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袁國祥
我和張獻奎、景路夫婦的認識，是在1950年的夏季。當時，從四師十二團團長調任騎八師政委的張獻奎同志，向二軍首長借了我這個攝影員到他們駐地莎車，要為幹部們照張像，以便填報履曆表。記得，我跟着他上了一部美國造的大道奇汽車，車箱中裝滿物資，車箱上坐着幾個幹部戰士。引人注目的還有一位抱着娃娃的女幹部，她就是張獻奎夫人景路同志。
那時，道路不好，塵土飛揚，一路颠簸不說，就是那大太陽也把我們曬得夠嗆。但張政委和夫人卻滿不在乎，還說說笑笑地逗小女兒和小兒子玩。汽車開過英吉沙縣城，進入黑孜大戈壁後，天氣熱得更厲害，汽車水箱都開鍋了，幸好碰到一個村莊，車停到大樹下。駕駛員忙着修車，提來澇壩水灌水箱。我們也都下車乘涼，好好休息一下。這時，張政委買來了一個大西瓜，讓警衛員切開分給大家吃。好痛快啊！這西瓜又凉又甜，猶如甘露進入口中，使我一下感受到了新疆荒漠中的特有幸福。景路夫婦吃得也很高興，那三歲的小寶寶啃着西瓜，更是咯咯地笑了起來。
疏勒到莎車約200公裡，當時卻走了一天。進入騎八師營區，使我眼睛一亮，在那棟孤立的、有木廊的政治部駐房前，竟開着一池荷花。這使我很驚訝！沒想到南疆會有這樣美麗的花。當晚，我睡到半夜，忽聽一片喊聲，起身一看，隻見政治部的同志們提槍集合，匆匆去城外追捕反革命分子。事後我了解到，這支起義後整編為我軍的部隊中，仍有一些暗藏的特務分子。他們曾煽動過叛亂，撕毀我軍檔案，甚至毀污毛主席像。開始，我軍派來的指導員、政工幹部，白天深入士兵進行工作，晚上就回十一團老部隊住宿。現在，經過半年的思想教育、訴苦運動，絕大多數官兵已經覺悟，接受了我軍的光榮傳統，感受到共産黨帶來的溫暖。但總有反革命分子，暗中勾結，策劃叛亂。那天晚上，就是幾個頑固特務企圖暴亂未成，倉皇逃跑。次日即被我軍捉回，關押審訊後，對其的主犯，在1951年的鎮壓反革命運動中槍決。
當時，張獻奎政委還兼任莎車地委書記、軍分區政委。1937年就投身抗日烽火，曾在晉綏根據地長期戰鬥過的景路，此時也離開了二軍醫訓隊政委崗位，在莎車地委當了組織部副部長。他們夫妻二人比翼齊飛，迎難而上，以開辟革命新區的精神，團結各族幹部和群衆，在建立莎車人民政權中發揮了重大作用。如前所述，他們在成功改造了起義部隊的同時，也發動各族群衆，肅清了一批國民黨特務。不僅揪出在枯井中活埋過七7位民主進步人士的原縣長買買提、原專員帕夏。而且逮捕了軍統特務黃繼武、原麥蓋提縣警察局長戴亞臣。後者是個血債累累的大惡霸，他在打死我公安戰士後逃跑，軍民奮起追捕，把他擊斃在沙漠之中。
1951年夏，騎八師移防北疆，編入二十二兵團。張獻奎被調至新疆軍區第二步兵學校任副校長，後任校長。景路也到迪化（烏魯木齊）當了該校組織科長。他們不僅為學校的籌建和師資教材的解決、規章制度的制定盡心竭力，而且在集訓大批起義軍官和培養我軍基層幹部中作出了重大貢獻。正因為張獻奎有豐富的打仗和帶兵經驗，又有成功的辦學和任教經曆，是以又把他調到總進階步校和軍事學院工作。他和景路在南京等地工作多年，無論搞教學、編條令、當上司，都不負衆望，做出了良好成績。景路則在南京轉業，曆任市工廠黨委副書記、市工業部處長、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市城建部副部長等職，由于她為人正直，工作勤奮，口碑很好。在“文化大革命”中，張獻奎、景路雖也受到沖擊，但他們仍堅持黨性原則，不向錯誤思潮低頭。七十年代中，張獻奎少将到蘭州軍區當副參謀長，接着當軍政幹部學校校長。他頂住極左思潮的幹擾，貫徹鄧小平同志“軍隊要整頓”的訓示，為恢複正常教學秩序，培養出一批批優秀學員而感到無限欣慰。景路則到西安市輕工局擔任顧問、副局長，她積極抵制派性，認真落實政策，平反冤假錯案，有力促進了全局的團結和工作，也促進了全市輕工業的恢複和發展。
1989年，我到中央黨校學習時，常在假日去看望我熟悉的老首長、老戰友。當我得知，張獻奎就在軍事科學院當副院長時，便冒昧去拜訪，因離得很近，過了青龍橋，進大門上山坡，很快即到。沒想到老首長和景路大姐還記得我這個新疆小兵，對我熱情接待，不僅說了當年南疆老部隊很多話，而且留我吃了一頓家常飯。當我說到在黑孜戈壁吃西瓜時，張老說那個西瓜大得很，比北京的西瓜甜十倍。當我問到他們子女情況時，景路大姐一一說到5個孩子的成長情況，還說：“大兒子已在大慶油田當書記，正為大陸石油工業的發展而努力。”當我向他們告别時，老兩口送我下了山坡，還囑咐我有事可找他們。但我隻是在畢業後回新疆之前，才又去看望過他們一次。
2001年，我到北京為南疆軍區軍史館征集史料展品時，曾在老十二團政委謝允中夫人趙桂清的帶領下，找到了花園街８号景路同志的家。因為張獻奎副院長已于兩年前病逝，夫人景路便把家搬到這總參幹休所中。當我進門後，看到客廳正中挂着一幅華國鋒同志題寫的條幅，上款是獻奎、景路同志存念。我心中一震，脫口便問：“華國鋒和您們熟悉？”景路大姐答：“當然，很熟悉。在抗日戰争中，他當武工隊長時，我就是一位隊員；他在交城任武委會主任時，我們老頭任縣委書記；他當縣委書記時，我們老頭當交城中心縣委書記。”接着，她讓我看了桌上一張彩色大照片，原來是他們全家和華國鋒夫婦的合影。我稱贊這張照片拍得好，很有紀念意義。景路說：“我們老頭病重時，華國鋒親自來探視。他走到病床前拉着老張的手說：‘老首長，多保重！’張獻奎激動地說：‘您當過國家主席，我怎麼是老首長？’華國鋒平靜地說：‘那是毛主席讓我當的，己經是過去事了。’”我聽了十分感慨，又問：“華國鋒同志現在怎麼樣？”景路答：“身體還不錯，不管事了，常在北京街頭散步。”
我向景路大姐說明來意，她感謝還有人來收集他們的革命事迹。當時就捐獻了張獻奎同志寫的一本書和一條抗日時期繳獲的舊軍毯。她說：“還有一個戰争年代的銅盆，我們早上洗臉，晚上燙腳，開飯時打菜，做飯時當鍋，用了半輩子，盆底也破了。”我說：“破了沒關系，是件好文物。”她就到夥房等處找了一圈說：“怎麼不見了，我以後找吧！”我隻好感謝告辭。過了幾天我又去她家，景路大姐說：“那個銅盆沒找到，大概在搬家時，讓孩子們扔了。”我隻好祝她身體健康，遺憾地握手告别。
關于張獻奎同志的事迹，我在北京聽四師老師長、二軍副軍長兼喀什軍區副司令員楊秀山中将，說過一段鮮為人知的故事。他說，張獻奎是個好同志，有文化，能打仗。在抗日戰争中，就當了團長，多次攻據點、打硬仗，消滅日僞軍，被評為戰鬥英雄，受過晉綏軍區嘉獎。在解放戰争中，他率十二團英勇戰鬥，戰果輝煌，1945年攻克仁岩鎮，受到賀龍司令員表揚。以後打東莊，創造了殲敵一個團的模範戰例，受到呂梁軍區通令嘉獎。轉戰陝北，屢建奇功，荔北追擊、永豐攻堅，都受到彭德懷司令員表彰。特别是在河西戰役後期，擔任前衛，解放敦煌，保護了莫高窟;進軍新疆，平息沿途叛亂，大軍直達帕米爾高原。是以，張獻奎團長和漆承德政委所帶的十二團是建立了豐功偉績的。
“這樣優秀的團長，幹了七八年，為什麼沒有被提拔呢？” 我向老首長提了個問題。楊秀山坦言：和他家庭出身有關。他家是地主，父親在土改中死去。晉綏軍區來電報，讓他回後方另行安排工作。我想不通，這樣一位1937年夏就參加“抗敵決死隊”，9月就加入共産黨，曆經8年抗日戰争嚴酷考驗，現在打仗正需要的好幹部，怎麼能讓他離開軍隊呢？于是，我把電報壓起來，等到王震司令員來時，拿給他看。他一看就發火了，把手一揮說：“别理它！”這一下，我放心了，決心要保護張獻奎。雖然在“三查”運動中也查過他。但我們心中有數，始終放手使用他。是以，新疆剛解放，就推薦他當了騎八師政委。
“寶劍鋒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張獻奎帶兵打仗十二年，曆經血戰上百次，他以自已的忠誠、智慧和勇敢為新中國的成立做出了重大貢獻。同樣，他的夫人景路，也是一位巾帼英雄。“七.七事變”發生，在河南開封女子師範上學的景路，就奔赴山西抗日根據地，參加了青年決死隊。她1938年入黨，任宣傳員。在艱苦的抗日戰争中，她随八路軍、武工隊，神出鬼沒地打遊擊，建立人民政權，擴大晉中解放區。1940年，她在晉綏黨校學習，被評為模範黨員，回部隊即任政治指導員，後與張獻奎在臨縣結為夫妻。1945年抗戰勝利，她到汾陽七區當區長兼區委書記，為開辟新區工作，支援解放戰争，又做出很大成績。
1948年初，張獻奎所在部隊再次西渡黃河，參加外線作戰，獲得宜川大捷，開始向800裡秦川進攻。此時，景路又回部隊工作，到二縱隊當副政委。她以身作則，照顧傷員，曾被選為工作模範，其事迹被戰鬥劇社編成戲劇加以表揚。1949年初，她任二軍醫訓隊政委，後随大軍西進，來到新疆喀什。盡管她接連生了孩子，但她托保姆照顧，盡量做好地方或軍隊工作。直到她年過60，主動請求離休後，組織關系才轉到北京輕工部，和丈夫子女同住軍事科學院，享受了10多年的天倫之樂。
張獻奎和景路都是抗戰初期學生運動中的先進分子，又是同年參軍，先後入黨的堅強戰士。他倆同在敵後經曆了8年抗日戰争，後又一同打蔣介石，經曆了解放戰争，直到大軍西進新疆，解放了全中國。他倆志同道合，比翼雙飛，不管在南京、西安還是北京，都在為祖國人民着想，繼續努力工作，堪稱是一對革命夫妻，魂夢相依的伉俪。沒想到張獻奎同志83歲逝世，6年後，景路同志也在86歲時去世。2004年，我又到北京去看望她時，這位剛毅、樸實、親切近人的大姐，再也見不到了。
崇敬在心，情不自禁，遂寫是文，以資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