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襄渝情
白保平
（二）
“嗚——”一聲長笛，打斷了我們對往事的回憶，火車到達安康車站了。按照我們的原計劃是從安康乘船到旬陽，順江而下。出了火車站坐上計程車，開車的小女孩根本就不知道有碼頭，最後從一位老人口中得知，襄渝線修通以後，漢江上這條唯一的水路已停航多年了。老人還說，坐火車去吧！又快又穩。可見襄渝鐵路在安康人民心中的位置。
第二天，我們一行到達旬陽縣展園村，說是一個村，實際上是漢江轉彎處一個隻住着十幾戶山民的地方，這裡正是我們生活戰鬥過兩年多的駐地。
當三十年後的今天，重新站在這塊土地上，望着眼前的一切，風風雨雨，坎坎坷坷，驚心動魄的一幕幕往事，又重制在眼前……
我們五個人中沒有一個人吭聲，凝視舊地，舉目遠眺，都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
秦巴山還是那麼蒼翠，漢江水依然在東流，那條早已修好的鋼鐵大動脈——襄渝鐵路無言地靜卧在大山腹中。
“背上了行裝扛起槍，
滿懷豪情鬥志昂揚。
毛主席揮手我前進，
奔向祖國最需要的地方……”
豪情奔放，震撼人心的《鐵道兵之歌》主旋律又在我們耳邊響起。我們五人不由自主地又唱起這首當年脍炙人口的戰歌。當年，我們唱着這首歌，告别了親人，離開了家鄉，奔赴三線建設，獻身于祖國西部大開發。今天，我們又唱起這首歌，追憶往事，思念戰友，面對現實。
這是一支難忘的歌，一支熟悉的歌，一支動聽的歌，一支千人唱、萬人和的歌，一支永遠唱下去的歌……
是啊！滄桑巨變，彈指一揮間，又是三十年。
巍巍的秦巴山，滔滔的漢江水，大山腹中的襄渝鐵路，可曾記得當年那群十五六歲的大孩子嗎？他們今天看望你們來了。你們可以作證，他們曾為共和國的三線建設出過力，流過汗，淌過血，捐過軀。他們是當年西部大開發的開拓者、建設者，是中國西部的牛仔，是中國的保爾·柯察金。
翻上一個山坡，當年住過的油氈房，早已無了蹤影。一片綠油油的農田展現在我們面前，依稀辨得是我們當年所住的位置。留影拍照期間，過來一位老大娘，和老人談及往事，老人驚喜地說：“你們是當年的學娃子！快到屋裡坐。”老人為我們沏上山裡人招待貴客的紅糖水，迎接我們這些遠方的客人。他們的淳樸、熱情沒有變，對當年築路大軍的感情沒有變。言談之間，得知老人已經八十多歲了，但她對三十年前的往事依然清晰地記得，推算了一下她的年齡，當年也就五十多歲。老人深情地對我們說：“你們當年受苦了，都是些小娃娃。鐵路修通以後，山裡人不缺吃、不愁穿，就是想念你們哪！”接着，她手往江沿岸一指，“現在都沒人了，空得很呀，你們在時多熱鬧。”老人流露出了對往事的一絲眷戀。聽到這裡，再看看眼前寂靜的深山峽谷，我們五人不免生出一絲凄涼之感……是啊！三十年前，千軍萬馬戰襄渝，漢江兩岸擺戰場，是何等的氣魄！正是“唯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可如今，人去山靜，喧鬧的工地，燈火通明的營房，氣勢如虹的施工現場，再也看不到了。
歲月的流逝沖淡了山裡人多少記憶，但沖淡不了對學兵、鐵道兵及民兵修築鋼鐵大動脈壯舉及其無私奉獻精神的記憶。山裡人不會忘記，他們的子孫後代也不會忘記。
告别了老人，我們急匆匆趕往烈士陵園，氣喘籲籲地爬上了一個山腰。烈士陵園呈現在眼前，幾十座墳墓，隐沒在一片草和灌木之中，在蕭瑟的秋風中，顯得荒涼和落寞。看着眼前的情景，我們五人心中都沉甸甸的。
一個建造于1974年5月的烈士紀念碑。碑文雖然有些模糊不清，但仔細辨認還可以看出端倪：
革命烈士 永垂不朽
一九七零年三月，我部奉命挺進陝南山區與陝西省人民組成的萬餘民兵、學兵一道，光榮參加了襄渝鐵路的修建。
襄渝沿線，高山峽谷，激流多灘，地形險惡，地質複雜……用毛澤東思想武裝起來的築路大軍，頂寒冒暑，日以繼夜，鑿山辟嶺，越谷跨溝，在戰天鬥地的宏偉戰鬥中，湧現出英雄萬千。×××等四十二名同志臨危不懼，舍生忘死，挺身而出，光榮獻身。
他們的業績永世記載！他們的精神永垂不朽！
中國人民解放軍五八四七部隊
陝西省平利縣民兵一團
一九七四年五月一日立
讀完碑文，淚水早已挂滿每個人的臉頰。“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往事猛烈地震撼着我們的心扉，叩擊着我們的情感，誰能忘記那血和淚的年代。
“親愛的戰友們，在姗姗遲到的三十年後，我們來看望你們來了，不要責怪我們來遲了……”我們手捧着采摘的山花，在戰友的墓前，向他們默默道地歉。
深山老林，荒草灌木，掩埋着你們的忠骨；秦巴山區，漢江河畔，飄蕩着你們的幽靈。你們可能死也不會瞑目，因為你們畢竟才是十六七歲的孩子，你們死得太早了，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太短暫了。在當年修建襄渝線的時候，你們甚至沒有吃過一頓飽飯，就為共和國的三線建設獻出了年輕的生命。活着的戰友們不會忘記你們！人民不會忘記你們！秦巴山、漢江水不會忘記你們！
在悲痛、壓抑和一種難言的氛圍中，我們為女戰友獻上了山花；因為我們清楚，她們生前都是活潑可愛的少女。女孩子都愛美，相信她們一定會喜歡這些爛漫的山花。在男戰友墓前，我們為他們點燃了香煙，并排放在他們的墓碑前。淡藍色的煙，袅袅上升。猛然間我們發現，這五支香煙一直在自燃，沒有一支熄滅。而女戰友墓前的山花，在沒有一絲風的情況下，也微微顫動，點頭首。我們這時候突然想到，或許是戰友們的情誼驚動了他（她）們，使他們的靈魂來和我們相聚吧！
縷縷青煙，串串山花，給空曠、寂寞、荒涼的烈士陵園帶來了生機。
離别的時候，我們再次面對烈士紀念碑，向犧牲的戰友三鞠躬。我們對着他們說：“安息吧，親愛的戰友們，人民不會忘記你們！戰友們不會忘記你們！秦巴山、漢江水不會忘記你們！你們的豐功偉績必将載入中國西部大開發的史冊。因為，襄渝鐵路可以作證，陝西省25000名學兵可以作證。”
随後，我們對着群山、漢水一起狂吼：“三線學兵連精神永存，為三線建設獻身的烈士們永垂不朽。”這吼聲久久地回蕩在秦巴山間，漢江河畔……引來了群山呼應，驚動了山頂的兩隻蒼鷹。它們扇動着巨大的翅膀，直刺蒼穹。在萬裡晴空下，那矯健的身姿，一直在我們頭頂盤旋、翺翔。
完烈士，我們不由得對原鐵道兵第十師五八四七部隊的首長和全體官兵緻以深厚的敬意。感謝他們在我們離開襄渝線以後，把原來分散在方圓幾十裡的烈士遺骨安葬在一起，又建立起烈士陵園，使犧牲的戰友們不再孤單。更令我們感謝的是，讓烈士的墳墓面對秦嶺，背靠巴山，望着修好的鐵路，望着遠方生他養他的關中大地——富饒美麗的八百裡秦川。
遠望可以當歸，悲歌可以當泣。大風思猛士，壯士不複返。
國際悲歌歌一曲，狂飙為我從天落。
蜀河火車站的汽笛響了，望着山腳下巨龍一般的列車風馳電掣般的駛去，我們久久地凝視着……我們的血汗沒有白流，換來了襄渝鐵路的貫通。我們對着遠去的列車說：“親愛的乘客們，當年修建這條鐵路的建設者，向你們祝福，願你們一路平安。”
短短的五天追尋襄渝情結束了。在即将踏上歸程的時候，我們用無限眷戀的目光，深沉而又複雜的心情，内心默默念叨，秦巴山，漢江水，襄渝鐵路，淳樸的山裡人，犧牲的戰友們，我們還會回來，還會再來看望你們的。
三線學兵精神永存！
作者：白保平，網名鄉黨，原2107工程學生80連，鐵道兵5847部隊學兵18連戰士。
編輯：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