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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工神聖”的口号從何而來?

作者:金東媒體中心

中國的“五一”勞動節紀念與“勞工神聖”的口号密不可分。應如何了解這一口号?“勞工神聖”不僅牽引了民族解放,還指明了女性解放的根本路徑。在新時代,重提“勞工神聖”口号依舊具有必要性。

“勞工神聖”的口号從何而來?

制圖:李淩霄

中國的“五一”勞動節紀念與“勞工神聖”的口号密不可分。在中國曆史上的第一個“五一”勞動節,《新青年》推出了史上最厚的一期專刊——“勞動節紀念号”,封面為羅丹作圖的《勞工神聖》,蔡元培在扉頁題詞“勞工神聖”,李大钊也在開篇刊文《“五一”(May Day)運動史》中以“這‘勞工神聖’的紀念日”來指稱勞動節。當天,北京大學在組織的紀念會上倡導本着“勞工神聖”的信條,跟着“五一”勞動節的明燈走向光明。此後仍有在“五一”勞動節當天發放印有“勞工神聖”字樣的面包等行動出現。

“勞工神聖”口号的提出與影響

作為具有曆史标志性意義的理論口号,“勞工神聖”曾一度取代“民主”“科學”成為支配性的話語。這一口号不僅深刻地影響了彼時的思想界,使勞動迅速成為一個社會公共話題,又為此後勞動光榮的社會倫理做了鋪墊。那麼,“勞工神聖”口号是在何種背景之下、緣何而提出?為何一經提出便能直接具有一呼百應之效,以至于時人尤其是早期馬克思主義者紛紛成了這一口号的繼承者?我們應如何了解這一口号?這一口号對于目前是否還具有理論與現實意義?我們有必要回到“勞工神聖”提出的曆史語境之中。

五四運動前夕的社會變動醞釀着深層革命,而思想界也極度活躍、交鋒不止。在混雜的新思想中,引入勞動話題的先行者們尊重勞動,強調勞動,反對不勞而獲。而早在20世紀初,在對幸德秋水《社會主義神髓》一書進行譯介時,便出現了“勞動神聖”的表達。可以說,對勞動的關注與崇尚,在蔡元培之前便曾經由其他途徑顯現,卻并未引起廣泛關注。一直到1918年11月16日,蔡元培在北京天安門前舉行的演講大會上提出:“我們要自己認識勞工的價值。勞工神聖!”與此前的波瀾不驚相對比,“勞工神聖”口号一經提出便形成了一股驚濤駭浪,深刻地影響了當時的人們與中國的社會曆史程序。

“勞工神聖”之成“狂熱”之勢,直接在于與歐戰勝利的情感語境契合。這一勝利在我們目前來看無關緊要,此後巴黎和會的失敗甚至使其帶有荒誕和屈辱意味。但于時人而言,這一勝利卻既是“公理戰勝強權”的正義伸張,又是“久經列強欺侮”的揚眉吐氣,當時出現了閱兵、放假等慶祝形式,形成了一時的舉國歡慶氛圍。歸其來由,是15萬中國勞工“以工代兵”奔赴歐洲幫助協約國取得了最終的勝利,這也成為中國的參戰方式。這一事實直接颠覆了國内政府、學界等“上層”群體對勞工群體的認知,正是在這一背景之下,蔡元培提出“勞工神聖”口号,并引起廣泛共鳴而迅速鋪陳至整個社會。就此而言,“勞工神聖”是對曆史事件的理性反思,帶有一定感性抒發的色彩。

“勞工神聖”的理論内涵與實踐價值

“勞工神聖”之為理論創造,根本在于突破傳統和階層重構的有益探索。“神”在《說文解字》中的解釋為“引出萬物者也”,而以儒家道德和智能承載體的“聖人”人格為代表,“聖”亦可作為道德和成就水準之形容。就此而言,“勞工神聖”是對勞工作為萬物創造者、超群能力持有者和崇高道德之人格承載的贊美。這種贊美一方面颠覆了傳統中對勞動者在社會與政治中的雙重賤視,進而以“矯枉必須過正”的形式開啟了貶斥勞動到贊美勞動這一具有近現代辨別的曆史征程;而另一方面,将“心—力”的差别化約在共同之“勞”中,進而以“勞工—非勞工”的新區分,使過往的社會階層認知發生了結構性演變。就此而言,“勞工神聖”是對傳統社會的理論整合,是助推社會轉型的有益嘗試。

“勞工神聖”之能影響社會,主要在于内在倫理和外在行動的牽引意義。“勞工神聖”以崇尚為核心、以禮贊為目的,作為一種帶有社會引導意義的價值取向,使勞動者成為一種值得推崇的角色和人格,又将勞動活動推向意義承載的神聖地位。這一方面貶斥“不勞而獲”,将自食其力的勞工置于道德高地,進而塑造了對勞工的身份認同;而另一方面又使勞動與“理想生活”“人生義務”“一切樂境”聯系起來,進而塑造了對勞動的價值認同。是以,“勞工神聖”在傳播過程中漸漸從理論研讨擴充至行為選擇,并逐漸生發出實踐次元,開啟了勞工的群體喚醒。就此而言,“勞工神聖”是對勞動倫理的自發和自覺構序,為主體的形塑提供了依托。

“勞工神聖”向馬克思主義的轉變

不容忽視的是,作為正式開啟馬克思主義勞動理論在中國廣泛傳播的“勞工神聖”口号,在其原初内涵來看卻是非馬克思主義的,且顯現出諸多理論缺陷:彼時,勞工身份實際上是作為人格承載,故而對勞工的贊美不是在尋找曆史行動主體,而是着眼于個體勞動者身份獲得的道德推崇;對勞動活動的了解主要停留在勞力耗費而少有生産意蘊,故而被推崇的對象隻能是主體而非活動本身;對勞動的推崇不為推動社會曆史發展卻為神聖意義,故而具有明顯的理想主義傾向。是以,盡管李大钊、陳獨秀、毛澤東、李達等早期馬克思主義者們直接接受了蔡元培的“勞工神聖”口号,但實際上,“勞工神聖”是經由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改造,才在自覺或不自覺間完成了其非馬克思主義至馬克思主義、理想主義至科學主義的内涵躍遷。

此間,“勞工神聖”契合了中國對馬克思主義傳播的需要,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改造則為“勞工神聖”注入了靈魂。“勞工神聖”将勞動議題帶入了人們的視野,進而為馬克思主義的傳播,為中國馬克思主義者引入勞動創造價值、創造人和人類世界的科學觀點奠定了基礎。而這一口号與現實中的勞動者境況對比形成的“勞動悖論”,也是在馬克思主義勞動理論的指引之下完成了其理論,并導向對勞動解放的追求和對現實勞動問題的解決。是以,“勞工神聖”的馬克思主義轉向契合了分析中國被剝削境況之現實需要,進而為分析整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國社會提供了理論工具。就此而言,“勞工神聖”是對民族解放的路徑指引,催化了社會改造的革命力量。

值得注意的是,陳獨秀在“勞動節紀念号”的《上海厚生紗廠湖南女工問題》中曾強調,“不單是湖南的女工的問題,也不單是上海男女勞工問題,乃是全中國勞動問題”,進而将女性問題與勞動問題置于一處。事實上,勞動解放與女性解放本身便具有難以忽視的一緻性,這是馬克思主義給予女性問題的重要理論答案。“勞工”身份本身是超乎性别的,但其超越性本身卻供給了平等的可能性,對勞動者、勞動活動的崇尚也為女性地位的提升提供了現實通道。是以,在一定曆史時期内,“勞工神聖”不僅牽引了民族解放,還指明了女性解放的根本路徑。

概而言之,原初意義上的“勞工神聖”雖曾發揮一定作用但整體已被曆史揚棄,而完成躍遷的“勞工神聖”卻在曆史長河中延續其影響。正如李大钊曾指出的,由于“這勞工的能力,是人人都有的,勞工的事情,是人人都可以作的”。“勞工神聖”蘊含的崇尚内涵,也就具有了全人類的普遍意義。這一方面蘊含了所有人作為勞動者的、平等的地位提升,進而使“用自己的勞力做有益他人的事業”成為一種價值引導,衍生出“勞動光榮”的社會倫理;另一方面也指引了全部人作為勞動者的、共同的解放路徑,神聖倡導與現實卑污形成的張力,遂而轉變為實作勞動解放的推力,又生發出“勞模運動”等落地實踐。

新時代重提“勞工神聖”口号的必要性

在新時代,重提“勞工神聖”口号依舊具有必要性。首先,作為對勞動者的禮贊,“勞工神聖”在打勞工的話語背景之下能夠重新喚醒身份識别與認同,進而為勞動者的自我書寫提供引領;其次,作為對勞動活動的崇尚,“勞工神聖”蘊含的“勞動最光榮、勞動最崇高、勞動最偉大、勞動最幸福”的倫理性表達,能夠彌合“躺平”背後的價值虛無,進而為現代化的建設實踐彙聚力量;最後,作為對勞動解放的牽引,“勞工神聖”能夠從内部賦能“異化”的揚棄,進而為現實勞動境況改善明确路徑。當然,在運用曆史性概念之時,我們必須推動其内涵的新時代躍遷,如突出“創新”“創造”的核心特征,為适應目前時代需要、發展新質生産力提供主體基礎。

2024年

《中國婦女報》《中國婦運》

來源/中國婦女報(ID:fnb198410)作者/姜如雪(作者機關: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責編/陳曉冰審簽/一帆監制/志飛

“勞工神聖”的口号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