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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南柯夢(117)春草闖堂

作者:甯甯0918

民國南柯夢(117)春草闖堂

今天透着是不尋常的一天。二老爺這屋裡的早餐開得格外豐富,大盤小碗,杯碟林立,顯得這個小圓桌,有些局促。

這張标準的小圓桌,平日裡隻是梅珍太太和二老爺私下對坐的地方,如今擠擠岔岔的安下了好幾位。

文小姐解下了貂鼠圍巾,坐在那兒用調羹斯文的喝着粥。這種皮蛋瘦肉粥本來是南方的特色,自從二老爺那幾年,在香港住了一陣子之後,對這種南味早點也挺喜歡的,是以今天梅珍太太特地為他準備了這個。

除此之外,還有燒麥蒸餃,火燒小籠包子配着六七種小醬菜,小小的三明治與牛奶麥片,也被端了上來。

之是以準備的這麼豐盛,就是因為一方面吃早點的人多,另一方面梅珍太太也在底下,同二老爺悄聲講:

“牧之,你多吃點,别看今天是你的壽宴,我瞧這架勢,真正到了席上,咱倆落不了幾口。”

嗯,這倒是真的。

二老爺聽了這話,點點頭說:

“别待會兒給我自己做壽,我還沒落個肚圓,還真是得多吃兩口。”是以他一口氣喝了一碗瘦肉粥,又吃了一碗小馄饨,還加了幾個燒麥,這會兒撐的二老爺,正跟大廳裡溜達着消食呢。

而老五呢,他剛到。一屁股坐在二老爺剛才坐的位置上就開吃,一邊吃還一邊說:

“哎呀,今兒的早點挺對我胃口。這麼多樣,平日裡你們吃這麼多樣嗎?”

說這話的時候,他歪過頭問二嫂:

“您最近這程子胃口還挺好,我怎麼那天聽劉娘說,您總燒心呢?”

嗨,我這胃病也是老毛病了,平日裡也吃不了這麼多,這不今天的日子特殊嗎?

梅珍太太剛說到這兒,隻聽得外面有人高聲在喊:

太太,隆福寺那邊有人送花雀來了,如今都跟籠子裡擱着呢,放哪兒呀?放前面鋪展不開呀!

太太聽了這話,略略的皺了皺眉,揚聲說道:

“進來回話。”

隻見一個面上不太熟的小老媽低着頭,走了進來,老五也不太認識這個人,是臨時找來幫忙的嗎?這婦人到了梅珍面前,屈了一下腿,說:

“太太,門口花鳥市送來兩大杠籠子花雀,您瞧放哪兒合适?”

“放在後面園子裡呀,這還用問?”梅珍揚着腦袋答道

那婦人聽了這話,趕緊說道:

“是啊,我是說放後邊花園子裡,可問題是咱府上不是有規矩嗎?老姑奶奶沒起身之前,誰也不許進三院兒,進不了三院兒,怎麼到園子裡呀?”

“糊塗。今天是什麼日子?還講這個規矩,你招呼人搬,讓他們走花廊子,輕手輕腳的。别把老姑奶奶吵醒不就得了。”

梅珍太太說到這兒有些不耐煩了,誰知那個仆婦還是個軸人,她一個勁兒地嘀咕道:

“還得請一位主家跟着過去瞧瞧才好啊,花鳥市的那個夥計說要現結錢呢,他說他們這路買賣,沒有後給的,他說,您待會兒把鳥都放走了,我們怎麼收賬啊?”

真麻煩,梅珍聽到這裡臉色有些不悅了,她朝着外面喊了起來:“二姑,二姑。”

誰知廊下居然沒有人應答?老五看了這情景之後,抹了抹嘴,站起來道:“甭叫了,二姑跟前頭呢,我去吧,我帶他們去後園子。”

“老五,你坐在這兒踏踏實實吃飯,你剛吃幾口啊。”

正在外間屋踱步的二老爺,這會兒接了話來,他仰着頭走到院子裡,招呼了一個人,不知是誰,随後老頭又進來了,對那個仆婦,說:“去跟門口那個人,到後面放鳥籠子,回頭跟他結賬。”

是。

那位老媽媽屈了一下腿,趕緊扭身出去了,這邊程樹少爺的早餐也吃的差不多了,他用手巾闆擦了擦嘴,說啊:“阿瑪,我先上前面盯着去了,估計一會兒就該來人了!”

“行,那你先去吧,我再慎會兒。”二老爺回答道。

緊接着,文小姐也站起身來,說道:“二哥,二嫂,我也到前面去看看吧,也熟悉熟悉賓客的位置。”

二老爺聽了又點了點頭,于是這二人一前一後的便離開了。

此時,吃飯麻利快的老五,已經把最後一塊大絲糕塞到了嘴裡,随後又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杯牛奶,又抄起茶壺倒了點清茶,漱了漱口,他還沒咽下那最後一口水,便起了身,抹了一下嘴。說道:

“行了行了,這回吃飽了,我出去看看吧,門口的事兒太多,我得支應着。”

沒等二老爺和梅珍太太說話,老五已經擡腿開始往外走了,很快也撩簾兒出去了……

這時屋子裡就剩下二老爺和梅珍了,老頭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小餐桌邊,梅珍太太又給他倒了半杯茶,二老爺一邊喝着茶,一邊略略地歎了口氣。

這口氣歎完之後,他飄眼看了一下自己的太太,此時,梅珍也明白了。她冷冷的說了一句:

“哼,我也瞧出來了,咱們這位五奶奶呀,對丈夫的事是一點都不上心。你看看老五過來吃飯,她連身子都不欠,老五剛吃了兩口,就要到外面去看鳥兒,五奶奶呢,坐着,穩如泰山,唉,老五這孩子呀,也是可憐!

要說,他打小就沒人疼,如今成了親,娶個媳婦兒也是那麼個冰冷木頭人兒。在外面,對誰都跟一朵花兒似的,可就是回了家,哼,這份兒相敬如賓,冷冷清清的勁兒,真讓人難受!”

二老爺聽了這話,略略的搖了搖頭,他品了一口茶,說道:“嗨,甘蔗沒有兩頭甜,畢竟人家是大小姐,更何況她父親現在又那麼得勢,咱們惹不起呀。結了這門親,讓老五低頭受罪了,這孩子,唉,我以後想法子補償他吧!”

“嗨,其實我也明白。”

梅珍太太從丈夫手裡接過那杯喝殘了的茶,幫他放在桌邊,随後小聲說:

“那個玉兒,不就是老五看中的人嗎?你看今兒個府裡上上下下這麼忙,老五獨獨跟我說,别給玉兒派活,讓她踏踏實實的跟屋裡養着,養養她那胳膊。我現在對這丫頭都另眼看待呢。

唉,也不知以後他倆是個什麼姻緣,能不能成。我瞧這文姑娘,可不是那眼裡能揉沙子的主兒,你别看她那雙眼跟外面秋水似的,晃來晃去的,但對老五。哼,我猜她是沒有那個容人之量的。”

“是啊,有幾個人像我這麼有福氣,娶了一位賢妻。”

說到這裡,二老爺把手輕輕的放在梅珍太太的肩膀上。可梅珍太太不知怎的,聽了這話倒略有些不快了,她瞪了一下丈夫,說道:

“大喜的日子,别跟我這瞎扯,我沒工夫理你。”

說完,便站起身來,往外走了……

這會兒院裡已經很熱鬧了。老五這跟前院指揮着一幫人,跟那鋪地毯呢,回頭一看,四個小夥計扛着兩大根杆子,上面挂着幾十個鳥籠子,叽叽喳喳,一片喧鬧的正在往後走呢。

老五奇怪的問道:“這什麼時候定的。”

在旁邊的管家老何答:“上個月就定好了,跟籠子裡養着,保證個個精神,都能飛得起來。這是給二老爺過壽訂的,專門的放生黃鳥。”

還專門的!

老五在那嘀咕着。管家老何一瞧這位爺滿不懂,于是便決定要顯顯精細,他面帶得意的說:

二老爺上次慶大壽的時候是40。自打50大壽開始,就得做功德放生了,這是99籠花黃雀,個個都是有講頭的。早年間宮裡放的就是這種鳥,今年放99籠,六十大壽放180籠,往後是三百六,哎,這都是翻着翻的來,這鳥可不便宜,五塊大洋一籠呢!”

“哼!何必靡肺至此。”

旁邊有人冷冷地來了這麼一句,老五聽了剛覺得刺耳,一擡頭,隻見是大少爺承樹,他滿臉嚴肅地背着手,看着眼前的一幕,臉上略帶冷霜:

老五一瞧承樹這架勢,便想上來打個圓場。

他呵呵的一笑道:

“嗨,這不就是辦個排場嗎?如今呢,仗也打完了,咱廠子裡機器也轉上了,以後。樹,都是咱們的好日子,是以二哥決定慶祝。”

好日子?

承樹重複了一下,這三個字。可臉上卻沒什麼喜色,他低下頭,冷冷的說:“你知道如今還有多少災民要吃飯,多少士兵要安置。這一籠鳥,夠安置一個傷兵的了。唉。算了算了。”

說到這兒,大少爺一轉身擺了擺手,随後便離開了,這讓老五在後面看得迷迷糊糊。

怎麼他還不高興了?

不過老五的這份棱怔沒持續了兩秒鐘,後面就有人嚷嚷上了:

“五爺,五爺,您趕緊過來瞧瞧這邊兒的白桌布不夠了,這都是差色的,我沒法鋪啊,我找誰領?”

“什麼,桌布不夠了?怎麼回事?”老五急忙走過去問個究竟。隻見那個來回事的人一臉焦急的說:

“臨時又加了六桌,可這六桌沒桌布啊。”

“沒桌布怎麼行?找老何呀,老何,老何去哪兒了?”

老五扯着脖子滿世界喊,可周圍的人都在手忙腳亂的幹着自己的事兒,以至于沒什麼人回答他,老五隻得自己嘀咕說:“剛還在這兒呢,這會兒是不是迎客去了?你等着,我給你找去。”

随後,他撩開大步,又朝大門那兒走去。

一到大門那兒,老五一眼便瞧到了老何。紅氈子地毯,此時已經鋪完了。好家夥,這邊連着宴席,那邊一直鋪到胡同口。

府門口胡同裡,兩個提着橡皮棍的巡警,跑來跑去的在那裡維持秩序。聽說他們都領了赫家的紅包,今天赫府大派賞,整個這一條街的巡警每人領了兩塊的紅包,門口這個崗外加一人一隻燒雞票子。是以這會兒巡警的腿跑得也格外殷勤。

頭一波客人已經下了汽車,老五站在門口拱手相迎:

“哎呀,張經理,張經理早。”

恭喜恭喜。府上過壽,今天大喜,老五,我是拜壽的頭一波吧。

唉,要說還真是。張經理,您太給面子了。

那可不。咱們兩家那是多少年的交情了,父一輩子一輩,我們老太爺,就過府給你家老太爺拜過壽。

對對,您裡邊請,裡邊!

老五,你行呀!你有長進啊,如今都能站門口迎客了,前20年,我記得你除了會打架基本上都是個啞巴呀。行,孺子可教。

這位身量高大的西裝經理,三十多歲,看來是有點倚老賣老的意思。他拍了拍老五的肩膀,随後便晃晃悠悠的往裡走了。

早有一個穿着藍緞大褂,胸口别着一個紅布條上寫“禮賓員”三個字的小夥子,趕緊把他往裡迎。

老五剛準備跟着往裡送兩步,誰知?後面又有喇叭聲了,哎呀,下一位是誰呀?

這個不認識,從車上下來個高大胖子,後面還跟着三四個人,不過好在管家老何眼尖,他趕緊往前走幾步上去,拱手作揖。

王局長,王局長可把您給盼來了,前兩天二老爺還說找您打牌呢,可您總不在北平,快請快請!

老何,你就糊弄我吧。什麼請我打牌,你們家二老爺那是又嚷嚷着讓我掏錢請他吃飯呢,哎,對了,今天我可帶了好幾個弟兄,你們家可得管酒管肉,戲怎麼樣?戲碼差了,我可不幹啊,哈哈哈!這是送的禮,不成敬意,咱是窮官呀!

胖子好像和老何很熟,看來是北平地面上的什麼官?老五此時也不想多言了,他趕緊做了個請的姿勢,那胖子一見,老五,估計也知道是個什麼本家的親戚。

是以大胖子特地停下腳步,望了一眼老何。老何一見此景,趕緊上來言道:

“這是我們五爺。五爺平日裡一直在天津辦場子,今兒個是特地敢過來的。”

哦,知道,知道,老五。豁。如今都長這麼高了,我記得前一陣兒你還是個小孩兒,滿街跑呢。

承蒙您挂記,在下,赫從之,您請,您裡面請!

老五根本鬧不清胖子應當叫什麼,隻得趕緊往裡邊轟,好在胖子倒也不想和他多搭讪,于是便虛晃一槍,拱了拱手撩起袍子,擡腿就向裡走去了……

一進院喜棚中,府裡的各色人等都拉好了架勢,聽差們穿着藍布褂,胳膊上搭着白手巾,旁邊的耳房騰出一間來,專門做成臨時熱水房。

兩大溜兒長桌被設計成了u字形。根據來人的級别大小,把座次排的好好的,老五時不時的從兜裡掏出來,前兩天幾經商議的坐次單子,一邊對着上面的人頭,一邊側頭望着今天的來賓,在心裡不禁盤算着:

“看來先到場的都是小人物啊,地面上的人,北平的小官吏,還有紗廠銀行,紡織界的客商。再加上洋行裡的大班,看來重磅人物得往後錯呀!

喜棚裡陸陸續續已經開始上人了,聽差們在那裡來回奔忙着,又是端酒又是遞煙,桌子上擺滿了琳琅的高低果盤,茶杯汽水,coco ,果子凍,一大桶一大桶的三五香煙擺在中央,大攢盒裡是各式點心,幹果鮮果。幾個聽差,拎着大茶壺,給大家添茶送水,一派繁忙。

站在大門口,滿腦門冒汗的老五此時不禁伸了一下手,看了一眼表,哎呀,怎麼才上午十點半呀?這剛哪到哪啊?此時太陽已經出來了,今天是個豔陽天,

大日頭早早的挂在天上,賣力的放着光芒,以至于老五都懷疑,這太陽,是不是也收了赫府的紅包,以至于今天照得格外精神呢!

熱得四脖子汗流的老五,兜裡的手帕早就都濕透了。他順手從大長桌上拽了個毛巾闆,往脖子那兒一勁的擦,可領帶也不敢松亞。

他這會兒就已經略感疲憊了,可想想,哎呀,今天還有足足的一整天呐!

按照程序,上午11點,貴賓才到呢,緊接着是幾位大員的講話,12點半開席,一吃吃到下午兩點,随後挪後院聽戲,兩點鐘戲台開鑼,五點放生,七點再開一遍席,

剩下來有的賓客,要挪到廂房裡玩牌的玩牌。抽煙的,抽煙。據說後花園子那兒還有打梭哈的賭局,和捅撞球的邀約,哎呀呀,今天得足足鬧上24小時啊!

想到這老五腦仁兒都疼。不過聽老何說,這就算是減半了,當初老太爺過50大壽那會兒,足足折騰了三天,别的不說,就光這三天的煤油升火,燒炭點蠟的錢,就花了足足一千兩銀子!

唉,想到這老五也覺得承樹少爺說的對,這也太費錢了。踏踏實實吃碗長壽面就得了。不過有了這個想法之後,他立刻又在上面畫了個叉,老五覺得自己可以那麼過生日,但是對于二哥來說不行,什麼叫場面,這就叫場面!

就像是花上千塊錢買那兩大挂雀鳥一般,要的就是開籠門的一陣歡呼聲,這就叫傲裡拔尊,花錢買臉!要的就是這份震動京城的氣派!至于的氣派有什麼用?老五雖然還鬧不清,但他總覺得,這肯定有存在的必要。要不然為什麼在他們這個圈子裡,家家都熱衷于大辦紅白呢?

老五站在一進院,這腦子剛有點走神,隻覺得有人從後面有人拽了他一下,回頭一瞧是自己的太太,不知何時,關文娴跑來了,此時太太面帶不悅地小聲說:

打起點精神來,大人物到了。

此話一出,老五擡頭往外一看,果然府門口慌亂了起來。一波人慌張張的向後面跑去報信兒,一波人趕緊站起身準備歡迎,一波人亂哄哄的在哪交頭接耳。還有一撥人直接如開水壺裡的熱水一般,滾出了大門口,直接漫到了大街上……

老五還納悶呢,問:“誰呀?”隻聽文娴在後面小聲說

“陳部長到了。”

哦,這話在老五的耳邊如同打了個響指,他趕緊提起精神來,打算向外走的,可此時又被太太拽回來了,文小姐在旁邊小聲對他:“承樹在門口呢,你站院裡維持秩序,就可以了,二哥馬上過來。”

果然,外面的一輛黑色别克汽車剛停下,就有人立刻跑上去開車門,而大少爺承樹則畢恭畢敬的站在一邊,候着。

從汽車裡走出一個個子不高的男人,50多歲,花白頭發,他下了車之後上來與程樹握了握手,說道:“恭喜恭喜!”

陳部長,勞您萬裡迢迢,特地來給家父祝壽,承樹在此,拜謝了!

說完這話,大少爺立正身子,鞠了一躬。

不必不必,小老弟,你我之間,不用這麼客氣,都是自己人,這個陣,我是一定要給你助的。

陳部長雙手将承樹的胳膊拍了拍,随後站在原地又整了整自己的中山裝,與此同時,他擡眼看了一下赫府這份繁華的排場,點了點頭說:

“嗯,小程啊。部裡都傳你家資豐饒,看來,此言不虛呀!

部長,您過獎了,這都是家父的做為,承樹隻是一介書生,不敢領。

說到這兒,本來應當往裡走了,可陳部長這倆腳,還是沒動地兒,他回過頭去張望,原來車裡還有一個人呢。那人的動作似乎不太麻利,慢悠悠的從另一個車門裡鑽了出來,然後又轉過身子,還沒等走到車頭的時候,程樹已經主動上去迎接了。

被好奇心驅使,趕到大門口來看熱鬧的老五,此時還是抻着脖子再往外瞧呢,他想看看同陳部長一起來的,是什麼貴人,可接下來出場的那位,讓他失望了!

原來不是什麼國府大員,也不是什麼珠寶美眷,隻是一位小姑娘,也就是十五六歲的年紀,穿着一身淺藍色的愛國布學生裝,下面是一條灰色的呢子長裙,黑色的羊毛襪子下是一雙小丁字皮鞋,那女孩素面朝天,梳着兩個辮子,完全就是一副女中學生的樣子。

姑娘一見承樹,笑盈盈的,微低了一下頭,說:程老師好。

程樹此時趕緊迎上去,接過了姑娘手裡的小提袋,他低聲那姑娘說了幾句什麼,随後,大少爺伸着手相請,同時又向後把身子一撤,讓二位貴賓走在紅毯的正中央,把他們引到了府裡。

姑娘和那位部長并肩進門的時候,老五本也打算跑去迎接呢,可誰知這會兒,二老爺早走到老五旁邊了。他小聲來了一句:“這個你不用管,你上院裡去張羅。說完,二老爺便精精神神的向大門口走過去了。

迎面看見陳部長,二老爺抱拳拱手,然後,規規矩矩的鞠了半個躬,說道:“陳部長,大駕光臨,親臨寒舍,赫某不勝感激呀!”

哎呀!豈敢豈敢。讓壽星公給我行禮,哪裡使得。

陳部長伸出雙手,趕緊将二老爺扶住,随後兩個人便熱絡的寒暄起來。

幾句談笑下來,二老爺親自陪着這波客人,往一進院的正堂裡去了。

随後進屋沒多久,大少爺承樹又從屋裡走出來了,攔住了前來伺候茶水的聽差,看來他是要親自給貴人奉茶,而且很顯然,其他閑雜人等也就不宜入内了!

哎呀呀,此時在旁邊看熱鬧的老五,也不禁在心裡盤算了起來,好大的陣仗啊!這簡直就是把對方當父母官看呀!

老五琢磨着,這人肯定有來頭,這估計就是承樹給二老爺準備的賀壽大禮。

老五正在遠處這麼瞎琢磨着呢,忽然聽到外面又是一陣亂,這回倒不像是什麼貴客,而是一大幫人在那兒說說笑笑。老五一想,自己趕緊過去瞧瞧吧。可還沒跑到門口,一個熟悉的聲音就傳來了……

妹夫,我妹夫呢?怎麼瞧不見人呀?

一個穿着筆挺軍裝的武官,正在那兒昂着頭,高喊着老五的名字,來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大舅哥關文浩。而跟在他後面呢哩哩羅羅的一群人裡,有老丈人丈母娘,還有那個在旁邊蹦蹦跳跳的包子小姐,老五一瞧。嚯!這一家子是傾巢出動啊!

接待這些賓客,他倒挺輕松。老五笑盈盈的走上去,先抱拳施禮,見過了自己的老丈人,丈母娘随後又打趣的對大夥說:

爸媽,我還以為您幾位得過一會兒來呢,這會兒戲也沒開,菜也沒端,哎呀,這擠擠岔岔的,走,我帶你們入席!我二哥他們這會兒跟裡邊忙呢,要不然我給您叫去?

别叫了。關太太聽了這話,趕緊阻止道:

今天來的客人多,讓你哥應承吧,咱們回頭再說。哎,文娴呢?

·

她也在後頭張羅呢,這會兒估計正在二進院女眷那邊呢。我給您叫去。

“不用不用,你讓她忙吧,咱們都是自個兒親戚,走,老五,帶我們入席。”

老丈人關廣雄今天的興緻看來不錯:他揚着聲音說道:

“我們又不是客,這種場合不用大張羅。哎,都誰到了?我看門口有輛别克車,是不是什麼南京的大人物啊?”

·

“聽說是宣傳部的陳部長,我二哥和承樹剛給架進去,這不還沒騰出手來呢!”

關太太一聽老五這話,立刻滿臉肅穆了,她略帶羨豔的說道:“你們還真成呀!真能請得動大仙呀!”

站在一邊的關廣雄,此時也忙點頭。他一邊撚着自己的小胡子,一邊滿意的說:

你們家大少爺還挺有活動能力,混南京圈子的人,就是不同凡響。好事兒好事兒!

·

爸媽,裡邊請裡邊請。

老五在前面殷勤的帶路。關文浩插着兜,活靈活現的在後面走,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的四下觀看着。

老五剛把這幾位安頓到位子上,就聽旁邊有人喊了一嗓子:“哎呀,有豌豆黃,正好我肚子餓了,來一塊。”

這話音未落,一隻小胖手,已經搶到了老五的眼前,抓起豌豆黃,便往嘴裡送,老五一瞧,不是旁人,正是包子小姐。

一見包子小姐,老五不禁臉上輕松的樂了,他歡快的招呼道:

“哎!三兒,你今天怎麼穿的這麼素淨啊?沒弄身漂亮衣服?”

老五和包子小姐講話,向來不過心,他一下子指出了這位小姐在打扮上的不足。包子小姐今天穿了一件淡粉色的羊毛厚呢子外套,一條墨綠的英式格子短裙,下面是白色的羊毛襪子,脖子上還挂了一條淺藍色的圍巾。

聽到老五的點評,她立刻停住了那康康大嚼的嘴,随後鼓着腮幫子皺着眉,扭過頭對她娘賭氣的喊道:

“你瞧,我就說這身衣服不好看吧,你偏說這是什麼秀氣的進階。進階什麼呀?五哥都說了不漂亮。我今兒挑的那件黑水貂皮大襖,你幹嘛不讓我穿呀?”

“哎呀,行了行了,這麼熱的天兒,你偏要穿那個什麼大黑皮襖,捂不捂呀!那裹在身上活像個車轱辘,你消停會兒吧,就坐在這兒,老老實實的吃你的。”

一臉不耐煩的關太太,一把摁住了小閨女,随後又望她眼前的小碟子裡放了塊兒艾窩窩,很顯然這個場合,她希望包子小姐消停點。

“哼!好容易有個見人的機會,就是不讓我打扮的貴氣點。”坐在位子上的包子小姐很不高興,兩條腿使勁蹬着,她拿眼角撇着老五,在那委屈的說:

“五哥,就你給我買的那件豹皮襖,全白瞎了。我今天試了,的确太厚。剛穿上身就捂了一脖子汗,這老天也缺德了,你說怎麼這麼熱呀?成心跟我過不去。”

老五聽了這話,樂的嘴都成瓢了,敢情包子小姐為自己精心準備的造型,由于老陽兒的賣力的照射,全都泡湯了。是以此時她很不高興。老五剛想安慰幾句這個倒黴鬼,誰知外面又是一陣騷動。

這回連關廣雄都坐不住了,他騰愣一下,如彈簧一般,站了起來,一把薅住了老五說道:

“快!跟我走!吳秘書到了!”

又是個大人物,老五扔下包子小姐,就趕緊忙不疊的跟着老丈人往外走。果然門口,一位大員已經緩緩的下了轎車,别看關廣雄都50多歲了,此時卻利索的像個草上飛賊,他噌的一下就從門檻裡竄了出去,三步兩步的跑在前面,給那位大員來了個抱拳拱手大施禮。

“哎呦,吳秘書長可把您給盼來了,我昨天還聽他們說,您昨天下午有個重要的會呢。您這是坐飛機特地趕來的吧。您太給面子了,您這一賞光,哎呀,那簡直就是定海神針啊,我親家這個壽宴頓時,就蓬荜生輝了。

“老關,你這人總是這麼客氣,咱們都是誰跟誰。還來這一套?我答應你的,别說是坐飛機,我就是跑步也得跑來呀。放心,面子絕對給你撐到了。”

這位穿着深灰色中山裝,戴着禮帽的大員,是個瘦高個,由于太瘦了,顯得有些弱不禁風,看那身闆倒像個女子。而關廣雄呢?此時就像是小老媽攙小姐一般,一把上去把這位大員的手給握住了,就這樣,又摻又端的把他顫顫巍巍的接進了府門。

嗯,像這樣的大人物,是不能夠把他們擱在天棚裡的。可正堂如今已經占上了。關廣雄在心裡盤算着,這位的譜再大,也不能壓過陳部長啊,于是便和老五使了個眼色,老五當下就明白了,趕緊伸出一隻手把瘦男人往東廂房裡引。

一進院的東廂房,早就收拾好了,整理成一個肅靜書房,可這位中年人,倒是不着急。他在院裡掃視了一下,說道:“嗯,不錯不錯,辦的挺挺面,挺體面呀!。”

把這位端進去之後,又是敬茶又是敬煙,說了會兒話,大員便張嘴問道:壽星公呢?我先瞧瞧壽星公啊!

我那親家,說話就到。

關廣雄一邊說着話一邊給老五使了個眼色,老五一見此景,趕緊往外跑,可是跑到院兒裡,他又發上愁了,二哥正在對面那兒陪着陳部長呢,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來呀。總不能把陳部長撂下吧,可自己要是不叫呢,那這邊吳秘書怎麼辦?人家點名要見壽星公。

這不是左右為難嗎?老五頓時僵住了,他不知該往哪邊跑,也不知下一步該怎麼做?

正在他為難的時候,隻聽得耳邊一句熟悉的嬌聲響起:

“你先别去了,我來。”

哦,老五回頭一看呀,救命神仙來了。

老五的救命祈禱,估計是讓老天爺聽到了,他急急如意令招來了社交女王下凡。

隻見女王輕輕的用手推了一下老五的胸口,說道:

“你不用管了,那邊兒我去打點,你就在二哥門口候着,什麼時候他們說話到一定段落了,你再進去悄悄的同二哥講。”

行,老五聽了這話,趕緊閃身。隻見社交女王打起精神,款款的朝東廂房走去。手裡還拿着一隻很講究的花文章。

·

一進東廂房,關文娴便嬌聲的來了一句:

“爸,你趕緊幫我看看這戲碼折子,我急茬!”

關廣雄聽了這話,一回頭,便故作不悅的說:

“哎呀,沒規矩。這就往裡闖,沒看吳秘書在這兒呢,小孩子家,快到外邊兒去。”

誰知那個瘦瘦的中年人此時卻來了精神,他一見眼前這個粉雕玉琢的紅衣女郎,趕緊阻止道:

“誰呀?這是哪位呀。進來吧。哎,老關,你别把我弄得跟個大佛似的供起來。今天咱們不是在公事房,咱們這就是家宴,這,這也不是外人吧?”

嗨,吳秘書,這是小女,不懂事兒,小孩子沒見過大世面,胡亂沖撞。

說完這話,關廣雄卞轉過頭對女兒說,這位是國府的吳秘書長。趕緊鞠躬,你都沒見過。

誰說沒見過,我見過呀!關文娴此時毫不懼色地瞪着一雙大眼睛,瞧着這位瘦子,随後她歪過頭去,略想了想,說道:

“我在天津戈登堂見過您,您記得嗎?是慶祝天津光複的遊園會,我還代表商界婦女發過言呢!”

哦,好像有印象,有印象。你是?

我叫關文娴,您叫我薇薇安就行了,這是我的學名,要說起來,我還算得上是您的學生呢。

文小姐朗聲說道:“我當時在天津陪明女中念書的時候,我記得您是我們的名譽校董。”

是嗎?我還有這麼一位女弟子。瘦瘦的中年人聽了這話,頓時笑了,笑得滿臉都是褶子。他瞧了瞧薇薇安手裡的那支花箋,問道:“你這是什麼折子呀?”

嗨,别提了,就是今天提調的戲碼,後面的小戲子呈上來的,讓我定奪。我哪懂啊。哎,對了,像您這種長輩,都是學貫中西的,必是個戲博士,您幫我瞧瞧,點幾出好戲,可别讓她們糊弄我!”

文小姐在那裡,歡聲笑語,如小花旦一般嬌俏,又如大青衣一般矜持,這種上下拿捏,左右得當的富貴活潑勁兒,深得眼前這位大員的喜歡。

隻見吳秘書微微地笑着對關廣雄說:

“汝家有女,有鳳來儀,不錯,老關你有福啊!”說完這話。吳秘書随手便接過了那個花折子,

打開看了看,很認真的對文小姐說:

“你們這些洋學生還真不懂得這裡面的好處。來,讓我給你瞧瞧,别讓他們糊弄了你。”

中年人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略略有些欣賞的意思,

他的這副神情讓社交女王更鬥志激昂了,隻見她眨了眨那雙靈秀的大眼睛,随後歪着頭低聲說道:

“Sorry sorry,是我失禮了,拿這些小事來打擾您。”

這有什麼?我待着也是待着,莫不然如泥菩薩一般幹坐着,等着飯吃。”

中年人上來的口氣就很随和。文小姐也不讓這話頭落在地上,隻聽她在那兒用婉轉如黃鹂一般的聲音,自在地聊上了天:

“您平時定奪的那都是廟堂中的大事兒,這點小玩意兒,本來應當是我們準備好的。無奈,原定的戲單子演不成了。那幫小戲子挑刺啊,說什麼行頭不全,嗓子沒在家,哎呀,她說的都是行話,我接不上來呢,是以一着急就闖了您的堂了。”

“小姑娘,還說不懂戲,你都知道春草闖堂了,也算是懂戲的,哎呀呀,我們這些老男人也不能天天坐在堂上呀,閑來無事也是聽戲看曲的。”

吳秘書說到這裡的時候,似乎和社交女王已經很熟悉了。

他一邊低頭看戲折子,一邊伸手對文娴說道:

“坐坐,别老站着。弄得好像衙門裡一般。”

小姐聽了這話,毫不客氣的在旁邊坐下了,此時不知怎的,關廣雄還來了事情,他說:“吳秘書,那您先檢查着戲碼,我囑咐囑咐他們外面。”

哦,老關你忙你忙。今天你們來的人多,你去四處多照應照應,我這兒不用你了。我自便。

于是接下來這東廂房裡便是笑語連聲了,很快進書房來的貴客也不止這個吳秘書了,另一位大人物也被請了過來。

就是在國防訂單中起決定作用的那位,陳專員。可等他進屋的時候,眼前的情景讓他略略的有些吃驚了,隻見關文娴居然和吳秘書坐在并排的兩張椅子上,正在那兒認認真真的看戲碼呢。

陳專員一看此景,趕緊上來主動打招呼:“吳秘書長好,我聽說您在這兒,是以特地過來看看。”

哦!漢良兄,來來來,坐坐。嗨!我跟關處長家的這位小姐一起說說戲,對了,我給你們介紹這位是

關家的小姐,也是赫家的……

哦,我是赫牧之的五弟媳婦,我叫關文娴,今天跑來,給各位做個招待員!

對,這是赫家的五奶奶。我給你介紹,這位是陳廣琛專員。

我們見過呀!猛擡起頭的赫家五奶奶忽扇着大眼睛,對陳專員說,我記得您,我們在酒會上見過。嗯,我估計您不記得我了吧?

哈哈哈哈,哪會呢?五奶奶,像您這個級别的美人,老陳過目不忘,怎麼會記不住呢?是吧?

陳專員聽了這話,微微一笑,說:“我倒不知什麼五奶奶,我隻知道有個叫薇薇安的!”

·

哦!那是我的學名,我被他們叫亂了。

唉,陳專員,今天您是一個人來的,還是和少爺夫人一起來的?

我今兒就是單兵赴任。我的家眷如今都去廣州過年去了,這邊隻有我自己。在天津北平兩邊跑。得盯着公事。

哎呀,老陳,你這混的夠慘的呀,怎麼過年的時候都沒個人在家呀?二夫人呢,二夫人這會兒不在此地?

聽了這話,五奶奶坐不住了:“陳專員,要是有時間的話,可以去天津啊,去我那裡轉轉。橫豎不會讓您悶得慌!”

·

我記住五奶奶這個邀請了。薇薇安小姐,不愧是社交女王。一人千面呀,怎麼今天這身裝扮很中國呀?宛如貴妃呀!我到底是叫你哪個名字好呢?

您還是叫我五奶奶吧,在這,若不挂上夫家的姓名,傳出去要被人家說嘴的。

·

哈哈哈,哈哈。

北平這個地方看來不适合你呀!向五奶奶這麼摩登的妙人啊,就該出現在洋派的沙龍裡,北平太保守了,皇城根兒啊!

吳秘書在那歪着頭開始同文小姐打趣上了。

得了吧,我要是長住天津,婆家該不樂意了,都說我太散漫了。

五奶奶說到這裡,嬌嗔的一撅嘴,随後翻着一雙大眼睛,抹了眉粉的濃密睫毛,在那裡紛紛跳着,那份靈動,是老男人最欣賞的。仿佛根根睫毛,這會兒都變成了雞毛撣子,在那麻酥酥的,撣着老男人的那顆心。

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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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屋裡的歡聲笑語,用棉簾子看來是遮不住了,以至于等二老爺與承樹抓出空來轉過頭,再到這屋的時候,映入他們眼簾的已然是三四位大員,和那位所謂的五奶奶,在一起歡聚一堂的情景了。五奶奶站在黃花梨的長幾案邊,點着桌上的茶杯,在那故作沉穩地聽着吳秘書翹着蘭花指,給她說戲。

一曲唱罷,五奶奶還故作驚訝道:“哎呀,您懂的真多,要說這些古中國的東西,我們年輕人都不知道了,哪天可得好好教教我?”

你要拜師傅啊,那可不能光拜我一個,你瞧瞧在場的這幾位,哪個肚裡都有點兒古中國的墨水兒,五奶奶,你的老師可是不少啊!”

·

呦。壽星公到了,恭喜恭喜!

不知是誰一回頭,突然發現了站在門口的二老爺,于是一幫人在那裡互相作揖祝賀起來了,樣子宛如前清的官員一般,這會兒什麼敬禮握手之類的洋規矩全沒了,一群老男人在那裡彬彬有禮的互相應答着,倒是把年輕的大少爺承樹甩在一邊了。

看着側身站在父親身後的這位翩然公子,剛才還神采奕奕的五奶奶,這會兒突然變得柔順起來,她悄悄的走到大公子身邊,低生的說了一句:

那事兒,我給你談下來了,一會兒台上見!

背着手站在那裡的承樹,望着眼前的一衆高官,一張頗具嚴肅的臉,本來就是不太會笑的,這會兒聽了五奶奶的密報。

大少爺隻是擡眼望了一下關文娴。還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樣子,但口裡卻鄭重的說了一句:

Much appreciated!(非常感謝)

若論瓜葛無半點,倒是我瘋瘋癫癫。胡言亂語,謊話連篇,任我小春草,去周旋!

民國南柯夢(117)春草闖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