晶在自己的同學中、在模特公司的同僚裡、在平嶺的大街上、在她從小到大的經曆中,從來沒有碰到過的。

如果說暗戀對羅晶晶是幻想和期待的話,那對龍小羽說來就是結果。隻要羅晶晶還需要他,還讓他為她做飯、教她電腦、陪她玩兒,還以他為伴,就夠了!因而,龍小羽的暗戀在充滿了犧牲快感的同時,也充滿了獲得的快感。在羅家小院的每一分鐘,哪怕是他獨自在廚房裡做飯,聽着羅晶晶在客廳裡看電視聽音樂和跟着唱歌的聲音,感覺都很纏綿。

龍小羽沒想到的是,這個纏綿的暗戀時期很快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驟然結束。因為羅保春和王主任陪同一位客戶去北京了,下的羅晶晶,有點不知所措。可這時羅晶晶卻一點沒生氣,反而出人意料地,用一雙細長的胳膊環繞了他的身子,一下子把他摟到了自己的懷裡。

那時龍小羽的神經完全癱瘓了,全身觸電般地麻木。其實羅晶晶也一樣,她的手一觸及到龍小羽結實滑溜的脊梁,心裡的羞澀就崩潰了,原有的那點女孩兒的矜持、自愛,統統幻化為無,她真想對他說一句:我愛你!可她說出來的,卻是另一句話,一句很平常很平常的話,平常得連龍小羽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說:“你不冷了吧……”

羅晶晶将自己的貞操,給了這個人,那種心情不知是生氣還是興奮,是後悔還是歡喜,是茫然還是充實,她自己完全說不清楚。

她鎮定下來之後對龍小羽說的第一句話是:“你高興了嗎?”龍小羽滿臉羞愧,點頭,無話。

第四十三章 愛的傾斜

這是1998年的春天,正是城市街頭最喧鬧的時刻,街上擁塞着形形色色下班回家的人群和汽車,但制藥公司的這幢小樓被夜色疊在兩條小街接縫處,此時居然門可羅雀。龍小羽剛剛跑出公司的樓門,一個女人轉身叫了他一聲。

龍小羽蓦然止步,愣了半天,才在那間小雜貨鋪燈光的反襯下,認出陰影中的那張臉來。“四萍?”

四萍走出那片陰影,走近龍小羽,她用詫異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像不認識了似的。打量了一會兒才咧開嘴笑了,大聲說道:“喲,你真發财了。”龍小羽知道她是指他這身穿戴,牛仔布的筒褲和那件很新潮的外套,都是四萍沒見過的。

四•net萍說:“哎,我說話算數吧,我可有一個多月沒找你了,你過上好日子了也不告訴我一聲,不是把我忘了吧!”

龍小羽愣着站在那兒,心裡咚咚地跳,口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在他到保春公司上班以後,在他從大雄的工棚裡搬出來以後,他和四萍的見面自然少了。都是四萍主動找他。四萍是個野性子,龍小羽擔心她整天到公司來咋咋呼呼影響不好,是以他後來不得不和四萍約法三章:别到公司找他,盡量少打電話,雙方暫不見面,等他工作穩定了再說。四萍很不情願,嘟囔了一陣還是勉強答應了。他們之間果真有一個多月沒再聯系。

在龍小羽和韓丁談到這段情節時,他強調了他與四萍約定減少接觸完全是為了不影響工作,他不想因為任何差錯而失去這個得來不易的工作機會。可韓丁并不想聽他唠叨這種表面的理由,他尖銳地追問了背後的原因,關于背後的原因龍小羽無以為答,其實他不說韓丁也知道是因為他背後又有了一個羅晶晶。

這兩個女孩的差距當然是無可銜接的,但龍小羽和祝四萍之間卻銜接着一段恩愛之情,在他喪父失學的那一段最為孤苦無助的日子裡,祝四萍畢竟是他惟一的溫暖和慰藉。盡管,她脾氣差,文化素質低,性格品位與龍小羽不般配,但那一段曆史就是那麼走過來的。龍小羽的言語和他眼裡的溫情會是假的麼,會是裝出來的麼?為此韓丁曾用一串連續的提問試圖探究其中的真僞:“你是一個念舊的人嗎?你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嗎?你是那種會永遠記住别人恩情的人嗎?”

龍小羽聲音不大,但說得很堅定:“是!”“是以,”韓丁結論式地說道,“你肯定不會殺害祝四萍,對嗎?”龍小羽沒有直接回答,但也沒有改變聲音中的堅定,他說:“如果你們不信,如果沒有證據能夠證明我,如果法律必須讓我死的話,我隻有去死。死也許對我是一個機會,是老天爺非要給我的一個機會,讓我到陰間去,去找祝四萍,向她解釋我為什麼要離開她,如果這樣才能補償她的話……”

四萍在制藥公司的門口堵住了龍小羽的這個晚上,龍小羽終于向她提出了分手的要求,那時她并沒有意識到她和他之間,已經站着一個強大得幾乎無可匹敵的第三者。

第四十四章 意外目的

龍小羽以為,四萍會哭、會鬧、會罵他忘恩負義,會一口拒絕他分手的要求,對這些他都有準備。他也想好了該怎麼勸她,怎麼講清道理。戀應有盡有他實在不知道該買什麼,二來他的剩餘工資有相當一部分都給四萍花了,他也拿不出多少錢向羅晶晶表達什麼。總而言之,祝四萍對他的情義他記着,但若以此相威脅的話他就要告訴她,他不欠她的。

可他全都想錯了。

祝四萍在聽他說到分手二字時倒真的愣了一下,但沒有哭鬧,甚至未置可否。但她在龍小羽希望她也趕快找份工作别虛度青春時接了話茬,她笑了一笑說:“好啊,我是想找工作,你給我介紹一個?”

龍小羽愣了,說:“我怎麼介紹,我又不認識什麼人。”

祝四萍說:“我看你現在混得挺神氣,别人你不認識,你們公司的人你也不認識?當初我在百年紅酒廠走了多少關系把你弄進去的你忘了?現在你進了這麼大的公司,自己吃穿不愁了就不想我了?”

龍小羽有點出汗了,他似乎猜到了四萍今天來此的目的,他馬上頂住說:“這裡和紹興不同的,我們這家公司很正規的,你什麼專業都沒有,學曆又低,人家怎麼會要你!”

四萍不急不惱地說:“我不是為我,為我我就不來找你了!我早知道你是個白眼狼,你放心,我還有這個骨氣。我為了咱們在平嶺打工的那些紹興人,我為了大家都有飯吃。我不像你,你自己可以了就不想幫幫大家了。”

龍小羽是厚道人,他聽不出四萍的話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無辜的還是真有什麼過錯。他本能地想為自己辯解:“我怎麼不想幫大家……”可又找不出更多的詞兒。

四萍說:“你想幫大家嗎?好啊。”她湊近龍小羽,用很嚴肅的口吻說:“大家讓我來找你,正好有個事想請你幫個忙。大雄有個朋友,是開建築公司的,最近想接你們制藥廠什麼擴建工程的活兒,準備參加你們公司的招标呢。你知道什麼叫招标嗎?”

龍小羽并沒有馬上明白她要說什麼,他咕噜了一句:“當然知道。”四萍笑一下:“噢,我忘了你學過經濟的。要是大雄的朋友能接上你們公司的活兒,就會用大雄的施工隊,這樣,大家不就都有工作了麼。大雄讓你想辦法搞到那個活兒的标底。”四萍的嗓門在路邊一輛重型卡車高速開過的藏書網呼嘯聲裡放大了數倍,她大聲地問道:“标底!你知道什麼叫标底嗎?”

第四十五章 沉重的選擇

那天龍小羽用發自肺腑的誓言安撫了羅晶晶,然後匆匆離開了羅家小院。司機還在門外等着,他不能逗留太久。當汽車開動時他在後座上回頭看去,那座紅門小院在他的視線中漸漸遠了,漸漸被一層朦朦胧胧的淚水弄得模糊,他轉過頭,深深地呼吸,沒讓眼淚流下來。他從深沉的呼吸中為自己找到了力量,找到了那種用任何言語都無法表達的信念。

下午,辦公室裡沒有人。龍小羽坐在一部電話機旁,坐了很久很久才抓起聽筒,撥了祝四萍留給他的一個呼機的号碼。他約了祝四萍晚上見面,這次見面是龍小羽與羅晶晶關系上的一個重要情節,這個情節對韓丁弄清本案被告人與被害人之間的關系必不可少。那個晚上龍小羽讓自己面對一個痛苦的選擇———是效忠企業還是保全愛情。事實上他直到最後一刻都可以改弦更張,但他經過反複猶豫終于沒有,他如約在晚上7 時半準時出現在位于平嶺市商業中心區的青年宮電影院的大門口。如果那天晚上他不去的話,那後面所有的事情,以及那個讓人難辨原由的悲劇,也許都不會發生。

但不幸的是,龍小羽去了。

他帶了他所熱愛的企業的一份機密材料———幾個乍看上去不過是手抄在一張化妝品說明書上的零亂的資料,去赴祝四萍的約會。他不想傷害他賴以生存的公司,他不想背叛好心幫助他扶持他的老闆,但他還是帶了這份偷出來的商業機密,在約定的時間站在了青年宮電影院的大門口。他站在這裡,懷着做賊般的心情,等着祝四萍。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參與了一個不道德的陰謀,他不清楚的隻是這個陰謀的結局,他不清楚今晚與祝四萍的接頭最終将給他的公司,他的老闆,和他自己,帶來什麼。

他在見到祝四萍以前确實沒有料到會有那樣一個始料不及的結局。那天傍晚制藥公司下班前羅晶晶曾經打電話給龍小羽,讓他晚上早點到她家裡去。她還說她一下午沒見他了,很想他,想和他一起做飯。龍小羽在電話裡沒有和她親熱,羅晶晶當然聽得出來,他身邊是有人的。龍小羽一本正經地說今天晚上公司上司讓他去辦些事情,恐怕不能過去了,他會在明天,或者今天晚些時候打電話給她的。

羅晶晶以為他真有公事,不再勉強,囑咐他辦完事就過去,多晚她都會等。羅晶晶等着龍小羽過來,看了好幾次表,時間走得出奇的慢,比往常慢多了。時針好像成心拖延似的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到晚上8 時,床頭的電話突然響了,羅晶晶以為是龍小羽打來的,迫不及待地接起來,話筒裡的聲音卻是個女的。那女的說:“羅晶晶?”她茫然地答:“啊?”那女的又問:“羅晶晶嗎?你是不是睡覺呢?”她這才聽http://www.出是程瑤的聲音。

程瑤說:“我在青年宮電影院呢,你猜我在這兒看見誰了?”

羅晶晶還有點迷糊:“誰?”程瑤說:“我在這兒看見龍小羽了。”龍小羽?羅晶晶興奮起來:“你在哪兒看見龍小羽了?”

程瑤說:“青年宮電影院。他在青年宮電影院的錄像廳和一個女的看錄像呢。”

羅晶晶半天說不出話來,她甚至不想判斷她是聽明白了還是疑問着就挂了電話。挂斷電話以後她發了一陣呆,突然跳下床去。

第四十六章 負心情郎

龍小羽那一刻心跳有些緊,他看到祝四萍時的感覺彼此沖突,說不清是心疼還是畏懼。

四萍走近了,吸溜着嘴裡的涼氣首先開口:“我的臉都凍僵了。”她一邊說一邊動手摘下龍小羽的羊絨圍脖,三下兩下就把自己腦袋嚴嚴地纏住。“

四萍又問:“那東西你帶着麼?”

龍小羽又點頭,他看看左右,左右沒有熟人,在街頭的風中每個低頭過往的路人都是行色匆匆。他想把褲兜裡的那張寫了資料的倩碧說明書掏出來,還沒動作四萍已經依偎貼身,一隻手插進他的肘彎,挽住了他的胳膊。

“哎,你看,”她指着電影院門口立着的一http://www.99lib•net塊手寫的廣告牌,興奮地說,“今天有《泰坦尼克》的錄像,你帶我看!”龍小羽也看那廣告,卻說:“《泰坦尼克》,你不是早看過了麼。”

四萍說:“我還想看!前年在小紅家看的是盜版碟,一點都不清楚。”祝四萍連拉帶拽連哄帶罵地把龍小羽拽進電影院了。在電影院的門口還用買票剩下的錢買了一袋爆米花。這時,電影放映廳一側的小錄像廳裡,壯觀的泰坦尼克号遊輪已在蘇格蘭風笛悠揚的旋律中浪漫啟航。龍小羽無心觀賞電影,滿腦子都是羅晶晶的形象。他猜測羅晶晶還在那片凝固不動燈光下寂寞地等他。他當然不可能猜到,羅晶晶這時已經走進了這間觀衆寥寥的錄像廳。龍小羽怎麼能猜得到呢,他心愛的女孩已經認出了他的背影,已經坐在了他的身後,已經透過朦胧的淚水,看到四萍狎昵地趴在他的肩頭,在那段已成經典的愛情樂章中,模仿着傑克和露絲的柔情蜜意。這情狀讓羅晶晶的心被一把利刃一下一下地捅,每捅一下她都想尖銳地哭出聲來,但每一次哭喊都被喉嚨口不可名狀的痙攣堵住。藏書網

羅晶晶從他們身邊走過去,她不怕他們看見她。她此時最痛恨的,不是那個祝四萍,而是龍小羽。她至此才明白龍小羽一直在欺騙她,一直在否認他還有這樣一個女人。他居然把她給他買的圍脖,圍在這個女人的頭上。羅晶晶橫眉怒目,從他們身邊走過去,她故意讓龍小羽看見她,她讓他愣愣地看着她,刹那間不知所措。羅晶晶向街對面走去,街上車來車往她也毫不躲閃,她的眼淚刷刷地流下來,她恨死了龍小羽,腦子裡飛快而混亂地想象出各種解氣的方式和她一刀兩斷。羅晶晶想擦了眼淚,她想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沒能做成,當龍小羽從後面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的懷裡時,她幾乎不能控制地哭起來。她不是為一個男人的背叛而哭,而是為這個男人在她心中完美的幻象突然破碎而哭。可在接下來的一刻,她支撐在他懷抱裡,靠在他的胸膛上,她像過去一樣感到了溫暖,那溫暖的懷抱與過去有什麼不同嗎?

她依靠在他有力的臂膀上,走到一輛剛剛停穩的計程車前,龍小羽拉開車門,扶她進去,她感覺和過去完全一樣的,動作和過去也是一樣的,她的心是以而安定下來。她看到龍小羽也鑽進了車子,當一切都如夢般飄飄然地演進着,她突然聽到了一聲咬牙切齒的叫喊,這聲尖厲的叫喊把現實的殘酷重新撞進她的意識,把她幾乎麻醉的神經再次刺得很痛很痛。

“龍小羽,你上哪裡去!你他媽什麼女人都敢要!”

車子已經開動起來,羅晶晶轉過頭,她從後車窗肮髒污濁的玻璃上,看到圍了那條圍脖的祝四萍站在對面的街邊,向他們這輛汽車發出氣急敗壞的吼叫。

第四十七章 貪得無厭的勒索

祝四萍第二天就在制藥公司還沒下班的時候大搖大擺地走進羅保春的辦公室,把龍小羽吓出了一身冷汗,趕緊把她帶到公司附近的護城河邊。

祝四萍在表現完悲傷、絕望、憎恨以及柔弱的啼哭和歇斯底裡的吵鬧之後,突然平靜下來。而祝四萍平靜以後所說的話讓龍小羽馬上意識到這才是她今天找上門來的真正目的。那目的依然是:交易!

四萍和龍小羽過去的關系,就是她現在手中的本錢,她憑了這份本錢,要和龍小羽做一筆交易。

她說:“小羽,既然你不愛我了,讨厭我了,我強求你也沒有意思。可我畢竟是你的女朋友,跟你好的時間也不短了。你過去沒有工作是我幫你找到工作的,你剛到百年紅酒廠那陣子除了身上穿的什麼都沒有,連你蓋的棉被都是我從我家抱來的。現在你攀上高枝了,你搭上一個有錢的女人了,你喜新厭舊了,總不能說把我甩了就甩了吧。你把我逼急了,我就急給你看。你來狠的我也來狠的,你講仁義我也講仁義,反正主動權在你手裡。”

龍小羽聽明白她的意思了,他内心深處對祝四萍還保留着的那一點溫情和愧疚,立刻蕩然無存。他用冷得幾乎沒有表情的表情,與祝四萍開始了談判。

“好,你明講吧,我怎麼做才算仁義?”

“這樣吧,你每月給我二百,給三年,我也不多要,三年以後就算清了。除此之外,你還必須幫我一個忙。你們擴建工程的标底你上次給我的那幾個數不行,太簡單了。大雄給那家公司的老闆看了,老闆讓我們問你能不能把标底書和監理公司做的預算書影印一份拿出來,還有……”四萍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一張清單,念給他聽:“……還有‘标底彙總表’、‘機關工程取費表’,都得要。”

龍小羽拿過那張字條,字條上寫着那家參加招标的建築公司索要的一系列檔案。那些檔案龍小羽都見過,他把那些檔案給羅保春看過批過之後就退給籌建處了,現在就存放在籌建處的保險櫃裡。

龍小羽把字條還給祝四萍。他面帶厭惡地說:“我不想再做這種事了,你們拿我當什麼,叛徒還是内奸?”

四萍拿着字條直發愣:“你上次為什麼就能做,這次為什麼就不能做?大家都是從紹興老家出來的,你一個人有吃有喝了,你就不管大家了嗎?我反正已經說了,你對我不仁,我就對你不義。你要是砸了大家的飯碗,我就到你們公司去鬧!我就讓你們公司裡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老闆的女兒真個臉皮厚,仗着自己錢多,硬要搶人家的男朋友!”

眼看着他的面色變了白,祝四萍掩飾不住得意地笑了,把手上的那張二寸條,那張他們索要的“情報清單”,噗一下塞給呆若木雞的龍小羽,然後說了句:“那我們可算講好了啊,辦完以後你九九藏書直接給大雄打電話。”

第四十八章 軟硬相逼

大雄在平嶺的紹興人中,是不是真的守身如玉,一次都沒來過。

在羅晶晶不理他的那些天裡,龍小羽每天都過得惶惶不可終日,上班時總是面色蒼白神情恍惚,和人說話常常前言不搭後語。王主任關切地問他是不是生了什麼病,他說沒有沒有,搪塞過去。那些天他除了應付日常的工作外,還要留意能夠拿到擴建工程預算書的機會。工程标底和預算書都存放在工程籌建處,籌建處就設在制藥廠的辦公區裡,他曾經找理由到那裡去了一趟,還進了馬主任辦公的屋子,屋裡很觸目地放了一組檔案櫃和一個帶暗鎖的鐵皮櫃。在他和馬主任不到五分鐘的事務性交談中,有好幾撥人來來往往,沒有任何機會可以讓他接近那個櫃子。

但這事四萍逼得很急,逼命似的,不僅電話不斷,而且口吻和幾天前見面時一樣,忽軟忽硬,忽緩忽急,有時還夾着幾句直來直去言辭露骨的威脅。龍小羽壓抑着心裡的反感,耐着性子向她解釋,材料不在他的手邊,在籌建處,不是他想拿就能随便拿得出來的。

這一天是周末,傍晚快下班時,羅保春親自打電話給龍小羽,告訴龍小羽他打算到福建的雲清山去休養幾天,訓示他到财務部拿點現金,把這兩天沒有看過的檔案統統帶上,明天早上随他一起飛到福建去。去福建的機票王主任已經辦好了,龍小羽隻需備好去機場的車子。他放了電話,急急忙忙地通知司機、去财務部取錢,然後回辦公室手忙腳亂地收拾檔案。

這是龍小羽第一次奉命陪羅保春出遠門,而且是陪他去休假。這似乎标志着羅保春對他的信任已達到了特别親信的程度。他早早地起床,帶好該帶的全部東西,在七時之前,就把汽車停在了黃鶴湖别墅的大門口,等着羅保春出來。

兩個小時的飛行很快就結束了,當他們走出福建漳岩機場時立刻感到熱風撲面———這裡的空氣像夏天一樣濕悶。他們雇了一輛計程車往雲清山方向開。

雲清山這地方龍小羽雖未經曆,但有耳聞。印象中是一處未曾開發的原始森林,和湖北的神農架差不太多。它的原始氣息可能緣于它的僻靜。當汽車在山路上輾轉盤桓一小時後他們終于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片依坡而建的松木小屋,龍小羽一生還從未到過這樣清幽秀麗的地方。

第四十九章 生死之愛

在來到雲清山度假村的第二天早晨,羅晶晶突然失蹤了。羅晶晶從看到龍小羽和四萍看電影那天以後,一直神情沮喪,誰也不理會,整日一個人在房間裡昏昏睡覺。

羅晶晶在雲清山的原始森林中消失了,羅保春和龍小羽焦急萬分。找來了當地警察,警察也隻是先安慰一下他們。

龍小羽擦掉眼淚,背上自己的背包,在背包裡裝了面包、肉腸九九藏書網、蕃茄和水。他把木屋裡配備的兩隻手電筒都帶上了。為了防寒,又帶上了自己厚厚的外套,這件範思哲的外套還是羅晶晶給他買的呢。然後,他寫下了一張字條,是寫給派出所的警察同志的,他告訴他們他去森林了,去找羅晶晶了。他離開那些燈光通明的視窗,獨身一人向遠處那片黑黝黝的原始森林大步走去。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遠,喊叫了多久,他好像很快就累了,喊不動了,但他還是喊。他尋找羅晶晶的主要方法就是喊。很快他的嗓子就啞了,喊到後來他甚至懷疑喉嚨已經皮破肉開,疼痛難以忍耐。他臉、手,都破了,在手電筒的光芒下,可以看他愛羅晶晶,他喃喃地叨咕着羅晶晶的名字,他說讓我們一起死吧,讓我們一起死吧……

龍小羽在向韓丁述說這段與原始森林的死亡之吻時,始終面帶微笑,顯然這段經曆留在他心情上的印象是快樂的,快樂中還有一點興奮和自豪。這不僅是因為他在觸摸死亡時所感受到的是壯烈和纏綿,是犧牲的快感,而且,正是那片險些吞沒他和羅晶晶性命的原始森林,彌合了他們的嫌隙,鞏固了他們的愛情。警察組織的搜尋隊在第二天中午找到了昏迷不醒的龍小羽,把他送進了漳岩市的醫院,在這家醫院裡,他不僅見到了已經可以下床的羅保春,而且還見到了他以為永遠見不到的羅晶晶。

羅晶晶是那天早上被一群進入森林進行探險旅遊的學生發現的。她前一天早上獨自離開木屋,原意隻是想再次氣氣龍小羽。其實她早知道龍小羽并不愛那個叫四萍的女孩,那天晚上在電影院内外兩人的行為她都一一目睹。

羅晶晶被那群學生發現時神智還非常清醒。她被送到醫院吊了鹽水吃了東西之後精神體力很快好轉。那天傍晚她讓護士扶着來到龍小羽的病床前,在那裡她和龍小羽抱頭痛哭。當着醫生護士的面他們除了哭沒說一個愛字,但在彼此的心中早已海誓山盟!

第五十章 家賊

龍小羽比羅晶晶傷得重,但比羅晶晶好得快,他從漳岩回到平嶺時雖然臉上手上依然傷痕累累,但精神和體力已恢複如初。從漳岩回到平嶺的當天,羅保春本來要留他在黃鶴湖住兩天調養調養的,但龍小羽沒有留下來。他對老闆說他已經沒事了,身體已經徹底複原,臉上的傷手上的傷不要緊的,慢慢會好,他說這幾天肯定會有一大堆檔案堆在辦公桌上等待處理,他需要盡快回到公司去,回到辦公室去。

龍小羽回到保春制藥有限公司的時候已是晚上8 時多。公司裡早已人去樓空,從上到下聽不到一點動靜。他用鑰匙打開董事長辦公室的房門,摸黑走到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前,打開台燈。和他預料的一樣,桌上堆了不少待閱待批的材料。他想整理一下這些材料,剛一伸手打開第一個檔案夾,他的動作便蓦然停住。

擺在最上面的這份檔案,就是制藥廠擴建工程标底檔案的彙總,龍小羽看到封面上的标底兩個字時,心裡忽悠了一下,心髒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動起來。他小心地翻開封面,下面果然附着全套的标底檔案,有标底彙總表、工程預算書、機關項目取費表……

他鎮定了一下自己,開始一頁一頁地影印這套檔案。在青光最後一次劃動的同時,他用手機呼叫了祝四萍。他向尋呼台通報了自己的名字,留下的資訊是:請速回電話!

半個小時之後,還是在那家電影院的大門口,他見到了祝四萍。和四萍一起來的還有大雄。大雄的出現讓龍小羽有點意外,面目變得陰沉起來。他踱到一個煙攤前去買香煙,而四萍還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四萍,用告别的神情對她說了句:“再見吧!”也是用了告别的聲音。

龍小羽走回去,他的腳步說不清是輕松還是沉重。他希望今晚能夠成為一個了結,把他和四萍的關系,作為一個分界;他希望今晚能夠成為一個開端,讓他後顧無憂地走進新的生活;他希望這是一個平等的交易,他用出賣忠誠作為代價,換取另一個他渴望做到的忠誠。是的,這确實是一場真正的交易,一場雙方早就說好代價的交易。在這場交易之後,買賣雙方即可各自自由地分道揚镳。

第五十一章 擺脫不去的陰影

三天之後,是保春制藥廠擴建工程的開标大會。會上到底是誰中了标,龍小羽當時并不知道。半個月之後,擴建工程的工地上紅旗招展,鑼鼓喧天,鞭炮競放,人聲鼎沸。在公的這場交易并沒有把他們遠遠地隔開,相反,卻使他們更緊密地擠進了同一個狹小的空間,近到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距離,近到每日晨昏随時随刻都會迎面相逢無法回避的程度。擴建工程的工地離制藥公司的小樓很近,而且,羅保春肯定要時不時去工地視察,去工地視察肯定要帶上龍小羽随在左右,如此一來,與四萍的碰面就無法避免。與四萍碰面,他就依然不能徹底甩開過去。過去的一切本來應該結束了,可現在看來,似乎遠遠未到結束的那天!

龍小羽猜得一點沒錯,開工後的擴建工程,成了羅保春心中的重中之重。無論早晚,多次親臨視察,每次視察必帶龍小羽随從。他們在籌建處馬主任、總工程師、建築公司主管等一幹人的前呼後擁下,威風八面地在工地上走來走去。雖非每次,但很經常,龍小羽看到了祝四萍,有時甚至與其擦肩而過。四萍在工地上做統計,她在百年紅酒廠也是做統計。雖不是體力活,但也穿一身沾滿泥灰的工作服,蓬頭垢面,與西服革履的龍小羽四目相對,已有天壤之别。四萍無所謂,總是直勾勾地放眼過來,龍小羽心裡别扭,目光不免閃爍回避,每次都弄得如芒在背。

不僅是看工地,羅保春現在無論走到哪裡,都要帶上龍小羽。龍小羽救羅晶晶夜闖雲清山的事迹,确實讓羅保春感動不已。他表面上不露聲色,内心裡暗作主張,決定要好好培養培養這個小夥子,他還計劃過一段讓他下到廠子裡,先到某一個工廠中的房間或者某一個部門鍛煉鍛煉,然後再回公司。這麼一個本性忠誠的年輕人,如果通曉業務,學會管理,若幹年後足可委以大任。

幾乎每個晚上,有時甚至時近深夜,龍小羽都會出現在羅家小院。羅晶晶給龍小羽配了一把院門的鑰匙,他來了可以自己開門。他要是來得早,就給羅晶晶做上一頓好吃的晚飯,要是來得晚,羅晶晶就做好了飯等他來吃。有時羅晶晶到外地演出,在與羅晶晶分開的日子裡,他整夜無法入睡,隻有跑到羅家小院,躺在羅晶晶的床上,那床上被褥枕頭的氣味,才能讓他安定下來。這時候他恍惚可以聽到廚房裡和院子中,羅晶晶叽叽嘎嘎的笑聲,這笑聲讓他心靜如水。

第五十二章 不歡而散的宴席

在擴建工程開工的一個月後,在龍小羽幾乎以為一切都将相安無事的時候,他又接到了四萍的電話。電話是打在龍小羽的手機上的,一聽是四萍的聲音,龍小羽就心慌意亂起來,随之而來的則是莫名的憤怒。他克制着情緒冷冷地問她:“四萍?有事嗎,你找我幹什麼?”

四萍在電話裡輕輕笑了一下,說:“喲,沒事就不能找你呀。你現在當官發财了,架子也大了,在工地上見了面都不拿正眼看人了。你第一次跟着老闆來,我簡直都不敢認了,你穿西服可真是漂亮死了。他們好多人還問我來着,那是小羽嗎,我說當然是了,他們還不信呢。”

“小羽,你什麼時候有空,大雄想請你吃頓飯呢。上次的事還沒好好謝過你,是以他說這回一定補上。大雄說你現在做大了,想請你還怕你不肯呢99lib•net,是以讓我請。”

四萍讓龍小羽對大雄的邀請幾乎無法拒絕。當天晚上他真的去了離擴建工程不遠的一家吃杭州菜的館子。

那天晚上大雄要了很多菜,雖然這桌菜遠遠不及龍小羽跟着羅保春參加應酬時的那種排場,但也是滿眼的油香鮮嫩。他們那天還喝了很多酒。正如四萍在電話裡預先承諾的那樣,大雄除了閑聊胡扯之外,沒談任何事情。後來大雄喝醉了,摟着四萍不放手;還在四萍臉上摸來摸去。四萍不讓他摸,兩人半嬌半怒地推來打去,打到後來四萍下手重了點,大雄發火了,扯了四萍的頭發,四萍給了大雄一個耳光,大雄也給了四萍一個耳光,罵四萍臭婊子!罵完就吐了一地。桌上隻剩下四萍和龍小羽。四萍紅着眼睛,瞪着龍小羽,說:“他把我打死,你也不會管的。”

面對四萍怨恨的目光他無動于衷,他心裡很亂但故意無動于衷。他面無表情地說:“他既然對你這樣,你為什麼還要靠着他,離開他不就行了。”

四萍眼圈更紅了,啞着嗓子反問:“我不靠他我靠誰?靠我那個醉醺醺的老爸?靠我那個半死不活的老媽?還是靠你?靠你你要我嗎!”

龍小羽讓她問愣了,他換了個概念,轉移自己的尴尬:“你為什麼非要靠男人,你應該有骨氣,自己獨立一點!”

四萍馬上擡高嗓門壓住他的話:“我總歸比你好,你倒是個男人,你為了穿這身名牌的衣服甯可去靠一個女人!你還好意思教訓我!”

龍小羽沒想話題會如此突然地涉及到羅晶晶的身上,他心裡像被人刺了一刀似的,疼得抽了一下。他神經質地呼一下站起來,吼了一聲:“你他媽住口!”

祝四萍被吓了一跳,她大概從沒見過龍小羽這麼粗暴的反應,在她蓦然愣住的同時,龍小羽離開了桌子,漲紅着臉向門口走去,身體撞在桌角上,把滿桌的碗碟撞得嘩啦作響。

那頓不歡而散的酒席以後,無論是大雄還是四萍,都沒有再找過龍小羽,龍小羽度過了相對安靜的一段時光。

第五十三章 最後的纏綿

根據龍小羽的說法,那天傍晚他接到了祝四萍打來的一個電話,那時這陣沙塵暴的前鋒剛剛從窗外的屋檐下尖聲掠過。電話是打到保春制藥公司董事長辦公室的,那時龍小羽尚未下班,他奇怪地問祝四萍是怎麼搞到這個電話号碼的,四萍笑着說你管得着嗎?龍小羽也就住了口,懶得深入追問,一言不發地等着四萍說話。四萍翻來複去地糾纏,要約龍小羽去工地辦公室見面。

他為此向龍小羽詳細詢問了祝四萍被殺當晚的全部情況,如果搬到好萊塢的電影中,那也稱得上是一個絕對經典的殺人之夜。那天從傍晚開始整個城市突然平地起風,這場沒有預兆的北風咆哮了一夜。

确如四萍所說的那樣,這裡沒有人,隻有她一個。

開門聲讓四萍坐起來,龍小羽看得出,四萍的眼睛還紅腫着,見到龍小羽推門進來,先是愣一下,繼而又哭起來。她的每一聲抽泣和呼吸的窒息,都盡情地表達着女人的脆弱和委屈。四萍就一把抱住了他,把頭埋進他的懷裡,一點也不吝惜地把臉上的眼淚全部蹭在了他的前襟。

“不,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

他親吻了四萍,四萍也親吻他,當龍小羽說完再見時,四萍的手已經伸進了他的衣服。他想掙脫,但四萍緊緊地抱住他,并抱着他跪了下來,她仰着被淚水弄髒的臉,看他:“再要我一次好嗎,你今天再要我一次吧,真心再要我一次,然後讓我死我都願意。”

事隔一年之後,龍小羽無可回避地,向韓丁叙述了她和四萍發生的這次關系,正是因為這次關系,構成了龍小羽犯有殺人罪行的重要證據。工地辦公室的這間屋裡有一張木闆搭出的小床,那天晚上龍小羽和祝四萍就在這張淩亂的木闆床上,在散發着一…黴味的床單上進行了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次性愛,也是四萍一生中最後一次性愛。龍小羽對韓丁說:這是他和女人幹這種事最艱難的一次,說不清什麼滋味,感覺很被動,很麻木,六神無主……過後他想放聲大哭!

四萍的高潮比龍小羽來得要快,在龍小羽結束之前她似乎有兩次抵達了快樂之巅。快樂之後,四萍的情緒沒有了做愛前的委屈和激動,她把龍小羽摟在懷裡,臉上挂着心滿意足的笑意。見龍小羽翻身下床匆匆忙忙地穿衣服,她也就坐起來,慢慢地找自己的衣服穿。兩人誰都找不出一句多餘的語言。

龍小羽飛快地穿好衣服,他這時惟一的心情就是早點離開,他甚至為今晚來此而感到格外後悔。他站在門口,做出要開門的樣子www.,他再次神情鄭重地向四萍告别:“我該走了四萍,從現在開始,咱們兩個人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你也别再找我,找我我也不會見你。”

四萍冷笑了一下,說:“小羽,你承認嗎,你這個人心特别狠,一般人都不會像你這樣狠的。”

不知是他用力摔上的房門還是風的震撼,整個房子都發出了一聲驚心動魄的巨響。龍小羽走了。

第五十四章 四萍之死

龍小羽被捕後在公安機關的審訊中供述:他離開工地以後先回了一趟辦公室,他回到辦公室想給羅晶晶打電話,發現手機不見了。手機他一向是放在褲兜裡的,想來想去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在剛才寬衣解帶時掉在工地的那間辦公室裡了。手機是公司給他配的,萬一丢了影響不好,沒法交待。是以龍小羽盡管非常不願意,但他還是離開公司重新傳回了工地。他依然從制藥廠的正門經過,從後門進去,工地上依然漆黑一片。他繞過那排形同廢墟的新廠房,那間工地辦公室的視窗依然亮着燈光。他走近前去,不知四萍是否已經睡下,他還敲了敲門,敲了幾遍無人應答。他轉動門把手,發現門并未反鎖,随着把手的轉動那門吱扭裂開了一道細縫,緊接着被強勁的風勢呼啦一下吹開。屋裡沒有人,四萍也不在。龍小羽關上門,開始找他的手機。他看見了辦公桌一側的地上,四萍靠牆歪着,身上血迹斑斑。他吓壞了,不知所措地叫了一聲四萍。四萍一動不動,沒有應聲。龍小羽俯下身子想抱她起來,她的身體還軟着,但很沉,四肢和脖子都像斷了一樣沒有知覺,這時龍小羽才意識到,四萍已經死了。

從龍小羽的供詞中韓丁知道,龍小羽當時看到四萍的頭部和腹部都流了很多血,已經變濃變暗的鮮血大片地半凝在她的臉上和胸前。他叫着四萍的名字,想喚醒她。但她醒不過來。不知是她的身子太沉還是龍小羽的手已經抖得使不上勁,他也抱不動她。這時他聽到門外有響動,像是風吹倒了什麼東西,也像是有人走動碰翻了什麼物件。龍小羽放下四萍,順手抄起地上的一支鐵鍬木柄,小心地打開屋門往外看,外面沒有人,隻有風。

龍小羽是在确信四萍已死,确信屋外安全,确信整個工地上一個人也沒有的情況下,離開這間屋子的。他先回到公司他住的那間小屋,換下沾了血迹的範思哲外套,然後,他去了羅家小院。他用羅晶晶給他的那把鑰匙開門進去,進去之後才發現家裡沒人。他經過反複的猶豫,終于在這間客廳裡,用自己的手機撥了110 報警電話。

關于龍小羽的報警,警察局110 報警中心那天晚上的接警記錄有詳細記載。龍小羽報警使用了真實的姓名,他在接警人員的要求下到了制藥廠附近的派出所接受訊問,然後又被帶到案發現場向勘查人員指證現場的情況。關于他為什麼沒有及時報案的理由,在他後來的供詞中已有詳細陳述。他在和韓丁的談話中也有涉及。他說他當時吓蒙了,整個人處于慌不擇路的狀态。他擔心一旦報警自己就會成為最大的嫌犯,因為他身上沾有四萍的血迹,因為他另有新歡剛剛把四萍甩了,說四萍是他殺的很多人都會相信,都會覺得那實在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還有一個顧慮龍小羽在口供中沒有說到,但他對韓丁說了,他說他那時最害怕的就是失去羅晶晶。

第五十五章 在劫難逃

龍小羽跟着兩位民警———其中一位就是姚大維———到了平嶺市警察局刑偵大隊,在那裡繼續接受訊問。從警察的問話中他明顯察覺到他們懷疑的矛頭,已經指向自己。到了中午他們要求他在幾張白紙上,留下他的指紋和掌印,左右手掌和十個指了一個彎,就跑掉了。

龍小羽的逃跑,在韓丁今天看來,是愚蠢的,這一逃跑反而把事情搞複雜了。但龍小羽的這個行為在情理上則可以成立———從一個小地方來的,沒見過這種陣勢的,缺乏法律知識的,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被一個血腥場面驚吓過的年輕人,神經發生紊亂,理智受到困擾,他變得像孩子那樣慌亂和低能,像孩子那樣尋求簡單的解脫,是以決定先跑了再說,這是一個常見的心理選擇,在邏輯上當然是說得通的。

龍小羽很清楚自己在殺人現場留下了指紋,很清楚警察局驗了四萍的屍再驗了他的血就能知道四萍死前和他幹過那種事情。也許這些就足以讓警察認定殺人者非他莫屬。

他在刑偵隊的廁所裡蹲着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劫難逃,他全身每一條肌肉都是以而變得麻木。麻木得幾乎讓他無法起身。他最先想到的是:一旦他成為疑犯,一旦警察局抓不到真兇,還有誰能為他洗脫罪嫌嗎?沒有!

龍小羽從刑偵隊跳窗逃走後第一個去的地方就是羅家小院。羅晶晶不在家。他沒想到羅晶晶不在家。他站在羅晶晶的卧室裡發了半天呆,然後寫下了他留給羅晶晶的那一紙告别書。後來他對韓丁說:他那時非常想見到羅晶晶,想和她見上最後一面,說最後一句告别的話。他用發抖的筆劃,給羅晶晶寫下了那份告别書。因為發抖,是以每個字都不得不寫得很大。

晶晶:

我走了,讓我再親親你吧!

我家裡出點事,我回去辦一下。不管發生了什麼,你都要相信我是愛你的,我求你别忘了我,千萬别忘了!我一定回來的!我一定回來找你的!

小羽

龍小羽離開羅家小院,他想回公司拿點衣服,但細想想又覺得那無異于自投羅網。他乘計程車去了火車站,在那裡買了一張往南走的火車票,搭乘剛剛進站的一班過境列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平嶺。

龍小羽離開平嶺時兩手空空,除了身上穿的衣服,隻有兜裡剩下的幾張散碎的零錢。

第五十六章 注定蒙冤

在公安機關提供的材料中,那個夜晚所發生的事件完全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過程。

根據公安機關的偵查調查,根據證人的,意欲與之發生關系,遭到四萍的掙紮抵抗。在搏鬥中,龍小羽用鐵鍬木柄将其擊昏,然後實行強奸,奸後用尖刀刺入四萍腹部,将其殘殺滅口。

公安機關的證據看上去确鑿充分,除了目擊者的證詞之外,屍檢報告還查出四萍在死前不久和龍小羽确實發生過性行為,而且身上留有掙紮和厮打的痕迹。現場勘查報告說明在現場發現的一隻鐵鍬木柄上留有龍小羽的指紋和掌印,雖不完整,但足以認定。那隻鐵鍬木柄也因為與四萍頭部的傷口完全吻合,是以被認定為殺人兇器。公安機關還在龍小羽的住處,起獲了龍小羽的一件外套,上面血迹未消。經化驗為四萍的血迹無誤。

如此等等,各種确鑿鐵證還有許多。公安機關從一開始就将目标鎖定在龍小羽身上。在四萍被害的第二天即基本确認龍小羽為犯罪的主要嫌疑人,但在血迹鑒定和指紋比對的結果尚未做出之前,龍小羽即已畏罪潛逃。平嶺市警察局通過省公安廳和公安部發出全省乃至全國通緝令,市局刑偵大隊還派出專門小組前往龍小羽的老家紹興石橋鎮進行追捕,但他們發現石橋鎮已經沒有龍小羽的家了,也沒有龍小羽的一個親人。

除了石橋鎮之外,公安人員失去了偵查追捕的方向,他們不知道龍小羽投奔了何處,何處還有他的親朋好友,同學故舊。

他們更不知道,龍小羽在平嶺還有一個夫妻,就是羅保春的女兒羅晶晶。

的确,沒人知道龍小羽和羅晶晶的關系,連羅保春在内,誰也搞不清龍小羽會去哪裡。羅保春也隻是聽王主任彙報過警察局到公司來調查龍小羽的情況,如此而已,對警察局通緝和偵查龍小羽的詳細情況則不甚清晰。公安機關在尚未偵查到龍小羽的具體去向,破案線索茫然不清的情況下,當然不能向保春制藥公司的人透露更多的案情,對龍小羽在此案中究竟有多大嫌疑也并未向公司做出更多介紹。

龍小羽這個人的來無影去無蹤在保春公司被大家竊竊私語了幾天,很快成為往事,取而代之的是關于祝四萍的死亡撫恤和賠償問題,開始沸沸揚揚起來。

第五十七章 網上重逢

羅晶晶知道龍小羽負案在逃這件事是在她父親暴病而亡的第三天,這時,她才徹底地崩潰了!她同時失去了兩個最親的人,她從一個被千嬌萬寵的女孩變成了一個孤兒。整個世界在她心裡突然天塌地陷!

可她除了哭,還能做什麼呢?

可那時她偏偏必須強打精神,有所作為。由于父親的去世,她一下子變成了保春制藥有限公司的繼承者和掌門人,公司裡所有人财物方面的大事都要她出面做主,都要她力挽狂瀾……

葬了父親,懷揣着最後僅存的一千多塊人民币,羅晶晶告别了惟一的朋友程瑤隻身上路,先到廣州,後至北京。她走到這一步才徹底明白,靠當模特,特别是靠當這種沒有公司簽約的“野模”謀生,該有多麼艱難困苦。以前韓丁也并不了解,他看到的那些濃施粉黛、衣着光鮮、亭亭玉立的美女,如果不找一個男人來供養的話,将會過着怎樣狼狽不堪的生活。

終于,羅晶晶也找到了一個男人,那就是韓丁,一個大學剛剛畢業,其實并沒有多少錢的家夥。

羅晶晶确實沒有太多的朋友,這對韓丁來說當然是一個優點。是以韓丁對她上網和一幫素不相識的人漫天閑聊這過來的譏諷和謾罵,執着地,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重複着他的詢問:我找似水驕陽,各位網友誰見過似水驕陽……

羅晶晶全身的血流都在瞬間凝結,呼吸也在瞬間窒息,她耳朵裡隻能聽見自己像重錘擊鼓一樣的心跳,她看到了那個詢問者的名字,那名字帶着排山倒海般的雷鳴橫空出世!

———龍行天下!

龍行天下!猶如一道期待已久的霞光穿透身心,她用發抖的雙手,在鍵盤上敲出了自己的哭聲:龍行天下你在哪裡,我是似水驕陽!我是羅晶晶……

在這一年中,龍小羽尋找羅晶晶的主要途徑聽起來不免匪夷所思,那就是上網。他隻要一掙到錢就去那些街頭的網吧,進入他與羅晶晶過去經常進入的BBS ,尋找他心中的那片“似水驕陽”。尋找“似水驕陽”的過程和念頭,已經成了他最重要的人生寄托,成了照亮前程的希望之光。他也許并沒想到他的希望之光在這個深夜終于燃成了通明的巨焰,但這通明巨焰的轟然一亮也燃盡了他人生命運的全部能量,實際上變成了一道回光反照式的燦爛輝煌。在他被通緝追捕一年零十八天之後,在他藏身的北京愛群旅館的地下室裡,在他與羅晶晶激動人心的重逢之時,龍小羽再度落網。

第五十八章 尋找突破口

韓丁确信,在推翻這個犯罪動機的方面,他已握有充分的證據。他接下來要做的工作,是在能夠認定龍小羽殺人行為的其它證據和環節中找到缺口。他和羅晶晶從平嶺回到北京,着手分析和整理已經搜集到的那些材料,他利用幾個晚上呆在老林家,和老林做徹夜之談。他們仔細分析研究了警方的證據鍊條中每一個接口,在每一個細微之處尋找這根鍊條的薄弱環節,在連續幾個不眠之夜的一個灰蒙蒙的清晨,他們發現自己手中淩亂的紙片上,已經橫七豎八地記載了如下收獲:一、龍小羽使用的主要兇器———尖刀,至今沒有找到,他是從哪裡搞到這個兇器的,行兇後兇器又扔到哪裡去了,案卷材料中沒有說明。

二、龍小羽那天晚上有合理的理由先後兩次進入殺人現場,在第二次進入現場時曾觸摸過另一件兇器———鐵鍬木柄,是以,公安機關在現場采集的龍小羽的鞋印和兇器上的指紋,這些認定其殺人的重要證據因違反證據的排除原則,應被認為不具證據效力。

三、龍小羽承認那天晚上與四萍發生過性關系,如果龍小羽與祝四萍曾經保持戀愛關系的事實能夠站得住的話,強奸之說就顯然站不住了。強奸如系子虛烏有,滅口又從何而來呢?

四、龍小羽的脫逃也是他嫌疑重大的又一個證據,但他的脫逃行為從心理學的角度是不難找到解釋的。

五、如果韓丁能夠讓法庭相信本案部分證人确實做了僞證,那對這些證人的其它證言也應不予采信,甚至應取消這些證人的做證資格。

老林認為,首先應端掉的,是那幾個證人的證詞,第一,要确認他們做了僞證并找出原因;第二,那天晚上指證龍小羽尾随祝四萍進入工地的目擊者,也是龍小羽和祝四萍的老鄉,也是大雄手下的民工,這些人好像有預謀地串通在一起陷害龍小羽,至少老林有這樣的感覺。

除了老林訓示的這個突破口外,韓丁還找到了另一個疑點。他在控方的證據卷宗中,始終沒有找到對龍小羽那件外套的血迹鑒定報告,但鑒定的結果卻在各種材料中被反複提到,被反複引用。而在不同材料中提到鑒定報告時對報告的檔案編号和出處的記載竟然是不一緻的,大多數材料,包括呈送檢察院的證據目錄中,引用和列明的都是“市警察局技偵處九八九○号血迹鑒定書”,但韓丁注意到,有一份材料在提到血迹時卻用了“平嶺公安學院刑事技術研究所血迹鑒定書”的字樣。韓丁經過細心比對,發現惟有這份材料,隻是提到血迹鑒定,鑒定結論卻沒見下文。是以他先是懷疑,繼而假設:龍小羽外套上的血迹鑒定很可能先後出過兩份,而且結論截然不同!

韓丁想,他必須想辦法看到這兩份血迹鑒定的原始報告,看看這兩份報告究竟有什麼不同。

帶着理清的思路,帶着下一步調查驗證的計劃,韓丁和羅晶晶一起,再次回到了平嶺。

第五十九章 血的疑惑

羅晶晶的好友程瑤熱心相助,她爸爸在平嶺有豐富的社會關系。在她搬出老爸幫忙疏通關系的第二天,鑒定書這件事就有了大緻的結果。公安學院那邊傳過話來,讓他們再到研究所去一趟,是找一位姓汪的,是承辦祝四萍被殺案血液鑒定工作的技術人員。看來已經有人和姓汪的打過招呼。

當天下午羅晶晶就去了研究所,是她一個人去的,因為前一天韓丁突然半夜三更發起了高燒,第二天早上羅晶晶叫他起床吃飯時才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兩眼無神,額頭滾燙。

這次她在這家研究所的經曆格外簡單,直接到老汪的辦公室找老汪,見着老汪就汪老師汪老師地一叫,“材料”就順順當當地拿到手了。“材料”就是那份血迹鑒定書的影印件。那位汪老師臉上依然不苟言笑,但在羅晶晶道謝要走的時候竟出乎意料地給羅晶晶留了他家裡的電話号碼,老汪說你們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還可以找我,我不在家我太太就在,太太不在有我女兒,反正家裡總有人的。

羅晶晶把這份鑒定報告的影印件拿回家來,自己先看,看了半天不得要領。到晚上吃飯的時候韓丁燒退了,喝了羅晶晶熬的粥以後,有了些精神。就披衣坐在床頭的燈下看這份鑒定書。畢竟他也沒有專門學過這門知識,報告裡符号連篇,術語成片,無論怎樣穿鑿附會,也是似懂非懂。韓丁把這份不算太長的鑒定報告反複看了四五遍,看得眼睛都花了,看得羅晶晶都勸他趕快躺下别再看了,他才放下材料,用羅晶晶帶回的那個電話号碼給老汪打電話。

韓丁首先問了這份血迹鑒定的結論,他說他在這份鑒定書的結尾沒有找到任何明确的意見。老汪說:這說明你确實看懂了。這份鑒定報告隻是客觀地記錄了血迹化驗和分析的情況而已,首先,我們對被告人外套上的血迹進行了DNA 檢驗,證明确實是被害人的血液無疑;其次,我們對外套上的血迹分布特點做了一些分析。

至于這些血迹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怎麼形成的,是不是能認定被告人就是兇手,則沒做結論。因為從目前我們分析的情況看不好絕對認定,當然也不能徹底排除。這需要辦案機關根據現場的其他痕迹和證據,根據各方面偵查調查的結果,綜合判斷,才能得出正确的結論。老汪的這番話讓韓丁心中暗喜,看來這份血迹鑒定也頂多算個旁證,隻有參考分析的作用,沒有認定的價值。他又問了些别的問題,大都屬于血迹鑒定基本知識方面的問題,如:為什麼形容衣服上的血點用了“擦拭”這樣一個詞,“擦拭”是個什麼概念呢?老汪就一通解釋:“擦拭”,就是沾染的意思。是指被告人的衣服沾上了血迹,這血迹可能是沾上的,可能是擦上的,可能是蹭上的,幾種可能性都有……韓丁頻頻點頭。

拿到了這份血迹鑒定書并且知道了它的含義之後,韓丁急于要找到的,是另一份鑒定書,就是由市警察局技偵處所做的第二份鑒定書,也是那份最終被列入到證據目錄中去的鑒定書。那份鑒定書是否提出了什麼結論性的意見或者傾向性的觀點呢,依據又是什麼呢,成了韓丁最想知道的事情。檢察院原來給他的材料中,惟獨缺了這份最關鍵的檔案。他再次找檢察院,提出需要看一下這份鑒定書。檢察院答複說可以,答應去找。隔了一天他再打電話到檢察院,檢察院說那份材料在目錄裡有,但可能在主訴檢察官那裡,主訴檢察官去北京出差了,你過兩天再打電話來問問吧。韓丁無奈,他隻有等。

第六十章 死期臨近

沒等到繼續調查血液鑒定報告的結果,審判已正式開始,一切依序進行。在韓丁的感覺上,程式快得有些疲于應付,可在上午十二點鐘庭審暫告一段時,僅僅到了雙方質證的一步。在上午的庭審中,韓丁依然按照原來的方案,提出包括祝四萍父母在内的一幹證人故意隐瞞被告人與被害人有過戀愛關系的事實,構成僞證,要求法庭剝奪上述證人的作證資格。同時提出殺害祝四萍的主要兇器下落不明,其它指控證據也不能排除龍小羽正常到過案發現場而産生出同樣痕迹,是以請求法庭不予采信。韓丁在作出上述請求時,幾乎提到了所有控方的呈堂證據,但惟獨沒有提到那份血迹鑒定書。

關于那份血迹鑒定書,韓丁提出:由于本案先後出過兩份血迹鑒定書,且内容結論大相徑庭,而第二份血迹鑒定對認定被告人的罪與非罪關系重大,是以建議法庭慎重行事。他請求法庭将龍小羽外衣上的血迹重新進行鑒定,重新鑒定的機構應排除已做過鑒定的兩家機關,而應另選其它權威部門進行。

在公訴人的席位上,主要發言的是個中年老成的檢察官,語速不慌不忙,态度不急不愠,雖然沒有公訴方慣常的慷慨激昂,但那種穩打穩紮,步步為營的方式,在赢得法官和聽衆好感方面顯然起了更好的作用。韓丁以疲憊之師,身心交瘁地與之應戰,在經驗上、口才上、信心上,以及精神狀态上,已經輸了一籌。

這份鑒定書太強大了,一下子把韓丁拖進了敗局。韓丁看得出來,在警察局技偵處的專家出庭講解鑒定結論時,龍小羽臉上的肌肉一下子變得呆闆起來,眼神茫然,那幾乎是一種大勢已去的絕望。

第一次開庭在法庭調查後結束了,控辯雙方沒有當庭辯論,被告人沒有最後陳述,法官也沒有宣布判決,龍小羽的生死将留待下回分解。盡管,審判長采納了韓丁的建議,決定對韓丁質疑的那份鑒定書進行重新鑒定,但韓丁心裡也明白,對重新鑒定的結果絕不能抱有太大幻想。重新鑒定有點像是一個時間上的拖延,作用如此而已。

當龍小羽被押解出庭時他轉頭看了韓丁一眼,目光中沒有責備,隻有求助,至少韓丁是這樣感覺的。那目光讓韓丁心裡轟然一震,繼而百感交集,他也說不清這小子究竟是可憐還是罪有應得。

十天後,法庭再次開庭。

這一次韓丁依然不同意羅晶晶前去旁聽,與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連程瑤也堅決表示贊同。她特地請了假留在家裡陪着羅晶晶,她口口聲聲讓羅晶晶幫她好好清理一下廚房,她家的廚房藏污納垢早說要清理的,一直拖到現在,現在竟成了緩解心情的事由。

下午兩點鐘,韓丁回到他們借居的羅晶晶的朋友程瑤家。程瑤給韓丁開了門,幫他挂衣服,換拖鞋,然後陪他一起走進羅晶晶的卧室。羅晶晶坐在床上,不看他們,像一個等候宣判的囚犯似的,低頭不語。還是由程瑤艱難地向韓丁發問:“今天判了嗎?”韓丁沒說話,但點了頭。程瑤又問:“判的什麼?”韓丁說:“死刑。”空氣是凝結的,羅晶晶一動沒動,沒有說話,也沒有哭。

第六十一章 生死訣别

既然認定龍小羽必死無疑,龍小羽放棄了上訴。

第二天是星期天,上午8 時,韓丁和羅晶晶一起出門,兩人搭乘一輛計程車,從勞工新村直接開到了市警察局預審處看守所。

進了看守所,龍小羽被帶來了,穿着囚衣,一看見羅晶晶迎面在座,驚奇得如在夢中,張開嘴剛要說什麼就被韓丁搶先打斷:“龍小羽,今天早上吃得好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羅律師,我的同僚。今天一起來找你,你不是說要留一些話給你的家人或者朋友嗎,我們幫你記下來,好不好?”

龍小羽把目光收回,移向韓丁,他的聲音有一點發抖,他說:“我父母早就不在了,我老家也沒有親人了。我隻有一個朋友,她也是我的妹妹,隻有她,還……還算是我的親人!我……我九九藏書網想對她說幾句話。”

韓丁說:“好的,你說吧。”

龍小羽低了頭,沒有馬上開口,韓丁以為他需要思考一下,這畢竟是他最後的遺言!但當龍小羽再擡起頭時,眼裡竟然飽含淚水,他低頭其實隻是想控制情緒,他想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

“親愛的小妹,我要走了,走之前我真想抱抱你。但這是不可能的,你今天就是坐在我的面前,我也不能抱你。我是一個死囚,别讓我把你吓壞了,别讓我把你弄髒了,你是天底下最美、最善良、最幹淨的女孩!”

在民警拉開門将龍小羽帶回去的一刹那,羅晶晶猛然站起來喊了一聲:“龍小羽,你還有什麼東西要留給你的小妹嗎?”

龍小羽背光的臉上究竟是何表情,韓丁無從看清,他隻看到他與羅晶晶的目光相對,一動不動,良久,才啞然答道:“沒有。”

他不甚清晰地說出了這兩個字,随即轉身出門,可羅晶晶再一次叫住了他。

“龍小羽!你不是說有一串家傳的珍珠手鍊要留給你的親人嗎,你要把它留給你的小妹嗎?”

龍小羽站在門口,定定地站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然後簡短地說了一個“不”字。龍小羽的聲音有點變調,那聲音讓韓丁聽出什麼是男人的哭泣:“因為,因為我想讓她忘了我……我隻是她過去做的一個夢,現實中根本沒我這個人的,我根本……根本就沒有出現過!”

龍小羽轉了頭,他幾乎沒等最後一句話全部說完就轉過頭向門外走去,他顯然不想讓羅晶晶看到他迸出的眼淚,但韓丁還是能從他将落未落的話音中,聽出那竭力遮掩的哽咽。

對面的門終于關上了,龍小羽跟着那位警察走了。

次日下午,韓丁和羅晶晶并排坐在平嶺至北京的一列客車上,當火車緩緩啟動時,韓丁緩緩地攬過她的身子,同時在心裡輕輕地說:“讓我來愛你吧,小晶晶。”

第六十二章 黯淡的日子

夜裡十一點鐘,韓丁和羅晶晶回到了北京。

他們在韓丁家那片樓群的入口下了車。韓丁付了車費,拎起地上的旅行包,又伸手去幫羅晶晶拎起她的提箱。一路沉默的羅晶晶終于開口說話了。

“韓丁,你借我點錢行嗎?”

“行啊,幹嗎?”

“我想……我想一個人到外面去住一陣。”

“我欠你太多了,多得都還不清了。你能原諒我嗎?我現在心裡太亂了,我沒法跟别人一起住。我知道我這樣太對不起你了,可我心裡真的亂極了,你能讓我一個人過一陣嗎?以後我再找你,我以後一定會好好謝你的。”

羅晶晶說得淚水盈眶,韓丁的眼圈也紅了。羅晶晶的這番話,把他們的距離拉得好遠好遠。但韓丁的眼淚沒有掉下來,他說:“晶晶,我不用你謝,你也不欠我的。盡管你以前答應過我,你答應過和我結婚,和我在一起生活,但這些事我現在都想通了,我不會勉強你的,不會!你也不必再記着你對我做過的承諾。龍小羽讓你忘了他,我知道你做不到,做不到你就别硬做,别勉強自己,尤其别為了我而勉強自己,那樣我也不快活。我隻想問你一句話,你還把我當朋友嗎?我還能做你的朋友嗎?”

羅晶晶哭起來,她出聲地抽泣着,她說:“韓丁,你别這樣,你越這樣我心裡越難受,我也不知道我以後會怎麼樣,我真的想忘了小羽,可我就是忘不了,你原諒我吧……”

雖然,他和羅晶晶在龍小羽出現之後已經基本不同床了,但他們明确地以分居的方式住在同一屋檐下,還是從這一天起,是在龍小羽已經注定不會在他們中間出現的情況下開始的。羅晶晶也不再給他做飯,早上也不再早早地起來去買油條買豆漿,她似乎什麼心情都沒有,常常一整天閉門不出。本來韓丁讓她睡在卧室的,她的衣服都在卧室的衣櫃裡,住卧室友善些,但她堅決不住。韓丁隻好在書房為她搭了一個鋪。羅晶晶也不愛打扮了,臉上也不化妝了,衣服就那麼兩件換着穿,她似乎喪失了對生活的興趣,對逛街買衣服買化妝品這類過去樂此不疲的事,再也不去涉及。

韓丁那時已恢複上班,像以前一樣每天早出晚歸。他甚至不知道羅晶晶白天都幹些什麼,他有時晚上下班回來敲書房的門才發現羅晶晶還躺在床上沒起。羅晶晶似乎從不收拾清潔這間屋子,屋裡亂得一塌糊塗。韓丁幫她收拾過幾回,但頂多保持一兩天就又像豬窩一樣難以插足。

有很多次,韓丁想和她好好談談,再這樣下去她就毀了!但每次話到嘴邊又轉念忍住。他想,也許她需要的隻是時間。心靈的傷口隻有依靠時間才能愈合,現在說什麼都一概沒用。

從平嶺回來兩個月了,他隻和老林出去過一次,而且那次還是因為姚大維來了,老林拉上他一起請姚大維吃飯,他不去不好。他在平嶺的時候姚大維畢竟幫了他不少忙呢。

第六十三章 新的線索

在羅晶晶重新登台表演的第二天,韓丁突然接到姚大維從平嶺打來的一個電話。姚大維在電話裡告訴他,龍小羽案在省高院二審已經審完,結果是駁回上訴,維持原判。這個案子因為事實清楚,證據充分,而且辯護人和上訴人都沒有提出新的證據,是以省高院就宣判了。姚大維說他今天在法院辦事,聽說最高法院對龍小羽的死刑指令也已經簽下來了,這幾天就要執行了。你不是一直關心這個案子嗎,是以打個電話把情況告之。姚大維見韓丁沉默不語,還好言安慰了幾句:你也算為他盡力了。别說是他了,你這個認真勁連我都佩服。将來我要是犯了事我都不找老林,我就找你!姚大維哈哈笑着,又客氣了幾句,讓韓丁沒事上平嶺來玩兒,然後挂了電話。

韓丁重重地出了口氣,他說不清楚自己此時的感覺,是如釋重負,還是郁悶有加。那一刻他心裡真是感觸萬端,感觸什麼呢?卻什麼都說不出。

那天晚上韓丁說好了帶着羅晶晶去看他的爸爸媽媽的。也許是因為下午姚大維那個通報死訊的電話,韓丁一路上表現得悶悶不樂。反倒是羅晶晶一直在他耳邊閑聊着昨天晚會的盛況,哪些名人到場,哪些名模登台之類。他們到了韓丁父母家後,兩位長輩依然像以前一樣,親切地拉着羅晶晶問長問短。

他們在父母家吃了飯,飯後羅晶晶幫韓丁媽媽在廚房裡洗碗,韓丁的爸爸就在客廳裡和韓丁聊天。

從父母家出來,在回崇文門的地鐵站裡等車的時候,韓丁把父親的話跟羅晶晶說了。他問:“你的意思呢?你肯定不想和他們一起住吧,那咱們結婚怎麼樣?”

羅晶晶低頭,沒有回答,她看着自己的腳尖不知在想什麼。韓丁不再逼問,把話題引開,說起了别的。他心裡隐隐的,知道她肯定又想起龍小羽了。

他也知道,羅晶晶會同意結婚的,她遲早會答應他的,遲早。

他們回到家,羅晶晶在衛生間裡洗澡。老林來了電話,電話打在韓丁的手機上,一開口就抱怨:“你在哪兒呢?怎麼你的電話老也不在服務區啊?”

韓丁說:“我剛才在地鐵裡呢,找我有急事啊?”

老林說:“老錢來了個電話,打你手機打不通,打到我那兒去了。他在杭州辦案呢。他今天聽杭州市監獄的人說他們那兒有一個犯人,前兩天供出了另一個名叫張雄的犯人,說張雄前年在平嶺市殺了一個叫四萍的人。老錢聽着耳熟,覺得像是保春制藥廠的那個案子,他讓我問問你要不要到杭州看看去,了解一下。”

韓丁愣了,愣了半天才不知從身體裡的什麼地方,發出一聲遲鈍的驚疑:“張雄?殺了四萍?”

第六十四章 緊急調查

韓丁是搭乘第二天中午的一架東航班機離開北京的,這是他所能買到的前往杭州的最早的一個航班。那天晚上他就住在老錢的房間裡,老錢累了沒有多談,隻在睡前匆匆說了這件事大緻的來龍去脈。事情起緣于杭州市檢察院監所檢察處在所駐監所内開展的一場發動在押人員檢舉揭發犯罪線索的活動,在活動開始的一周後,錢塘分局看守所兩個因為盜竊倒賣建築材料而被捕的在押人員在監所内動手打架,打完後其中一人當天向民九*九*藏*書*網警檢舉揭發另一人有命案在身。據他揭發,那個名叫張雄的在押人員過去喝醉了酒曾經說他在平嶺殺過一個叫四萍的女人,說那個叫四萍的吃他的喝他的還敢沖他發脾氣,是以他就把她宰了。現在錢塘分局看守所已經把這個張雄改作重點關押,這事是老錢到看守所會見委托人時聽看守所的人閑聊出來的。

但韓丁不能不急,因為這涉及龍小羽的生死,盡管龍小羽和他是一對冤家對頭,但中國的老話是人命關天!何況韓丁不管怎麼說都是他的律師,律師不管怎麼說都不能讓他的委托人死于冤情!

第二天早上,韓丁早早就聯系錢塘看守所。韓丁過去了。他由姚大維的熟人劉青泉帶他去見了分局預審科的馮科長,馮科長看了韓丁的證件,又問了好多問題,最後還是沒讓他見張雄。他公事公辦地說這個檢舉是由檢察院直接受理的,你要了解案情去找檢察院才行,我們無權提供什麼情況,我們也提供不了什麼情況。

那位馮科長本來就是行色匆匆的模樣,草草應付幾句便說他很忙還有事,起身先走了。韓丁隻好跟出門再找劉青泉。劉青泉愛莫能助地攤開手,也換了推托的口氣:“我知道的情況都跟你們錢律師說了,更多的我也不知道。”韓丁說:“這樣吧,我隻求您一件事,您讓我看看這位張雄的照片行不行。隻要人對上了号,我就有數了。”劉青泉想了想,轉身走進了他的辦公室,過了一會兒走出來,手裡拿了一張什麼表格,表格的右上角貼着一張一寸大小的黑白照片,給韓丁看。韓丁看一眼,點頭說:“行了。”

韓丁出了看守所,就站在車來車往的街邊,再次給平嶺市中級人民法院值班室打電話。電話接通後他再次通報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然後索要龍小羽案主審法官的電話。對方不知他的真僞虛實,電話自然不給。韓丁急了,說:我現在有新的證據,可能會證明原來的判決有錯誤,請你們先不要執行龍小羽的死刑,我馬上趕到平嶺來。對方也不客氣,說:死刑的指令是最高法院下達的,你打這一個電話就可以不執行了嗎。你有證據就把證據拿過來!韓丁說:好,我馬上過來!

他必須馬上趕到平嶺,他不能再找杭州的檢察院公事公辦地調查核實,等檢察院核實完他的身份再經過一通請示報告最後同意向他介紹案情的時候,龍小羽說不定早成槍下之鬼了。

第六十五章 行刑現場

2000年5 月23日清晨7 時11分,韓丁滿臉疲倦、步履蹒跚,走出了平嶺市火車站。他站在站前廣場上,臉上迎着從遠處的樓群中吹來的風,風把路邊那些鐵皮做成的廣告牌吹得轟隆作響,就在這轟隆作響的風聲中,韓丁快速撥打着手機号碼。

這一天,也是最高人民法院簽發對龍小羽執行死刑指令的第六天。早上8 時,負責執行槍決的平嶺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審判人員、負責臨場監督的平嶺市人民檢察院的檢察人員,以及全副武裝的一隊法警,準時來到平嶺市警察局看守所。他們向看守所民警出示了執行槍決的指令後,提出了死囚龍小羽。

在法官下達指令後,龍小羽立即被五花大綁起來,手上腳上還帶了鐐铐。他很不友善地拖着腳步,在法警的前呼後擁下走出屋子,走到院子裡,上了等候在那裡的一輛押解車。

當這輛押解車被兩輛警車一前一後地押解着,魚貫駛出平嶺市警察局看守所隆隆洞開的大鐵門時,韓丁正坐了姚大維的吉普車,高速行駛在趕往市局看守所的半途中。韓丁是在火車站的廣場上撥通姚大維的手機的。姚大維幾乎不敢相信韓丁在手機裡所講的事會是真的。這太不可能了,這案子不會錯的!姚大維堅定地連說了好幾遍,并且一再問韓丁:“你去杭州了嗎?你親自去杭州了嗎?你見到那個大雄了嗎?”韓丁不知為什麼連那種律師絕不該說的話都說出來了:“沒錯,我也不相信這是真的!我也不相信這案子會有錯!可我就是看到大雄了,我看到他的照片了,那就是他,沒錯!”

處決龍小羽的刑場設在平嶺的郊外,設在一個廢棄多年荒無人迹的磚廠裡。那裡有一個取土造坯挖出的大坑,那大坑說準确些更像一塊雜草不生的窪地。姚大維帶着韓丁趕到這裡之前,一路不停地打着手機,他打給法院和檢察院的熟人,想讓他們電話通知負責執行的法官停止執行,但沒有一個電話打成功的,對方不是關着機就是找不着人。

當韓丁和姚大維趕到那個窯廠,走近那片窪地時,他們看到警車和押解車還都停在那裡,車上的警燈還一閃一閃地轉着。郊外的風比城裡還要大,風把窪地裡的黃土卷起來,向散在高處擔負警戒任務的法警撲去。風也拼放聲高喊,他想讓自己大喊大叫的聲音穿越封鎖,驚動警車前監督執行的法官檢察官,驚動整個刑場!“槍下留人!槍下留人!冤枉!”

第六十六章 兇手的供認

龍小羽的命肯定是留下來了,根據法律的規定,如果再要執行死刑判決的話,須再次報請最高人民法院裁定,由最高人民法院院長重新簽發死刑的指令。然而,三天之後,杭州市檢察院就将張雄的案子轉給了平嶺市檢察院。一周之後,平嶺市警察局刑偵大隊跨省行動,在杭州市的一家建築工地上拘捕了涉嫌僞證和殺人的兩名紹興籍民工錢德來和洪衛國。這兩個人都是張雄的手下,曾作為龍小羽案的重要證人,先是證明龍小羽在祝四萍被殺前尾随四萍進入工地,後又證明祝四萍與龍小羽并無戀愛關系。

錢德來和洪衛國被捕後,四萍被殺案全案大白!根據這兩名從犯的供述,韓丁終于知道了在那個月黑風高的殺人之夜,“四萍之死”的故事到底經曆了怎樣的過程。

那天晚上張雄喝醉了酒,和錢德來、洪衛國一起來到制藥廠工地,他們走進工地後确實看見龍小羽,看到他從工地的辦公室裡走出來。他走出來時張雄還叫了他一聲,可能因為遠,因為風大,龍小羽沒有聽見。接着張雄三人一同進入工地辦公室,在辦公室裡張雄與四萍發生了争吵,争吵的原因是張雄仗着酒勁要與四萍幹那種事,那種事他和四萍過去是幹過的,而且不止一次。但那天晚上四萍堅決不幹,因為龍小羽剛走,而且走的時候再次明确地和四萍說了分手的話,使四萍的情緒極度低落極其煩躁,她對張雄滿口酒氣一臉無賴地動手動腳完全接受不了。她和張雄撕撕扭扭互相都有推搡的動作。

後來張雄生氣了,打了她一個耳光,罵她賤貨。四萍也生氣了,奪門就走。張雄讓錢德來和洪衛國又把她拽回來,在互相的拉扯中,張雄用鐵鍬把兒攔腰打了四萍一下,四萍跌坐在地,踹了張雄一腳,那一腳有點出其不意,且又踹在裆部,張雄疼得蹲下去半天沒能起身。等他緩過勁重新站起來時已變得惱羞成怒,窮兇極惡地對四萍連踢帶打,四萍也連踢帶打帶咬帶罵……四萍本來就是烈性子,急了眼連錢德來、洪衛國兩個男人都捺不住她,弄得張雄終于酒勁上頭,拔刀相向,沖四萍肚子上連戳了三刀。四萍倒下了,不動了,血透胸腹!張雄的酒也醒了,與錢、洪二人匆匆逃離現場。

當天晚上三人訂立攻守同盟,在後來警方開展調查時做出虛假證詞嫁禍龍小羽,引誘警方将目标鎖定在錯誤的方向,恰巧屍檢結果又證明龍小羽當晚确與四萍發生過兩性關系,奸殺之說自然順理成章。

在錢德來、洪衛國徹底坦白之後,殺人主犯張雄在證據面前,對殺害四萍一事不得不供認不諱!

在張雄低頭認罪之前,韓丁早已回到了北京。他在平嶺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完臨刑喊冤的筆錄後所能做的事,隻是靜候佳音。

案件既然出現了這樣撥雲見日的突變,剩下的工作就是警察局和檢察院的任務了,就是時間問題了,就是程式問題了。龍小羽還關在平嶺市局看守所沒有釋放,但待遇已經有了明顯改變。

釋放龍小羽也涉及程式問題:因為要認定龍小羽無罪,必須認定張雄有罪,在法院依法判定張雄罪名成立之前,要先改判龍小羽無罪并且釋放出監,也要經過省高九九藏書院和最高法院稽核準許,一大套手續呢,需要等待,需要時間。

第六十七章 出獄

又回到了北京,又是漫長的等待。這一晚上,羅晶晶和韓丁在飯店就餐。

吃飯之間韓丁問:“我明天要到平嶺去,把那案子最後掃尾的事辦了,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羅晶晶說:“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忘了他嗎,我努力去做了,我都快忘了他了,你為什麼又要提起他來?”

韓丁說:“你為什麼要忘了他,是為了我嗎?”

羅晶晶沉默良久,才說:“不,是為我自己。”停了片刻,又說:“也是為你。”

韓丁舉了杯,說:“那我謝謝你。”

平嶺也下了雨,雨很細,似有似無的,風也比北京小了許多。韓丁下了飛機,乘計程車進城。他在路上停車買了把雨傘。

鐵門轟隆響了一下,回聲持久。門開處,一位民警撐着一把舊傘,陪着龍小羽走出來了。龍小羽依然穿着他在北京五棵松愛群旅館被捕時穿的那身藍色衣褲,手裡提了一隻不大的塑膠袋,裡面大概裝了一些發還他的東西,除此一無所有。

龍小羽的目光像火一樣燃燒,讓韓丁把視線收回到内心。他不想和龍小羽這樣對視,那火一樣的目光承載了太多的熱情和激動,與韓丁心中的愁風愁雨無法相碰,碰則發出淬火般水火相煎的轟鳴。

韓丁側過臉,他低聲說了句:“走吧。”他主動走過去,兩人近在咫尺,他又主動伸出一隻手,這個握手表示的隻是一個标志,标示着他大半年來為之努力的這個案件,終在此刻大功告成;這握手的表示也是禮貌,禮貌而已。他是第一個迎接龍小羽走出牢籠的人,他理應祝賀他獲得新生!

龍小羽沒有伸手,他沒有如韓丁所想的那樣握住他伸過來的手,他做了韓丁沒有想到的動作,突然雙膝跪地,一頭拜了下去。他跪在看守所鐵門前濕漉漉的沙土地上,一拜不起!

韓丁愣了片刻,心裡忽地一下,被什麼東西感動了。他伸手幫龍小羽揀起扔在地上的那隻塑膠袋,然後扶他起來,把他拉到自己的傘下。

他的聲音依然低沉,他低沉地再次說了句:“走吧。”

他們乘當天晚上的火車往北京去。龍小羽的老家在紹興,但他們誰都清楚他們為什麼要一起到北京去。

韓丁用鑰匙打開家門時羅晶晶剛剛起床,剛剛洗了臉走出衛生間,她一見韓丁走進客廳就跑過來抱他,嘴裡說着你是出差了嗎?你昨天走怎麼也不叫醒我之類撒嬌和抱怨的話。韓丁輕輕地拍拍她的背,輕輕地告訴她:“我給你帶來一個人。”說完,他轉頭去看門口,他用他的視線帶動着羅晶晶的視線,向門口移去,他讓羅晶晶看到,在門口的暗影裡還站着一個人。那人往前走了一步,那張黑瘦的臉孔馬上沐浴在清晨金色的陽光中,陽光使那張本來有幾分憔悴的臉顯得有了朝氣,顯得特别年輕!

韓丁離開了羅晶晶,他獨自走進廚房,在廚房裡喝了一口水,然後又走出來,穿過走廊走向門口。

他拉開門,步伐遲緩地走出去。雖然開着門,但羅晶晶和龍小羽都沒有注意到他走了。韓丁也沒有去看他們,他不願看他們熱烈擁抱的情景,不願讓這樣的場面感動自己,刺傷自己,留在自己的記憶裡。

第六十八章 試探情敵

韓丁回到家。沒見到龍小羽,隻有羅晶晶一人獨自從卧室走了出來。韓丁用詫異的目光看了一眼羅晶晶。

“他到外面住旅館去了。他沒别的地方去,是以隻能先住旅館,就在紅橋市場那邊,是地下室,三十塊錢一天。我從咱們家拿了點錢先給他墊上了,以後他會還的。他住兩天就打算回老家去看看,然後可能去南方找工作吧。”

“龍小羽住在哪兒了,我去和他談談。”

這一天的晚上,快十二點鐘了,韓丁在崇文門附近的那家小旅店裡找到了龍小羽。韓丁在這裡等了半小時,才看到他灰頭土臉地從外面回來。

他開始對韓丁談到他的未來構想,他的構想吓了韓丁一跳。韓丁沒想到他竟然匪夷所思地想要重建“保春口服液”的工廠。他說這曾經是一個很有影響的品牌,恢

龍小羽的躊躇滿志,終于逼出了韓丁的冷笑,他冷笑着用一種攻擊性的鋒芒,直刺對方的内心,他說:“好啊,你要真有這個雄心壯志,等我和晶晶結婚以後,我會支援她把保春的牌子和配方委托給你,由你代理經營,如果你真能拉到錢或者拉到合作人的話,一定能成功!”

這句話龍小羽當然聽得明白,韓丁不是在說口服液,不是在說這個計劃,而是在說結婚,在說他和羅晶晶的關系。韓丁的刺探達到了目的,因為他看得出來,龍小羽張口結舌地愣住了,随即結束了自己滔滔不絕的宏論,變得沉默下來。他的沉默讓韓丁看到了事情的真相:龍小羽顯然不是感恩戴德地主動退出了這個愛情戰場,而是權宜之計地暫時撤離。他和羅晶晶之間顯然達成了某種溝通和默契———讓羅晶晶留在韓丁身邊,而龍小羽則利用保春的品牌和配方快速地掙錢,然後再把羅晶晶從韓丁身邊贖回去———這是韓丁最容易猜到的路線!

是以,那天半夜韓丁一回到家就對羅晶晶直來直去地發問:晶晶,我想問你一句話,你決定留在我的身邊,是因為愛我,還是為了替龍小羽還債?羅晶晶愣了半天,答不上來。韓丁看清了,事情很明顯。但他有久的幸福生活,跟他去重振你們羅家的事業。

第六十九章 傷心的重逢

韓丁每天最害怕的,就是下班。一個對下班沒有期待的人,下了班幹嗎去?

他和羅晶晶分手的事,還是忍不住對老林說了。說了以後他又後悔,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是想得到一點同情嗎?是想聽到幾句感慨嗎?人家同情完了感慨完了,還是你自己面對一切。每天回家,面對黑着燈沒有聲響的屋子,面對枕邊那熟悉的香氣一點一點地消失,面對客廳裡羅晶晶那張大幅的笑臉,那笑容的燦爛讓他不忍凝視。

就在他重新思考未來,校正生活坐标,重新開始為考研或是出國深造而權衡利弊時,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中午,他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是打到他的手機上的,手機響時他正在飽食之後的困倦中打盹,但他拿起電話僅僅“喂”了一聲,便睡意頓消。

他說:“喂,你是……你是羅晶晶?”

韓丁說:“我可能要出國上學去了,如果你願意,我們就再見一次面吧。不管怎麼說,我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

韓丁和羅晶晶就真的見面了,時間是他接到羅晶晶這個電話的一小時後,地點是西單文化廣場邊上一家清靜的陽光茶座。

羅晶晶的目光在遠處綠地與噴泉的開闊處與韓丁會合,他們在關注同一個方向,但她的聲腔字韻在韓丁聽來,卻特别隔膜。

她說:我出來的時候,小羽讓我問你好。他要我轉告你,不管你接受不接受,他今後是一定要報答你的。從小,他爸爸就是這樣教他的: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湧泉之恩,一生相報;一生之恩,以死相報,來世再報……羅晶晶的視線依然留在遠處,她說:我也一樣,我也要報答你的。

羅晶晶的視線還在遠處,她像個側面的雕像一樣紋絲不動,她說:當然,他本來也想來的,可他今天下午要到鄭州去。鄭州有一個制藥廠想買保春口服液的配方和牌子,他去談談。等他回來,我們打算去一趟他的老家紹興,他說他想去看看四萍的父母。特别是四萍的母親,過去待他像兒子一樣親,他說将來保春公司要是恢複起來,真的賺錢了,他一定要給四萍的母親養老送終。

韓丁收回視線,他開始關注羅晶晶,那張臉依然美麗,在陽光斜照下就像韓丁在平嶺世紀大飯店第一次見到時的印象一樣光彩奪目。他說:你們真的要恢複保春公司嗎,真的要把藥廠重新開起來?

羅晶晶也收回目光,她的目光充滿了幸福感,就像韓丁當初把她從三元橋接到自己家時那樣甘甜。她說:小羽已經聯系了好幾家機關,他們都有興趣,其中一家還付了定金呢。小羽說還要再選一選,再比比條件……

韓丁想,他應該為羅晶晶感到高興,看來她今後衣食不愁了,她又可以興高采烈地去逛街去買倩碧去買夏奈爾了。但不知為什麼,他高興不起來。他僅僅是出于禮貌,應景地、湊趣地,說了一句:祝賀你們。說完之後,他的心緒敗壞到極點。他看着羅晶晶感激的笑意,又不無惡意地跟了一句:這一下,龍小羽可以永遠不挨餓了,可以永遠進入上流社會的生活了!

第七十章 意外發現

韓丁和羅晶晶的這次見面時間很短,一杯咖啡尚未喝完兩人已無話可說。

羅晶晶沒有介意韓丁的嘲諷,或許她根本就沒有聽懂那是嘲諷。她給韓丁留了一個新的手機号碼,她原來的手機因欠費已被停掉了。大概真的有人為保春口服液付了定金吧,韓丁想,他們真的有錢了。羅晶晶除了新入網的手機之外,她走出茶座在路邊與韓丁分手後,是叫了一輛計程車離開的。

就在這個夕陽刺目的黃昏,面對着突然變得空蕩蕩的牆壁,韓丁決定,聽他媽媽的話,出國去。去一個陌生的世界,重新開始他的生活。

爸爸原本是主張他去考研的,但聽到他出國留學的決定,也表示了支援。不但支援,還主動幫他聯系了一家英國的法學院。這家學院的招生考試是在網上進行的,韓丁報名之後,很快從網上拿到了考試的複習範圍,還知道了考試的具體日期。時間無多,他隻有不到兩周的複習機會。

考試盡管就在北京,在網上,但一應程式和判分标準都将非常嚴格。這家學院在北京是專門聘了監考人的,隻有在監考人在場的情況下,在電腦上答題得到足夠的分數,才有可能獲得錄取的資格。

韓丁向事務所請了假,搬到了父母家,開始了突擊式的惡補。他每天除了吃掉母親端進卧室的營養豐富的食物和必要的睡眠外,眼睛幾乎沒有離開過那些枯燥的英文書本。這樣的瘋狂隻是在幾年前考大學時經曆過一次,那時也是在這間小屋,父母也是這樣甘做後勤全力以赴,小屋的窗簾也是這樣始終關着,他的生物鐘也是這樣晨昏颠倒日月不分。有一天他的事務所好不容易打電話找到他的時候,他都搞不清www.那一刻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

電話是老林打來的,聲音很小,斷續不清,聽上去他還在外地呢。他問韓丁你這兩天沒上班嗎?沒回你自己家嗎,怎麼手機也不開?

韓丁兩眼昏花,迷迷糊糊地答道:啊,我請假了,我在家看書呢。

老林也沒問他請什麼假,看什麼書,轉移了話題急急地說:你能來一趟平嶺嗎,四萍的案子,又有點新情況了。

韓丁先是愣了一愣,繼而冷淡地說:我不去了。我不想再聽這個案子的事了。

老林說:你最好過來一下,我找到了一個證據,證明四萍最後并不是死在張雄手上的,你來了我跟你說。

韓丁又愣了一愣,他判斷不清自己的神經是否已經麻木不仁:愛誰是誰吧。他說:張雄自己不是都承認了嗎,他用刀捅了四萍。

老林說:對,他捅了四萍,但沒捅要害部位,三刀都不深,都不緻命。是以下一步我要按傷害罪,而不是殺人罪,替他辯護!

傷害?韓丁似乎清醒了:那四萍是怎麼死的?

老林說:是頭骨被鈍器擊碎,她的頭部傷是緻命傷!我有充分證據證明那天張雄從始至終并沒有擊打四萍的頭部!

韓丁再問:那是誰打的?老林停了兩秒鐘,說:那就隻能有一個人了。韓丁問:誰?老林說:龍小羽!

第七十一章 疑點分析

在老林半夜三更把電話打到韓丁父母家的第二天上午,韓丁就乘坐飛機匆匆趕到了平嶺。

韓丁這時還處于震驚和迷惑的階段,他還是不敢相信那場已成定局已成曆史的案件這麼快又發生了逆轉。他茫然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張雄死到臨頭又翻了供?”

老林搖頭,說:“張雄沒有翻供,這事還是平嶺警察局的姚大維先發現的,他對龍小羽這案子始終有懷疑。他仔細研究了張雄和那幾個同案犯的口供,他們對那天晚上行兇過程的供述基本是一緻的。張雄隻是用鐵鍬把兒打了一下祝四萍的腰部,這一下沒有對祝四萍構成大的傷害,祝四萍被打倒後還踢了張雄的下部,踢的力量還很大呢,張雄是被踢急了才動刀捅她的嘛。法醫鑒定我也仔細看了,那三刀都不是緻命傷,隻傷皮肉,未及器官,傷口的出血量也不是造成死亡的主要原因。法醫鑒定寫得很清楚,祝四萍的緻命傷在頭部,是頭部遭受重擊後導緻顱骨破裂而死亡的。我在和張雄談話和向其他兩個同案犯調查時也着重問了當時他們行兇的過程,他們都否認擊打過四萍的頭部。現在公安機關根據審訊中發現的這個情況,重新做了現場分析,已經明确認定刀傷在前,棒殺在後。從刀口的情況看,絕不是在祝四萍已經死亡之後才刺的。前兩天省公安廳的專家也都來了,再次做了現場實驗,認定龍小羽袖口上的那個噴濺血點,完全可以在他用鐵鍬把兒擊打被害人頭部時産生。再把龍小羽留在鐵鍬把兒上的掌紋的位置與張雄留在鐵鍬把兒上的掌紋位置進行比對分析和力量計算,結果也是肯定的。也就是說,祝四萍頭部遭受的緻命一擊,肯定是龍小羽所為。根據老姚他們分析,龍小羽第二次傳回工地辦公室時看到祝四萍受傷,他先是想救她,因為從血迹鑒定看,他确實曾經想把她抱起來。祝四萍那時候應該是清醒了,但後來不知什麼原因,龍小羽放棄了救助,而且,用鐵鍬把兒擊打了她的頭部,把她置于死地了。”

韓丁聽着,愣着,他腦子混亂着但還是僥幸地想從老林的話中找出破綻,找出沖突,找出解釋不通的地方,但似乎沒有抓到任何機會,他隻有啞口無言地聽着。

老林說:“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既然是這麼個情況,我也隻能這麼給張雄辯了。如果我的辯護依據成立的話,張雄被判的罪名隻能有兩個:或者,判故意傷害;或者,判故意殺人未遂。這兩個罪名都可能免掉死罪。如果是這樣的話,替祝四萍抵命的,隻能還是你的那位龍小羽!”

韓丁目瞪口呆地看着老林。

老林喘了一口氣,停歇了片刻,不知是想安慰韓丁還是替自己解釋,他接下去說:“我這也算成全你了,原來你事業得利,丢了愛情。現在事業上可能算個挫折,但羅晶晶那邊你說不定又有機會了。什麼事都一樣,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魚和熊掌不能兼得!”

是的,老林的話沒錯,羅晶晶對他來說,當然要比事業上的一個偶得不知重要多少倍呢。羅晶晶是他的愛情,是他的生活,是他曾經品嘗過的幸福。但此刻,不知為什麼,韓丁所想的居然并不是羅晶晶,他這時的思緒都集中在龍小羽的身上。龍小羽!他為什麼要殺掉祝四萍?

第七十二章 隐秘的動機

他不是先奸而後殺!他殺她不是為了滅口!

他也不是害怕失去羅晶晶,羅晶晶早已知曉他的這段舊愛,他不殺四萍也不會失去羅晶晶!那他又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非要殺掉祝四萍不可?

這是他和老林最初經常研讨的話題,他剛接手這個案子時一直把犯罪的動機作為一個突破口,企圖作為對殺人指控的一個最有力的悖論。

關于龍小羽的動機,老林至今也說不清楚,但他提到了一個情節,這個情節也是姚大維的一個新發現。姚大維告訴老林,他最近再次通路了保春口服液的特聘專家梁教授,因為四萍被殺以前,就是從梁教授家去的擴建工地。據梁教授夫婦回憶,四萍被殺的那天傍晚他們夫婦二人吵了一架,起因就是為了保春口服液。梁教授在幾次實驗中發現,保春口服液中有一種名叫蓮硝堿的原料可能會造成長期服用者腦部神經的損傷,她後來又在一份國外的資料中看到了一個因服用含有蓮硝堿的藥物而緻腦癱的病例。于是她緊急約見了羅保春,向他提出了這個隐患。據梁教授說,那次約見她和羅保春談了兩個多小時,她用大量實驗資料和國外病例的事實試圖說服羅保春停止保春口服液的生産和銷售,迅速調整配方,研制替代産品。而羅保春則以公司的生死存亡和自己的聲淚俱下,說服她暫不對外透露這個實驗的結果。很明顯,梁教授一旦對外公布保春口服液存在的問題,那價值五千多萬元的庫存産品勢必成了一錢不值的廢品,在當時保春制藥公司内外交困的窘境下,無異于宣布了羅保春的末日。梁教授也深知事關重大,答應回家考慮考慮。當天傍晚羅保春讓司機給梁家送去一個厚厚的信封,梁教授又讓司機原封不動帶了回去。她不用拆也清楚那裡頭是錢。司機走後丈夫和她發生了争吵,丈夫主張羅保春的錢可以不收,但為了這廠,為了這麼多勞工,當然,也為了他們自己,暫不公布這個藥品的缺陷是可以的。但梁教授認為工廠的存亡固然重要,勞工的生計固然重要,但千百萬消費者的健康和安全更加重要,她作為一個科學家的道德和良知也同樣重要。兩人的急吵愈演愈烈,從客廳吵到卧室,雖然他們後來把卧室的門關住了,但不能保證在廚房裡幹活的祝四萍沒有聽到。他們以為祝四萍不過是個請來的保姆,一個文化不高的小女孩,也不是制藥廠的人,是以争吵時全都掉以輕心。

姚大維之是以向老林通報了他調查到的關于保春公司滅亡前的這段秘密,其目的也許是提供了一種猜測,一個暗示,任何人都可以據此推斷:祝四萍聽到了梁教授夫婦争吵的内容,當天晚上拿去威脅龍小羽,龍小羽感恩于羅保春,有愛于羅晶晶,得道于保春制藥,他未來的生活和事業也許會因祝四萍上下嘴唇的随意開合,而陷于一旦。

如果這個推斷不幸成立,滅口之說還需要更多理由麼?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

然而現在,也許一切分析和推測都是不必要的,真相将很快大白,老姚終于堅持到勝利,笑到了最後。他已經帶了他的弟兄、帶了檢察院簽出的逮捕令,飛往北京去了。

也許龍小羽不日落網便會供出一切,一切内容、一切緣由。

第七十三章 再赴紹興

盡管,韓丁完全相信老林對情況的介紹,他也相信姚大維的細心和經驗,也相信那些擁有專門技術的專家所做出的法醫鑒定和現場試驗,但作為龍小羽的律師,他還是負責任地看了老林提供給他的一些材料。

那些材料的邏輯是嚴密的,依據是确鑿的。很明顯,整個案件的轉折就出在大雄和那兩個同案人的口供上,原來以為刀刺和棒擊都是大雄一人所為,抓到了大雄才知道他們并沒有棒擊死者的頭部,于是四萍頭部所受的緻命一擊才成了全案的中心,成了逆轉的由頭。

看完這些材料,韓丁束手無策,他甚至也不再思想自己該有什麼舉措。他惟一想做的,就是設法在警察到達之前,找到羅晶晶,把她從龍小羽身邊領走,他不想讓她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再次看到龍小羽鐐铐加身。

羅晶晶這兩年所受的刺激已超過了她這麼大的女孩子應能承受的界限,韓丁不知道怎麼才能讓她再次平安渡過這道心理上的險隘!

對大雄的審判用不了幾天就要開庭了,老林行色匆匆地和韓丁談完,乘計程車離開了飯店,到看守所與他的委托人進行最後的會面去了。

韓丁就在老林的房間裡,用手機撥了羅晶晶留給他的那個最新的号碼。

很快,電話通了,傳來的聲音果然是羅晶晶的,而且,她一接電話就熱情地叫出了韓丁的名字。

“喂,韓丁嗎,你找我有事嗎?你在哪裡呢?”韓丁問:“你在哪裡,你說話友善嗎?”“友善呀,怎麼啦?”

韓丁說:“你能出來一下嗎?你到我爸爸媽媽那裡去,你在那兒等我。我在外地呢,我馬上回去。我想見你一面,必須今天見你一面。你别跟龍小羽說我要見你,你就說你要去外地演出,然後去我爸媽那兒,今天多晚我都會趕回去的,我有重要事情要跟你說。”

韓丁不停氣地把這一大段話說完了,羅晶晶才有機會出了聲:“到底什麼事啊?我不在北京,我在紹興呢。”

韓丁砰的一下啞住了,喉嚨裡啞了半晌才發出了疑問:“什麼,你在紹興?”

“對呀,我陪小羽一起來的,他來看望四萍的爸爸媽媽。”“你們……你們什麼時候去的?”

“我們剛到。剛去了一趟四萍家,她爸爸去廣州打工了,她媽媽出去看病了,都不在家。”

韓丁想了一下,說:“晶晶,你聽着,我現在馬上趕過去,你把手機一定開着,我到了紹興就給你打電話。另外,你别告訴龍小羽我來了,到時候我再告訴你為什麼,好嗎?”

羅晶晶有些疑惑:“到底什麼事啊?”

但在韓丁一再懇切地要求下,她終于答應了,“好吧,”她說,“我不告訴他。”

挂了電話,韓丁立即跑到飯店的服務台去查詢飛機的航班。去杭州的最早一班飛機也要等到後天。韓丁隻好急急忙忙趕往火車站。在離開飯店之前他給老林留了個條子,告訴老林他走了,到紹興找羅晶晶去了。别的什麼都沒說。

第七十四章 坦白

龍小羽開口了,他應對的方式與他的氣質一樣,多了些直來直去的厚道,少了些繞來繞去的矯情。

他開口反問道:“聽晶晶說,你剛從平嶺來,是我那個案子又有什麼情況了嗎?”

韓丁點了頭:“對,又有了新的情況。”

龍小羽也點了點頭,心照不宣似的停了一下,他又問:“需要我做什麼嗎?”

韓丁說:“當然需要。”他也有意停了一下,然後說:“不過你到這裡來,已經在開始做了。”

龍小羽目不轉睛地問:“我做了什麼?”韓丁不動聲色地答:“忏悔。”

龍小羽肯定明白了,不然他的臉色何以會如此蒼白!他的聲音何以會突然顫抖!那顫抖是從内心深處發出來的,是遮掩不住的。

“我……還需要做什麼?”

韓丁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說:“你還需要……請一個律師。”

龍小羽沉默。

“你要如實告訴我,你對四萍有那麼大的仇恨嗎?你那天為什麼不救她,你為什麼看到她奄奄一息了還要一棒子打死她?為什麼?”

“就是你們所說的犯罪的動機嗎?”“對了!”“你為什麼那麼關心動機呢,是動機能減輕罪名嗎?”

“不,我隻想知道,被一個那麼單純的女孩愛上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冷血殺手,我還想知道,一個看上去那麼善良正派的年輕人,怎麼就成了這樣的冷血殺手!”

“你嘗過饑餓的味道嗎?你嘗過貧窮的味道嗎?”龍小羽平靜地說,“饑餓和貧窮對我來說,是一種心理的壓迫,是一種精神的屈辱。饑餓和貧窮讓我沒有任何快樂,讓我一天到晚隻是想找吃的,隻是想找地方睡,99lib•net隻是想掙錢,隻是想怎麼活着,隻是想……想着第二天上哪兒去,能幹上什麼活。”

龍小羽停頓下來,韓丁忍不住替他說出了後來的結果:“是羅晶晶讓你不再挨餓了,是羅晶晶給了你體面的工作,是羅晶晶讓你有了錢,讓你像個上流社會的白領那樣生活!是以你要殺死祝四萍,因為她想妨礙你,她要破壞你得到的快樂!”

“不!”龍小羽斷然地搖頭,他否認了韓丁的推測,“她不是要破壞我的快樂,她是要毀掉整個保春制藥公司,毀掉羅保春的事業,毀掉羅晶晶未來的生活!她在梁教授家聽到了一個能毀掉這一切的消息,她告訴我她決定把這個消息公布出去,找報紙找記者公布出去!她要讓記者去找梁教授,逼梁教授說出保春口服液的問題!她這個人是說到做到的,她說除非我同意離開羅晶晶和她繼續好下去!除非我同意……”

是的,這就是動機,這就是結論。

韓丁沒有感到驚詫,但他的靈魂不知為什麼被意外地震動了一下。震動他的不是龍小羽喃喃的自語式的坦白,而是被這個坦白帶出的想象。

第七十五章 溫情的血腥

便衣來了。“你們等一下!”

韓丁突然張開雙臂攔住他們,有兩位便衣同時也反應迅速地一把扭住韓丁。韓丁沖姚大維喊道:“他已經同意自首了,你們讓他自首吧!”

姚大維冷淡地搖了一下頭,輕輕地說了句:“晚了。”

韓丁跑上樓梯,雜亂的腳步聲仿佛突然消失,樓上竟是一片出奇的安靜,反常至極!

韓丁看到,四萍母親的房裡沒有人,幾個便衣都堵在四萍那間小屋的門口。韓丁擠過去,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姚大維向下彎曲的脊背,那寬闊的脊背在,他的意識盡管混亂不堪,但還能清楚地告訴他,他的當事人龍小羽已經割腕自盡!

韓丁最害怕最擔憂的情形就在接下來的一刻發生了,當他移開滿目鮮血的視線回身反顧的時候,他無法阻止地看到了剛剛從外面回來的羅晶晶出現在這間小屋的門口,他無法阻止她那驚恐萬狀的眼睛,浸染進那片溫情的血腥!

這個案子結束了,無論對姚大維還是對韓丁,都結束了。韓丁想,結束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一個新的過程就要開始了麼?

做完筆錄已是下午一點多鐘,韓丁趕到了離四萍家很近的一家略嫌簡陋的街道醫院。他從姚大維口中知道羅晶晶被送到了這裡,而且神志已經清醒,老姚還派人跟過來想做筆錄,可惜沒有做成。羅晶晶隻是哭,隻是追問龍小羽的情況,她始終不相信龍小羽已經死了,這場翻天覆地的變故來得太快。

韓丁離開四萍家是由一位小姑娘打着手電筒送下樓梯的。他走下樓梯後問小姑娘是否知道羅晶晶去了哪裡。他是随口問的,他沒想到小姑娘的回答讓他蓦然止步,渾身一抖!

“是小羽哥哥的朋友嗎?她剛剛走掉的。你來以前,來以前幾分鐘。我剛送她走,你就來了。”

“她去哪裡了?你知道她去哪裡了?”

“不知道,就走了。”

“她來幹什麼,來看四萍的媽媽?”

“不是的,她沒進去,她是來看小羽哥哥的小屋子的,她要自己在那屋子裡呆一會兒,她不讓我跟她進去,也不讓我跟阿姨說。”

“……她在那小屋裡幹什麼?”

“沒幹什麼……她一個人在裡面哭。”

韓丁眼睛濕潤了。他明明知道,羅晶晶哭的是龍小羽,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也想哭!

羅晶晶又回來了,她回來看小羽的小屋,她在這小屋裡哭别她的小羽,然後就默默地離開了。

這是韓丁知道的關于羅晶晶的最後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