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餘遠環
01
人到中年，就喜歡拿經曆說事。
特别是幾杯酒下肚，一籮一蘿的話：
“閑到白頭真是拙，醉逢青眼不知狂”。
說的時候，像滕繞着的牆，斑斑駁駁。
我有故事，你有酒麼？
笑。
斑斑駁駁的，其實是自己的額頭，還有一顆滄桑的心。
歲月，在這兩個地方，刻下痕迹。
想想，生活繁華帶點落寞，心緒偶爾有若舊詩。
這是中年的心境吧？
董橋說：
“中年是危險的年齡：不是腦子太忙、精子太閑；就是精子太忙、腦子太閑。”
前者想來我這輩子不可能有了，當然，俺精子也不忙，隻是腦子多有閑的時候，喜歡胡思亂想。
一友醉後，喜歡辄作草書十數行，揮灑中，便覺酒氣拂拂，從十指出也。這是文人的一點小癖，但我一直想象他是看多了盛宴體，因其書法實在寫得并不好。
一友得趣不在多，每日除了上班下班，就喜歡種種花草，在盆池拳石間，煙霞具足。但心境卻似老僧，或者生活的慣性，在心底裡是無力改變的無奈。
中年的歲月心境趨靜，真的靜了嗎？
其實沒有，有的更多是克制吧！？
就像小林老師曾經問我：“你說，這個世上，有沒有一個女人曾經死心塌地愛你？”我毫不猶豫而且斬釘截鐵地答：“木有！”
幽情化而石立，怨風結而冢青。
可心底真的沒有嗎，為什麼又喜歡想象呢？
多年前有朋友寫了一小首詩：
“最美麗 /莫過于聽說你還回憶/其實我也感激/當我聽說你還相信愛情。”
是的，這樣的年代還有誰會相信愛情？但是愛情比任何人都年輕有激情，不是嗎？
情感是不願多言說的，除非多年的好友，在月光下擺上好酒，或可共同聆聽歲月，輕撚那些遺落在指尖的浪漫。
某個夜晚，就這樣說起一段又一段，他說他的，我說我的，隔着時光，幾杯酒下肚，隻需輕輕一碰，大片的心事，便會跌落在時光的回憶裡，留下一圈圈情感蕩漾的漣漪。
然後他說：“情債是一定要還的。”
我卻說：“我就不想還，要都還，我還她們，她們還我，你想我這下輩子那有時間做其他事？”
朋友說：“因果之還，還的形式不同而已。”
我答：“總之我不還，一定要還，就讓我早死幾年吧，哈哈……”
貌似灑脫，其實自己知道并沒有放下。
更多的時候，是獨自站在視窗，夜色籠罩着這個城市，也籠罩着我。白天裡來來往往的人都消失了，隻有我站在這裡，站在黃昏裡，站在晝與夜相交前的瞬間裡，站在我的青春和蒼老裡，獨語成闌。
淚。
這個年紀，感情的事還是學李敖，坐着談不如卧而談，倒不如說說歲月的厚度，說說時光的斑駁吧。
可是我有厚度嗎？世之沉靜成熟者，多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濁以屈為伸。而我，不拙不晦更不屈，有的是時光的斑駁心靈的斑駁。所幸雖然艱辛，一路走過卻也台痕階綠。
于是不經意就說出經驗——一位老船長常年在河上駕船，從未發生過事故。有人問他是不是對河中的暗礁險灘了然于胸，他說：“不是，其實我隻要把船開進深水區就行了，暗礁險灘就會與我無關。”
哦，沒聽懂？那就算了。
02
好多時候，你對别人說的那些發自肺腑的話語，有如一抺晨光，可能最感動的，隻有你自己。
所謂“風流自賞，隻容花鳥趨陪；真率誰知，合受煙霞供養”。
不用說得太明白，這也是中年心境吧？
踏着一條秋天的、陡峭的羊腸小路，一隻腳踏地過去……走着走着，走了多年以後，突然就失去了方向感。或者從來沒有方向。或者就像沙漏，心滿了腦子就空了。
加之，看過太多的陰暗面，過去莊重的東西消解了，知識和經驗也日漸輕佻，欲望同樣失去抑制和有限中的美。世事已如一幀挂在書房的畫，失去了視覺的審美。
然後心存厭倦，然後就有等待老去的感慨。
當然，還不至于心若苦井，但缺乏激情，卻是清晰可見的。
嗯，中年一把辛酸淚，無人能知其中味。
上有老不能常伴左右，下有小無力伴其成長。
中有伴不忍讓其擔心，外有友不能一醉方休。
年華一點點地逝去，眼睛沾染了各種各樣的顔色。雖心有不甘，這種欲箋的心事，卻帶有落莫的尴尬。
隻是不願面對，隻想刻意憂傷。刻意是害怕歲月的蒼老，心底是對年華的追憶。
最怕的是一顆僵硬的心，對事對人，隻會感慨而不會感動。
“昨晚夜未央，網上搜藥方。什麼中草藥，能療心中傷？”曾經這樣問過，但其實心裡明白，有些憂郁的底色是無藥可治的，我也并沒有憂郁成病。
生活開始進入一個剔除的過程，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是什麼，知道不重要的是什麼，而後做一個純粹簡單的人。
一壺三杯有真趣，幾杯好酒可歌行，加上一點清逸風懷，幾縷清幽的情感，或可消解那太閑的精子呢。
想想，哪怕空山無人、山水自流，意味着這世界并不會因我的存在，而變得格外不同；哪怕世界的本來面目是索然無味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至少現在的我，還有幻覺和想象，可以在潛意識裡，織補着破綻百出的生活，使之柔和一些。
用一句哲學的話說，就是生命因有了裂隙，陽光才能照得進來。
其實世間美好的事甚多，琴音書聲，鳥叫蟲鳴，水流雲飄，花開花落……甚或學學陳繼儒：
淨一室，置一幾，陳幾種快意書，放一本舊法帖；古鼎焚香，素麈揮塵，意思小倦，暫休竹榻。饷時而起，則啜苦茗，信手寫漢書幾行，随意觀古畫數幅。心目間，覺灑灑靈空，面上俗塵，當亦撲去三寸。
人到中年，凡事皆有極紛擾時，心境也常有糾結處。
哦，插一段：
中年人交流，就應該簡單高效，很直白的肯定對方，給對方支援就好。
或者就是很直白的否定對方。
不用啰嗦。
尤其對異性，如果過分遷就，總感覺會有幾分暧昧的味道。
笑。
能放得開的才是識者。
可不是，就說昨天，在酒吧的洗手間裡，有人喝醉了，把洗手間鏡子打破，我也喝得醉眼朦胧，看到自己的多個影像，突然想，或者我必須在尖利的碎玻璃上，重組互相輝映的多重自我和多重世界。
隻是，隻是今天醒來，中年的心境依舊，數卷殘書，半窗寒燭……那就在這甯靜的夜晚，虛構形式，想象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