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産過剩是市場經濟的周期性主題
葡萄酒亦不能幸免
這個世界上的葡萄酒已經太多了 —— 如果喝不掉，那就統統倒掉吧。
在澳洲，由于過低的收購價格讓葡萄種植變得無利可圖，據保守估計，将有1.2萬公頃的葡萄園，約合2000多萬株葡萄藤面臨被拔除的命運，占總種植面積的8%。
去年8月，法國政府宣布斥資2億歐元資助銷毀本國葡萄酒的多餘産量。重災區波爾多還獲得了 5700 萬歐元的葡萄藤拔除資金。
美國酒農的日子也不好過。在加州，葡萄釀酒葡萄種植者聯盟呼籲酒農在加州拔除1.2萬公頃的葡萄園，其中甚至包括索諾瑪和門多西諾這樣的名貴AVA；在華盛頓州，著名大廠Chateau Ste. Michelle則宣布将在未來5年内減少40%的葡萄收購量。
在後疫情時代，“葡萄藤拔除”已然成為高頻回蕩在種植者耳邊的夢魇。
是什麼導緻了全球葡萄酒供過于求？葡萄酒行業能否糾正方向？
供需問題困擾着許多行業，而作為農産品，葡萄酒曆來特别容易受到這種波動的影響。1996年，葡萄和散裝葡萄酒經紀公司Turrentine Brokerage首次釋出了Wine Business Wheel of Fortune（葡萄酒業務命運之輪），這個工具可以檢查供應周期及其對于酒廠和消費者的意義。它定期更新，提供過去 40 年的案例研究，着眼于推動葡萄酒商業周期的兩種力量：消費者行為和葡萄藤的農産品本質。供應過剩從來不是一個新問題，這個行業總是能重新調整。 然而 —— 考慮到時下的種種因素，這一次大概不那麼容易了。
研究顯示，過去，涉及酒精飲料許多行為改變，都是對于外部事件的反應，比如市場崩潰、科技繁榮、新稅法等等。我們往往能夠找到那些影響人們喝什麼、花多少錢喝酒以及是否優先考慮葡萄酒的具體時刻。
可是如今，縱觀全球市場，相對于“反應”，我們看到的更多是整體氛圍的轉變。在歐美國家，“X月不喝酒”等運動愈加密集地出現；以低酒精、低卡路裡為賣點的成人飲料風行世面，人們再也不會為在聚會上滴酒不沾而感到不合群；無酒精雞尾酒替代了雞尾酒，甚至還不需要賣得比原版更便宜。
波爾多葡萄酒行業協會 (CIVB) 傳播總監Christophe Chateau認為，消費者行為絕對是導緻供應過剩的原因。
法國市場仍然是法國葡萄酒最重要的市場，但飲酒量正在下降。 “1950 年，每人每年的消費量為 150 升，”Christophe Chateau說。 “到 2022 年，每年消耗量為 40 升。” 午餐和晚餐時一杯（或多杯）葡萄酒的時代早已不複存在。
查多認為全球化和更廣泛的溝通管道影響了法國人的飲酒方式。 “人們在旅行，他們聽同樣的音樂，看同樣的視訊，”他說。 結果，人們接觸到其他飲料選擇，例如啤酒和雞尾酒，這些飲料取代了餐桌上的葡萄酒。
烹饪的改變進一步影響了飲酒習慣。多道菜的大餐日趨減少，而是清淡的菜肴或簡單的手指食物成為新寵。大啖紅肉也已經不夠時尚了。這些都意味着人們對清淡、低酒精度葡萄酒的興趣增加，而對于傳統上濃郁強勁的波爾多興趣下降。
而在美國，不少快消品市場調研機構早就将低酒精或不含酒精、但能夠提供複雜風味、符合成年人自我形象認知的“成人飲料”視作下一個增長點。
“葡萄酒市場正在發生變化，”代表華盛頓州獨立種植者的組織華盛頓葡萄種植者協會執行董事 Vicky Scharlau 說道。“飲酒者正在發生變化。競争不僅僅限于葡萄酒類别。管道正在縮小。”
前文提到的Chateau Ste. Michelle一直是物美價廉的代表，自1967年建立以來持續擴張，直至2021年因營運不善而被迫出售。
“幾十年來，Chateau Ste. Michelle一直能夠在每瓶 12 美元以下的價格區間提供物超所值的精品葡萄酒，”矽谷銀行葡萄酒部門執行副總裁兼創始人 Rob McMillan 說道。 “過去七年裡，整個葡萄酒行業 12 美元以下類别的增長率開始下降，而這正好是Chateau Ste. Michelle的賽道。”
美國平價葡萄酒市場的低迷還驚動了南半球以量産酒而聞名的澳洲，導緻了其葡萄酒出口額的下降。根據澳洲葡萄酒管理局 2023 年 7 月的市場公報，“美國的低價位市場正在經曆結構性下滑，而這正是澳洲葡萄酒在該市場的主要銷售市場。”
波爾多也有類似的故事。CIVB的Christophe Chateau表示：“波爾多入門級葡萄酒面臨危機，但昂貴的葡萄酒的生意卻很好，因為人們喝的葡萄酒越來越少，但品質卻越來越好。” 他同時指出，香槟和勃艮第仍然不受其他地區供應過剩/需求低迷問題的影響。
IWSR的資料也印證了這一觀點：葡萄酒的銷售量在下降，但高價酒賽道卻持續逆勢擴張。據統計，美國市場的葡萄酒總銷售量下降了2%，而高價酒卻上升了6%。
當然，我們也不該完全忽視重大事件對目前的供應過剩問題的影響。例如，作為澳洲酒最重要的市場之一，中國對澳洲酒的征收的218% 懲罰性關稅，使得澳洲積壓了大約859個奧運會遊泳池的過量葡萄酒。
疫情的陰影或許依然影響着人們的購買行為。有迹象表明，經濟正在恢複正常，根據 IWSR 的 2023 年主要趨勢報告，美國葡萄酒飲用者數量出現複蘇 —— 仍低于 2015 年，但高于 2021 年 —— 主要是由于酒吧和餐館的重新開業。長期影響仍有待觀察。
“簡而言之，這是自 20 世紀 90 年代中期以來我們第一次看到因消費者需求不足而導緻的供應過剩。” Ciatti Global Wine & Grape Brokers 首席執行官Greg Livengood指出。
波爾多的葡萄樹移除計劃重點關注更廣泛的波爾多産區，尤其是梅多克地區（但那些出産列級莊的進階AOC不受此印象）。梅洛不适應氣候變化，是被淘汰的目标。
CIVB 表示，移除葡萄藤的生産者将獲得每公頃 6,000 歐元的補貼。 但波爾多認為這一時刻是進一步推動該地區可持續發展努力的機會。 如果種植者在休耕地植樹 —— 以鼓勵碳固存 —— 他們每公頃将額外獲得 2,000 歐元。
為了確定項目的持久性，種植者會預先收到資金，但他們需要維護樹木 30 年； 移除它們會導緻處罰。如果土壤有利的話，一些葡萄種植者還會考慮種植玉米和小麥等其他作物，或者将奶牛引入田地。 查托指出，種植者已經擁有農業許可證，這使得新種植變得更加容易。
在華盛頓州，華盛頓葡萄種植者協會将與種植者合作，清除 10,000 英畝的葡萄藤，首先關注表現不佳或患病的地點。
而澳洲葡萄酒管理局打算專注于市場擴張，并向酒莊提供市場資料，以便他們能夠确定最佳行動方案。 市場洞察經理Peter Bailey說：“我們相信，最終，将澳洲的世界級葡萄酒引入新市場并建立起來，将有助于糾正長期供需之間的不平衡。”
很難說以上措施在未來效果如何。供求關系的變化不過是正常的市場規律，可承受最大代價的往往是産業鍊底端的酒農。
由于社會文化因素的差異，我們很難用某種崇尚少喝或不喝的整體氛圍的興起，去解釋中國市場葡萄酒消費量的下降。畢竟在不久之前，“早C晚A”還是中國的年輕白領們并不帶有羞恥感的自嘲。與應酬時的被迫飲酒不同的是，下班或周末時與同僚或朋友的飲酒，依然被廣泛地視為某種良性的放縱（indulgence）。在中國，飲用葡萄酒并不屬于大衆消費者日常生活習慣，而是屬于某種特殊場景 —— 相對于自斟自酌，中國消費者也更傾向在聚會時飲用葡萄酒。
中國市場葡萄酒消費量的下降，或主要來源于消費者對于未來經濟走勢的不确定性。面對此種情形，低涉入度的葡萄酒消費者傾向于減少聚餐一類的非必要支出，且很可能用單價更低的酒精飲料代替葡萄酒。
至于高涉入度的葡萄酒消費者（即葡萄酒愛好者），或許不是不可以為全球範圍内葡萄酒的供過于求暗自竊喜。畢竟這意味着大家可以用更便宜的價格喝到更好的酒了 —— 前提是不要永遠盯着勃艮第和香槟。用80~100元的價格網購一支品質尚可的波爾多中級莊，對于許多愛好者而言并不是什麼需要抱怨的事情 —— 且在這個消費降級的當下似乎還尤為必須。