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長于魯西南平原一個不大也不出名的村莊，村莊的北面三四百米處，有一條蜿蜒曲折東西走向的河流，名字叫柳林河。七十年代初，經過一次挖河修堤，那時河面寬約四五十米，深約十餘米，河的兩邊各有五六十米寬的河灘和高約七八米的河堤，河堤上長滿了楊樹、榆樹、洋槐樹等北方樹種，夏天植被茂盛，樹木郁郁蔥蔥，猶如一條綠色的屏障，使兩岸同屬一個大隊的村莊，無法隔河相望。
柳林河是故鄉衆多河流之一，它像大地的血脈，盤居在故鄉的熱土之上，數百年來，幾經變遷，始終流淌不息，充滿生機，河水滋潤着大地，澆灌着兩岸的農田，養育着淳樸、善良的一代代父老鄉親。依河而居的先民，靠着河水的滋養和無私饋贈，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形成了大大小小的一個個村莊。
雨水豐沛的夏季，河水會一夜間突然暴漲，混濁的河水打着漩渦，攜帶着樹枝、泥沙滾滾東流，長在河坡上的小樹，會被連根拔起，沖向下遊。膽量大的村民，有的奔向二三裡外的磚孔橋，撿些被橋擋住的樹枝樹幹，曬幹後燒火做飯；有的站在橋上，拿着扒網撈魚。
河水似脫缰的野馬，橫沖直撞，但人往高處走，水往窪處流，河水早已被人們所馴服，它順着河岸豁口處的大溝，流入村莊的大坑，大坑灌滿後又流入村前的溝渠，不到一天的功夫，村莊周圍到處溝滿壕平。
炎熱的夏天，村莊裡的大坑，是我和小夥伴們遊泳的好地方。家長們不讓去坑裡遊泳，說是坑水太髒，村裡的鵝鴨都在水裡拉屎，大人在水邊洗小孩的尿布，并吓唬小孩說：不會踩水，會被水淹死的。但我總是耐不住天熱，抵擋不住水的誘惑，中午時分，與村裡的小夥伴們偷偷去坑裡洗光腚，那時年齡小，不會遊泳，就抓住坑邊露出的柳樹根，在水裡打砰砰，稍不留意，看不見底的坑水就會嗆進鼻腔，酸疼酸疼的難受，有時将頭浸入水中練憋氣，也會忍不住将水咽進肚裡。出水之後，光着屁股，一邊跳一邊唱：涼，涼，涼幹幹，打火火，吸煙煙。可以說，村裡的大坑，是我無師自通，學會扒水的搖籃和起點。
過一段時間，地頭溝渠裡的水慢慢蒸發減少，一段一段的水邊長滿青草，選擇某一段，從中間或分段打上堰，用糞箕子去撈，就能撈出約一拃長，活蹦亂跳的鲫魚、“竄條子”、泥鳅等小魚小蝦，拿回家放在鍋裡煮一煮，香飄四鄰，好吃極了，在過年才能吃上肉的歲月，這是開葷解饞的最好辦法。
有一年秋天，柳林河進入枯水期，河水不足一腰深，成群的魚兒經常露出頭來，呼吸新鮮空氣，尾巴攪出一圈一圈的水花。某天下午，周圍村莊的村民紛紛拿網捕魚，沒網的下水摸魚，還有的用糞箕子、柳筐等撈魚，一傳十，十傳百，整條河裡都是捕魚的人們。聽說這一喜訊後，我也扛着糞箕子，緊跑慢跑地趕到河邊，加入捕魚大軍。那時年齡小，隻抓了幾條小魚，摸了一些河蚌，高興得确像年終得了三好學生獎似的。
寒冷的冬天，時常大雪紛飛，大地銀裝素裹，河水當機成厚厚的一層冰，河堤背面白雪皚皚，長久不化。我與村裡的夥伴們上下學，天天抄近路小路，翻越河堤，沿冰過河，這樣就能少走約一半的路程。放學回家的路上，有時也在河中滑冰，打雪仗，玩鬧一會兒。
說起過河上學，曾發生過一次終生難忘的事情，也使我常懷感恩之心。那時，我剛上四年級，夏末秋初的一天，午飯後，我和村裡的幾名同學，像往常一樣，準備趟水過河去學校，走到河邊一看，河水暴漲，水流湍急，水面已達半坡沿，趟水過河已不可能，女同學們知難而退，主動繞回大道，走橋上學去了。男同學們心有不甘，總想着遊泳過河。不一會兒，就聚集了十來名男同學，年齡稍大的同學多數會踩水，大家商量着，先由水性好的同學，将大家的衣服送到對岸，水性一般的同學再一起遊泳過河。說辦就辦，隻見兩叁名高年級的大齡同學自告奮勇，一隻手将衣服舉過頭頂，一隻手扒着水，一沉一浮地很快過了河。
我那時剛學會扒水，也有人戲稱為狗爬，在同學們的鼓勵下，不知道害怕，也加入了過河的隊伍。河水涼涼的，沖力很大，直接遊向對岸，極其費力，當我遊到河水中間時，手臂劃水無力，雙腳擊打不出水聲，感覺喘不過氣來，動作也慢了下來，雖然奮力劃水，身體卻不往前進，還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同時嗆了幾口水。這時，年齡比我大點的兩名同班同學，看我發生了危險，及時遊到我的身邊，兩人合力把我拉回岸上，避免了悲劇的發生。
“離開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前些年，我時常做夢在河裡抓魚，每次回老家，都迫不及待地到河邊轉一轉，看一看。去年五一節後，我回到故鄉，按照計劃，約上幾名同學好友在飯店小聚，喝酒聊天時，其中救過我的一名同學，或許怕我忘了家鄉、忘記過去，“猶抱琵琶半遮面”地說：“去年，我準備申請見義勇為獎呢。”我不明就裡，随口問道：“怎麼回事？”他似說非說地提醒，小時候曾經救過我。等我反應過來，立即感激地表示：這事怎能忘了，并趕緊敬了三杯酒。
今年清明節前，我又回到魂牽夢繞的故鄉。第二天早晨，天剛蒙蒙亮，窗外的布谷鳥“咕咕咕，咕咕咕”地叫個不停，我穿衣起床，習慣性地去拜訪村莊北面的柳林河。穿過一片小樹林，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一眼望去，碧綠的麥苗恰似綠色的地毯，一直鋪向遠處的村莊，中間夾雜着幾片金黃色的油菜花，大地猶如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沿着田間小路，快步走近柳林河，柳林河已改變了昔日的模樣，河堤沒有了，隻剩下幾個低矮的土堆，已種上了麥子、花生等莊稼；河坡上長着約有茶杯粗的楊樹、柳樹、槐樹等，又吐出了嫩綠的新芽。也許我走的太快，來的太突然了吧，剛走到河邊，就驚飛了兩隻野鴨。
我懷着回到故鄉的喜悅，漫步在河的南岸，望着清清的河水，呼吸着春天的芳香，聆聽着悅耳的鳥鳴，情悠悠，思悠悠，眼睛濕潤了，千言萬語湧上心頭，不禁默默傾訴：柳林河啊柳林河，您是遊子難以割舍的鄉愁，您是承載生命的源頭，您是融入血液的河流……
作者：溪邊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